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的海,一望無垠,海天交際處飄著幾點白色的影子,周防瞇起眼看了一會,終於辨認出那是幾只懶洋洋的海鷗.它們飛得歪歪斜斜的,就像喝醉了一樣,無憂無慮,姿態悠閑得簡直叫人嫉妒.

男人枕著自己的雙手躺在游艇的甲板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單膝曲起,另一腿翹在自己的膝頭.溫暖的陽光如澆灌在松餅上的琥珀色蜂蜜,將他從頭到腳地包裹起來,就連他一頭焰色的短發在這種光線照耀下都顯出幾分甜點般的可愛味道.

“尊,過來換潛水服!快點!”

周防擡了擡眼,沒半秒又重新闔上,他一點也不想下海.可惜的是他這回的偷懶沒能成功,因為穿好潛水服的緒方三兩步跑過來.她先是將軟綿綿的赤王陛下從地上拽起來,接著用冰冷的雙手拍拍他的臉頰,直到他不得不睜開眼,見到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寫滿無奈,她才笑瞇瞇地拜托道:“陪我嘛,我一個人下去你能放心?”

赤發男人盤腿坐在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甲板上,嘆著氣揉了揉腦袋,半晌才低沈地開口問道:“天天潛水,你都不膩的?”

“唉?”緒方雙手撐在他的膝關節上,睜大了眼睛望著他,“我好不容易才克服對深海的恐懼誒,當然想要多證實幾次啊!拜托~尊~來嘛來嘛來嘛......陪我再潛一次嘛!你最好啦!赤王陛下最體貼人了~尊哥嗚嗚嗚嗚--”

她被他單手捂住了嘴,只好無辜地用眼神詢問“怎麽了”,對方顯然拿她沒轍,一副頭疼的樣子.

“知道了,閉嘴.”

等到周防換好潛水服穿上腳蹼的時候,緒方已經背著氧氣瓶站在船舷等著他了.她看起來興奮得不得了,隔著潛水鏡都能看清楚那一雙祖母綠般剔透純凈的眼眸.

“你好慢啊,尊!”

她忍不住抱怨,但語調裏又摻雜著克制不住的開心,這種活潑而真實的情緒稍微減輕了幾分周防心中的陰郁,讓他原本消沈的心情好轉了些許.

緒方看了幾眼幽藍的海水,像是鼓起了全部勇氣般轉過身,她對著周防道:“我先下水了!你快點來!”將殘壓表等易纏繞器材固定在胸前,她單手護住潛水鏡和調節器,適應性地呼吸了幾下,接著曲膝以後翻的姿勢入水.

“餵......”

周防的嘴角抽了抽,這家夥也太急躁了,從什麽時候起她變得比他還沒耐心了?明明年歲長了不少,心性卻還是和當年一樣.

說起來還真是有點不可思議......距離他們第一次見面都已經過去九年了.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調整著潛水鏡的位置.咬緊了口中的調整器,王權者在下水前隨意地擡頭望了眼,高遠的晴空中孤懸著巨大的赤色王劍.

赤色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經過了歲月的打磨,逐漸變得殘破,劍身和劍柄上盡是細小的缺口,銀藍色的電弧失控地跳動在劍身之上.碎片和殘屑漂浮在半空中,圍繞著劍的缺損部位,仿佛有心想要填補回去,卻又因為破裂而無所適從.

周防扯起個不甚在意的笑,前跨一步踏入海中.

深藍色迅速浸沒了視野,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四處張望了幾眼.陽光透過海面照亮了並不算太深的近海區域,他很快便找到了緒方的位置,她離他有些遠,不過並不難追.

仿佛是感應到了他的註視,原本自顧自往珊瑚礁游去的緒方回過頭來,在見到他後向他揮了揮手,然後也不急著下潛,反而是在原地晃悠晃悠著等他的靠近.

雖然大部分情況下,緒方是個善解人意的家夥,但偶爾她固執起來,赤之王也會感到十分頭疼.不過事實上除了周防外的其他赤組成員,都很慶幸能有這樣的緒方來約束赤之王,因為只有她會在王權者力量失控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打斷他,她和他們不同,即便會顧慮王的尊嚴與意志,但更多的,緒方透會將周防尊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這也正是赤之王破破爛爛的劍懸在空中那麽久也沒有掉下來的原因.

周防游到她身邊,向她比了個手勢,接著帶領她往稍深一些的海域游去.

其實他很清楚,緒方對於深海依舊有著無法克制的恐懼,但因為某個原因,她即便是恐懼到了極點也想要去克服.

要回去嗎?

游了一會後,他發現身邊的人反應有些遲鈍,於是立刻以手勢詢問身旁的她.

緒方似乎在發呆,並沒有很快給他回應.

這種情況令周防不得不拽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回到海面.在適應了壓力的變化後,他單手抱著她游回船邊,自己先爬上甲板,接著將她拉上來.

摘掉潛水鏡和調整器的緒方臉色稍微有點發白,但看起來沒什麽大礙.她側坐在船舷,對皺著眉的周防笑了笑道:“沒事......不用太緊張,我剛才只是看珊瑚礁看得有點暈,那些小魚老是繞著我轉呀轉的,一時晃神了而已.”

她深呼吸了幾下,神情自然了許多.她擰了擰濕漉漉的長發,將它們揚到身後,雙手後撐著甲板,瞇起眼仰臉望著天空,“別光顧著瞪我,你今天感覺還好嗎?”

將潛水裝備一件件脫掉的周防瞥了她一眼,走近她示意她解掉氧氣瓶,同時“嗯”了一聲算作回覆.緒方配合著他的動作將背著的氧氣瓶放下,接著摘下腳蹼丟到甲板中央去.她坐在船舷,雙腳隨意地撩著海水,周防收拾好潛水裝備後走回來,將她從甲板邊緣一把拽起來,抱住走到折疊躺椅放下.

“痛嗎?”他望著她翠色的眼睛問到.

“唉?被你發現了啊......”她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剛下水的時候就覺得肺部不太舒服,不過也不是很嚴重,所以就沒和你說.坐~”

她朝邊上挪了挪,給周防騰出點位置,見到對方側坐下後,她轉了個方向,和他背對背靠著側坐在折疊椅上.

“達摩克利斯之劍看起來狀態不好呢.”

她擡頭望著天喃喃,後腦勺靠著他的肩頭.

“不管怎麽小心呵護也會有極限啊......今年的話,大概撐不過去了吧?尊.”

和她背對背倚靠著的周防嗤笑了一聲,微微偏首道:“顧好你自己吧,蠢女人.”

“餵餵!怎麽說話呢!想打架哦?”

她一骨碌翻過身,曲膝跪在椅面上,單手勒住他的脖子,另一手亂揉了一通他的短發.男人輕哼了一聲,好脾氣地不和她計較,只是抓住了她的手拽到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緒方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松開手臂,乖順地伏在他肩頭.她用側臉蹭了蹭他的後頸,小聲問:“怎麽了?突然不太高興的樣子.你也知道的,我的身體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再說了......”

她又恢覆了元氣十足的樣子,跳下到地面,跑到他面前,俯身按住他的雙膝親了他一口,笑瞇瞇地說:“已經賺到了啊~我們有小佑了,對吧?”

提到佑的名字,赤發男人的神情似乎松動了幾分,“那小子......”他不滿地側過臉去.

“尊你對小佑有意見哦?居然對小佑抱有成見......哼哼,我回去要告訴他......”

“餵!”

“啊啊啊不得了!尊居然還想威脅我?”

周防忍無可忍地抓住她扯進懷裏,狠狠地揉了揉她的腦袋,“你到底整天想些什麽東西!你還是好好考慮回家怎麽哄他吧!早上把他丟給八田,拽著我出門的可是你!”

頭發亂糟糟的緒方仰起臉,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們的二人世界嘛......小佑來參合算怎麽回事.他也不小了,該學學廚藝了......再說了,就算他是我兒子也不可以和我搶尊的啊!”說到最後,緒方簡直有點義憤填膺了,“那個臭小鬼,整天黏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隨了誰的性格!”

尊:“肯定不是我.”

“肯定也不是我啊!”緒方苦惱地抓抓濕漉漉的長發,周防握住她的手,用能力為她烘幹了身上的水分,然後拍掉凝結的鹽漬,熟練地為她梳理長發.

她坐在他懷裏,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你覺不覺得小佑和八田有點像?”

“......那是我們的兒子.”周防額角爆出一個青筋十字.

正在游戲廳和周防佑聯機打生化危機的八田打了個噴嚏,一走神他操縱的游戲人物就給天花板上掉下來的喪屍撓死了.

“八田叔你行不行啊?這段走廊都打了五次了誒......”赤發的小正太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揉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你去休息啦!槍給我,我把這段打過去,等會boss你再來.”

橙發青年哼了一聲,將控制器丟給他,同時奚落道:“少得意了,游戲什麽的尊哥都玩不過我,更別說......你......了......”

赤發正太依舊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但雙手持槍扣動扳機的動作卻精準無比.他心不在焉地對著電子屏幕晃著槍口,游戲中的喪屍接二連三地被爆頭,八田美咲全程以“=口=”的表情看完了周防佑clear關卡,小正太搞定一切後放下槍,打著呵欠對八田招招手.

“八田叔,來打boss吧.”

周防佑其實一直很困擾.

他只是偶爾懶得說話而已,怎麽就會被家裏人嫌棄為“黏黏糊糊”呢?好吧......雖然家裏人的確都比較不拘小節,但也有十束叔那樣溫文爾雅的紳士啊!為什麽只有他整天被調侃?

最討厭的是和透醬抱怨的時候,她雖然會安慰他,但那種安慰聽起來簡直和嘲笑一樣嘛!什麽叫“兒子對不起,都怪我給你找了個嘴笨的爹,遺傳這種事我也沒有辦法,所以你忍忍吧”?

老爸他很不會說話嗎?!明明三兩句就能把草薙叔氣得半天說不出話好嗎!

其實說起來周防佑最喜歡的人是安娜姐,因為安娜姐看起來好小一只,和他一樣,倍兒有親切感.但是安娜姐自從談戀愛了也就沒工夫陪他玩了,雖然安娜姐解釋說那是筆友,但他還能不懂嗎?哪有整天通過玻璃珠交流的筆友啊!還有老爸,你真的不管管安娜姐嗎?她那筆友好像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誒!

曬著太陽的赤之王揉了揉鼻子.

緒方歪過腦袋看向他,“被兒子惦記了?”

“唔.”周防皺皺眉,不說話.

“還在生我的氣啊?小佑的脾氣本來就比你好,如果他繼承權位的話,肯定比你要穩當得多.”

緒方和他並排躺著,兩人一同望著青空中懸垂的巨劍.那把支離破碎的劍光芒黯淡,仿佛隨時都要落下一般,裂痕已經從劍尖攀爬到劍柄,如果下一秒鐘徹底斷成兩截也沒什麽稀奇的.

“東京灣......”周防側過頭看向她,平靜地問道:“你今天帶我來這就是為了說這個?”

“嗨~嗨,迦具都掉劍之前這裏可是繁華的都市啊......現在也只剩下一片汪洋了.你不會希望自己也因為什麽周防隕坑所以名留青史吧?”

緒方半撐起身子,對著他笑得眉眼彎彎.

“和我說實話,尊,想不想繼續活下去?和我,和小佑,和大家一起生活下去?”

周防側著臉,安靜的琥珀色眼眸中波瀾不驚.

緒方認真地看著他,“如果想的話,我們就試一下好不好?”

男人伸手將她拉進懷裏,安撫地揉了揉她柔順一如往昔的長發,低沈道:“夠了,緒方.”

她輕笑了一聲,眼神柔和,語氣卻分毫不讓:“不夠,尊,我都覺得不夠.你是覺得對小佑不公平嗎?將王權者的宿命強加於他?但是你有想過麽,尊,有著你這樣的父親,我這樣的母親,homra這樣的家庭--你讓小佑甘於平庸,過著和平凡人無異的生活,你忍心麽?”

“他的身上流淌著你的血脈,他的身體由我孕育,還有比他更適合成為下一任赤之王的人選麽?我知道,你不希望他重覆你的宿命,但是呢......尊,你還沒有發現麽?你和迦具都已經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命途,他的王劍崩潰,而你堅持到了今天......”

緒方溫柔地笑了起來,她纏住他的手指,垂下眼簾.

“相信小佑吧,他會比迦具都,比你都走得更遠的,因為一直以來你都是孤獨一人肩負著王的責任,而他的將來會有你的扶持和鼓勵......”

她仰起臉,湊上去吻他的眼睛,繼而勾著嘴角,依戀地註視著他.

“餵,赤王陛下,卸任了好不好?你也該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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