隨著他的這聲叫喊聲，兩聲住手在整條街上回蕩，整個街的人頓時安靜下來，笑吟吟的看著接下來的事態發展。盛銷再喊出聲之後才意識到他們現在正處於幻境之中，也就是幻境裏面的東西都是假的，而他們，更是被幻境所排斥的存在。現在的場景裏面全部都是女鬼記憶之中的東西，他現在沖出去根本就沒有人能夠聽到他說的是什麽。

然而縱然是這樣，他還是有些直直的看著面前那個身上穿著小西裝，在整條大街的長袍大褂面前顯得格格不入的少年。

少年的表情顯得格外的憤怒，更是帶著一種對外界失望的悲傷。

在這個國民貧弱，軍閥混戰，民不聊生，四處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歧視的年代，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讀書人需要一種極大的勇氣，老式的家族裏希冀著恢覆朝廷，一揚國威，而新式的學生，則希望能夠從西方學到足夠多的東西，用以建立屬於自己的民族國家，可是在這樣混亂的大環境之下，縱然是有一番熱血，眼見著周圍的人愚昧混亂，還是會使人產生一種英雄氣短，無能為力之感。

縱然是神色間非常的憤怒，少年的臉上卻依舊展現出一份超出常人的雍容大氣，皺著眉頭對著施暴男人冷聲說道：“這個小姑娘做了什麽你要這麽對她，誰不是爹生娘養的，你怎麽可以這樣傷害她。”

聽了他的話，男人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諂媚的笑容，帶著戲謔地說道：“阮少爺你是讀書人，我們這些粗人不懂這些，不過你說的爹生娘養倒是真的，這丫頭的老爹在煙管裏欠下一大筆債，她的老娘也因為嫌棄她老爹跑了，就剩下家裏一個剛會走路和一個剛斷奶的弟弟，你說家裏這麽多口人，現在吃飯也困難，他老爹就把她給賣到我們院裏，這不，今天只不過是有個客人看上她了，還沒有做什麽這丫頭就開始生爪子。”

男人臉上的笑容開始減淡了，隨意的看了周圍兩眼，不鹹不淡的說道：“小人我雖然沒有讀過什麽書，不過也知道什麽叫做父母之命不可違，既然他爹都不要她了，家裏還有一大家子人等著她餵養，我們春暉園也不是什麽做慈善的地方，既然她傷了客人，那就得付出代價，不然以後誰還會到我們春暉園裏面，名聲壞了，我們院裏面還有不少姑娘家裏有人等著吃飯呢。”

說完之後眼神帶著微微蔑視的瞄了一眼面前這個很明顯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一眼，有些輕佻的說道：“阮少爺你既然這麽同情這個小姑娘，不如將她買回去，也算是做個善事，恩？”

盛銷看到這裏如果還不清楚這是什麽情況，那麽他的腦袋大概是被狗吃了，面前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一看就是阮正元，疑似他的前世，而這個被人倒吊起來受折磨的小姑娘，那就應該是他身後這個一臉平淡的，死了將近快要一百年的女鬼，黃瀟瀟。

原來是英雄救美啊，看起來現在還是很有男子氣概的，怎麽以後就變成那副軟骨頭的樣子？盛銷皺皺眉頭，看著樓下的喧鬧，莫名的有一種想要舉拳頭的沖動，當然他也知道這是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就算自己揮了拳頭也只不過是砸在空氣之中。

他此刻終於失去興趣一般的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再也懶得去看，只是在見過這樣的情景之後，他心中原本的憤恨與惱怒消失了很多，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才讓她這麽憤怒，但是只是看著女孩子這麽悲慘的身世，就足夠讓他在此刻以同情的心態去面對她。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兩個人相對沈默了好一會兒，黃瀟瀟才慢慢的問道，眼神中有著莫名的感情。

盛銷沈默了好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頭，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怎麽回答，每一個人面臨悲傷的過去的時候反應都不一樣，有的人希望能夠有很多人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分擔悲傷，而有的人則更希望獨自一人縮在角落裏晶晶的舔舐屬於自己的傷口，然後在別人的面前用微笑掩藏一切。

他的手搭在桌子上，擡起頭有些變扭的看了一眼面前害自己死亡的美貌女鬼一眼，隨後瞬間出其不意的迅速伸出手，包住了黃瀟瀟放在桌子上的手，轉過頭看著窗外，低聲說了一句，“如果你想哭就哭吧，我不看。”

看到他扭著頭有些僵硬的身體，似乎還有些緊張，黃瀟瀟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看著盛銷的眼光也有些不一樣，過了好一會而她才說道：“你想要聽一聽我跟他的故事麽？”

是我跟他的故事，而不是我跟你的故事，盛銷本來就沒有把自己跟前世混在一起的習慣，自然就沒有搞清楚這句話所帶有的深層含義代表著黃瀟瀟將他與他的前世正是分割，而他聽到這句話之後，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將自己的過往當成故事，這並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要多大的毅力，要用多大的勇氣，才可以去面對那個混亂年代裏理所當然的對人性的踐踏，才可以去面對那個午夜夢回只會讓人絕望哭醒的過往，這說的不是故事，而是一份血書。

“你都被我害死了，現在還在想著開心？”似乎沒有想到盛銷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黃瀟瀟的眼光中帶著某種奇異的光芒，似乎是驚訝，似乎是不可置信，似乎又是緬懷與疑惑。

“你就不怕我麽，我是一個女鬼，你當初不是看到了麽？”她說的是盛銷被關在籠子裏的時候，她時常會做一些不可思議的行為去嚇唬他，當然，如她所願，蠢富二代確實是被她嚇得屁滾尿流，要不是為了保持最後的尊嚴，估計當場就要失禁了。

聽到這句話，盛銷有些無奈了，他聳聳肩卻並沒有看她，只是一臉無所謂的說道：“我現在不是已經死了麽，你是鬼，我也是鬼，再怎麽樣有能夠出現什麽情況？”

“況且，我同情你，是因為在現在，你只是一個女孩子。”

“一個女孩子，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折磨與傷害，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到這樣的苦頭。”

聽到這句話，黃瀟瀟的身體狠狠一顫，盛銷的頭依舊是扭轉在窗邊，沒有再看她，可是看著他的身影，卻莫名的讓他有一種格外的熟悉，明明已經是成人的體魄，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面貌，明明受著不同的教育，明明他們兩個之間現在的關系應該是水火不容，可是在此刻的陽光投射下，他的身影卻又莫名的與那個將她從龜公手下救下來的少年融合起來。

“我叫阮正元，不要怕，我救了你，以後就再也不會讓你受那樣的苦頭。”

“我會保護你。”

明明早就應該是不同的人，為什麽還會說出同樣的話？

為什麽死的時候那樣的悲傷？

是因為當年的夢太過美好了，以至於在夢碎之後，魂體瓢潑，此生再無所依，大概便是這樣。

問郎君，寂寞歡娛恨離別，楊柳芳菲，折來誰贈。

問郎君，春花秋月夢浮生，相思淚下，愁腸誰飲。

問郎君，郎往何處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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