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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頭的。他接到鄭楚濱的“命令”後猶豫了一下,忍不住朝床上躺著的男人看了一眼。

“行了行了,你們先出去吧。我兒子來了,我的好日子可算是到頭了。”

大家同時松了一口氣,話也不敢多說,魚貫著出了病房。鄭楚濱得了父親的調侃也不惱,徑直走過去替他把靠枕扶好,壓低聲音道:“您年紀大了,平時還是多休息得好。”

“臭小子,你爹我都一只腳快進棺材的人了,還要得你的教訓不成?我整天待在這鬼地方,想出去,你們不許。想讓你們來吧,一個兩個又忙得跟什麽似的。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們整天都在忙什麽?這世界和平都這麽多年了,按理說也不該有什麽事好忙的了。”

鄭楚濱心想,就算世界不太平,也用不著他去管。但他沒有反駁父親的話。父親病了這幾年,脾氣是越來越像個孩子了,喜歡熱鬧,喜歡別人圍著他轉。年輕的時候他也曾是個果斷冷靜的人。那一年打越南,他作為先頭部隊去邊境線上偵察,一個人只帶了十幾號人,在敵人營房前面幾十米的壕溝裏埋伏了三天三夜。別說是說話,就連屁都沒人敢放一個。

那樣艱苦的環境下,那麽孤單充滿壓力的情況下,他也沒抱怨過一句。回來的時候還把這事兒當笑話講給大家聽。

曾幾何時,那個冷峻嚴肅的父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老小孩似的人了。

鄭楚濱自顧自地給自己倒水:“您年輕的時候也忙。我媽說,您三天兩頭不著家,有一年甚至一整年只在家待過三天。”

“那時候不太平啊,哪能跟你們現在比。”鄭參謀長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擺擺手道,“行行行,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了。現如今啊,你們是一個比一個能幹了,你爹我哪裏還是你們的對手。別說身手不行,就是嘴巴,也沒你們利索了。”

鄭楚濱拿著杯子但笑不語,完全不吃父親那一套的作派。參謀長想了想,轉移了話題:“聽說小俞從美國拍戲回來了,住在了琴園?”

這個老狐貍!鄭楚濱在心裏暗嘆了一聲。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吃過的鹽比自己吃過的米還多。他人雖然整天在病房裏,但消息卻比誰都靈通。俞芳菲從美國回來在自己的酒店裏開發布會的事情,他也是早上才知道的。這才過了多久,前後加起來不到五個小時,父親就已經知道了。

他身邊那些想拍參謀長馬屁的狗腿子,只怕早就迫不及待向他通風報信了吧。

他默認地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麽。參謀長一眼就看出來他不想多提俞芳菲,忍不住嘆一口氣,勸他道:“你跟小俞年紀都不小了,婚禮的事情還是抓緊辦了吧。戀愛都談了三年了,也該談出個結果來了。婚禮的事情你們兩個商量著辦,小俞畢竟是女孩子,你多順著點她。她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只要不鬧出笑話,鬧得滿北京議論紛紛,我沒什麽意見。”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結婚後就不要讓小俞出去工作了。現在年代不同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娶個女明星回來說閑話的人也不多,可過讓兒媳婦整天在人前露臉,畢竟不太合適。”

說到這裏,參謀長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伸手去拿放在床頭櫃上的茶杯:“我跟你俞伯伯,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跟小俞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別為了不相幹的人,傷了兩家的和氣。”

鄭楚濱聽到最後,眼睛微微瞇了起來。聽這話裏的意思,只怕中午紀寧和俞芳菲起爭執的事情,父親都已經知道了。鄭楚濱心裏升起了些許的不快。他並不在意父親對自己的說教,也不介意手下的人把一些事情匯報給他老人家聽。但是如此事無巨細,簡直恨不得把他每天吃點什麽都匯報過來,這馬屁未免拍得有些過頭了。

這畢竟還是在他手裏討生活,手伸得這麽長,野心如此之大,鄭楚濱忍不住在心裏冷笑片刻,面上卻依舊淡淡的。

“我們很好,您放心。”

“那就好。”參謀長又笑了起來,也不知有沒有信兒子的話。他擡頭望了眼外頭的天空,撐著身子坐直了一些,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你爸爸這一輩子,只怕是要在這裏養老了。你們兄弟兩個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要帶眼識人。”

“您又想說什麽?直說就是了。父子間不用這麽拐彎抹腳。”

“好,我就喜歡你這性子。兩個孩子裏,你的脾氣比大小子更對我的胃口,也跟我年輕的時候最像。”參謀長一時心情大好,說教起來也帶上了幾分年輕時揮斥方遒的意味,“你的能力,我一向是知道的。從小就在腦子好使,聰明!讀書也好做人也好,從來都只有被人誇的份兒。你做生意我不反對,也從來不懷疑你能不能做好。可你要知道,人不能單打獨鬥。再厲害的人也得有好幫手,那才能更進一層。若是幫手選錯了,非但得不了好處,還得讓人拖後腿。拖後腿那還是小事情,聲敗名裂傾家蕩產,也不是不可能。”

“我帶眼識人,不會有問題。”

“是嗎?我看未必吧。你那兩個合夥人,葉家那小子我就不說什麽了,人品沒問題,腦子也沒問題。只是他的心思,未必放在生意上。人家是那種追求精神更勝過物質的人。你跟他合夥,我不反對,反正他也不管生意上的事兒。可是那個徐天頌,你最好還是離他遠點。他是做什麽起家的,你比我更清楚。雖然說他的生意主要在香港,人脈確實廣,手段也很高明。可是跟這種家世不清白的人攪和在一起,哪一天惹上麻煩,你就是想脫身都難。”

這種老生常談鄭楚濱聽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一般不反駁,也懶得解釋什麽,充其量就是不痛不癢地說上一句:“天頌人不錯,改天我帶他來見你。”

“別別別,我可吃不消,妖怪會吸人精血。”參謀長嚇得連連擺手,好像這徐天頌是什麽三頭六臂的怪物似的。

鄭楚濱一看父親這副模樣,心情大好地笑了起來:“怎麽,您不是見過他,還誇他長得人中龍鳳,滿中國也找不出幾個比他更出挑的了。您連醫院裏這種貨色都不介意,天頌這樣的,我以為您看了會更高興才是。”

參謀長聽得直搖頭,手越擺越急:“行了行了,我可不想再見他一面。非但我不想見他,你也最好別見他。你別總以為我是在跟你說笑,你跟他攪和在一起,已經吃過一虧了。三年前的事情你還沒看明白嗎?這事要不是他在後頭搗鬼,你哪裏會跟殺人扯上關系。”

“那件事情跟我沒關系,跟天頌也沒關系。”

“哼,天真。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他,你會認識做那種生意的女人?我們鄭家的兒子,就算真的想玩,多少名媛淑女排著隊在那兒等你,這種明星不是明星,□不是□的女人,你跟她們扯得上什麽關系。搞不好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那時候我雖然病著,但事情的經過我也都聽人說了。徐天頌這個人不簡單哪,你們之間又涉及到利益,他要除掉你也不是不可能。你拿他當兄弟,他卻未必!”

話說到這份上,鄭楚濱覺得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他站起身來放下茶杯,按響了床頭的電鈴:“我替您叫幾個人進來,有他們陪您說說話,您也就沒那麽悶了。”

“壞小子!”參謀長的話裏透著深深的無奈與放縱,他也知道自己年紀大了,已經做不了兒子的主了。雖然每次都一本正經地提醒他要註意,但事實上他行事完全有自己的風格,判斷力也總是極為精準,似乎一切都預示著,他這個兒子也足夠獨當一面,再也不需要他這個父親在後面為他出謀劃策了。

有這麽一個出色的兒子本該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可不知為什麽,參謀長卻覺得心裏酸酸的,好像有一種年紀大了有心無力的感覺。

鄭楚濱離開醫院之後,又重新回了唐寧,把人事部的經理叫到面前,恩威並施了一番。很快整個唐寧就傳得沸沸揚揚,客房部主任蕭燕妮在工作中出了紕漏,很可能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有時候,拍錯了馬屁不止是撈不到好處這麽簡單,很有可能還會丟掉許多原本已擁有的東西。

☆、交易

鄭楚濱回到酒店已是晚上九點,整座城市依舊帶著白日裏的喧囂,絲毫沒有靜下來的跡象。

通往琴園的路卻出奇的安靜。他一個人慢慢地走在青石子路上,夜風吹過來有點涼。已經到了深秋時分,他只穿了一件襯衣,外面套一件無袖毛衣。風一吹兩只薄薄的袖子嘩嘩直響,布料拍到了他的皮膚上,讓他突然想起了左手手臂上的那道傷痕。

他伸手摸了摸,早就沒有感覺了,偶爾洗澡的時候透過鏡子能看到,其他時間他幾乎想不起它的存在來。

三年前,他為紀寧擋了一槍留下了這道疤痕,三年後紀寧因為他被俞芳菲推倒在地,手心裏割開了一道口子。他們兩人每次一見面,好像總跟流血扯在一起。

紀寧摔倒在地狼狽的模樣還停留在鄭楚濱的腦海裏,他的手已經推開了琴園的後門。他住這裏的時候基本上不走前門,每次都從後門進去。他喜歡把車停在主樓的停車場裏,然後一路步行回琴園。這一路風景不錯,他總喜歡借這個機會想點事情。

這幾天他臨時搬去了主樓的總統套房住,把這裏留給了俞芳菲。除了自己外,他對什麽都很大方。俞芳菲喜歡什麽他就給什麽,從不吝嗇。可她只在這裏住了兩個晚上就搬去了主樓的豪華套房。說是對著一堆古董睡不踏實。

是想起滿地的碎瓷片睡不踏實吧。鄭楚濱這麽想著,手已經推開了後院的門。琴園後頭修了一個園子,裏面建了個人工泳池兼溫泉。設計師巧妙的把它做成了荷塘的樣子,配上一些假山怪石,把個園子搞成了蓮花池的模樣。

鄭楚濱常年住在這裏為的就是這個蓮池。他有夜泳的習慣,每天借著月色在園子裏游泳,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蓮池邊有一小間浴室,他推門進去沖了個涼,換上泳褲做了下熱身,然後一個漂亮的躍起,整個人沖進了泳池,激起一串水花。

等他從水裏出來洗幹凈身體換上幹凈的衣服進房間時,時鐘已過了十一點,今天游的時間有點長。他從後院的落地門進屋的時候,一眼就看到裏頭亮著的燈。

他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麽游得這麽長了,因為一進園子他在潛意識裏已經意識到,屋裏有人在等他。而那個人他一點兒也不想見。

俞芳菲兩天沒見他,今天換了一身居家的打扮。她白天出席了三四個宣傳,忙得團團轉,晚上好不容易擠出點時間來找鄭楚濱,卻被他晾在那裏足足等了三個小時。

若是換了別人,比如她身邊那一堆助理,別說三個小時,敢讓她等三十秒鐘,就等著吃她的排頭吧。可現在對象換了鄭楚濱,俞芳菲除了等,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鄭楚濱又換了件深色的襯衣,那件無袖毛衣搭在手上。他掃了一眼在客廳裏來回走動的俞芳菲,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俞芳菲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鄭楚濱突然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俞芳菲嚇得腿一哆嗦,生生把腳步停在了房門口。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鄭楚濱已經開抽屜去拿支票本。他頭也不擡地問:“要多少?”

俞芳菲楞了一下,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錢的數目。她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咬了咬唇道:“不是錢的事兒。我自己有錢。”

鄭楚濱把支票本往床上一扔:“從前你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俞芳菲沒話說了。她跟鄭楚濱的關系,最初就是從錢開始的。說白了,他們兩人明面上是男女朋友關系,暗地裏就是嫖/客與妓/女的關系。俞芳菲拿著鄭楚濱給她開的支票去劇組找制片人,借此拿到一個又一個女主角。然後她漸漸有了名聲,被人簽約包裝炒作,開始從虧本變為盈利。

說到底,她能有今天這樣的名氣,全是鄭楚濱拿錢給她砸出來的。三年時間裏,他為她花了不下兩千萬,說起來也算是有情有義了。

可俞芳菲卻覺得很尷尬。鄭楚濱花錢捧她,如果說是為了她的身體倒令她好受一些。說到底,他連她的手都沒碰過。仔細想想他們連嫖/客與妓/女的關系都不如,疏遠到幾乎跟陌生人差不多的地步。

這些年外頭追求俞芳菲的人如過江之鯽,也不是沒有響當當的大人物。可她就願意吊死在鄭楚濱這一棵大樹上。她總抱有一點幻想,他既然肯出錢捧自己,對她多少是有點感情的。或許有朝一日他真會娶自己,所以才要拿錢替她鋪路。

想在娛樂圈出頭,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無非就是兩條路。一個是靠錢,一個是靠睡。大多數人沒有俞芳菲這樣的路子,只能靠點姿色出賣肉體。睡對了人就能一路扶搖直上平步青雲,睡錯了人也沒關系,接著努力就行了。只要睡對一次,從前虧的那些就都賺回來了。

俞芳菲這種帶資進組的是比較少見的。當初她找到鄭楚濱求她幫自己,對方二話沒說開了張五百萬的支票給她。俞芳菲當場就有些楞怔了。他們兩家是世家,兩家的父親交情極好。但他們兩人關系談不上多親密,最多就是小時候一起玩過幾次罷了。

俞芳菲跟嚴易中拜拜之後就去了國外,三年前回來是參加母親的葬禮。說來真是諷刺,她父親是天津有名的外科大夫,可為了給軍區參謀長鄭長庚做手術,白白耽誤了母親的病情。

鄭楚濱給她五百萬的時候就說過那是對她的補償。可光有經濟補償是不夠的,俞芳菲喝了幾年洋墨水,對男人的要求漸長。嚴易中這樣的已經看不上了,她一見到鄭楚濱長開了的臉便動了心。

她提出要做他女朋友,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俞芳菲清楚地記得當時鄭楚濱臉上的神情,不嗔不怒不悲不喜,好像在談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他對誰做他的女朋友沒有意見,甚至對跟誰結婚也不在乎。

他曾經明確的表示會跟她結婚,可俞芳菲從他眼睛裏看不出對自己的一絲感情。這個男人為了報答她父親當年對鄭參謀長的救命之恩,把自己的一輩子給賤賣了。當時她深深地感到了這一點,這種感覺令她恨得咬牙切齒。

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就算娶了她又有什麽用?

三年過去了,他一點兒也沒變。俞芳菲站在門口望著在房間裏打電話的鄭楚濱,突然就有了一股沖動。她第一次違背了對方的意願,趁著他註意力分散的時候沖進了房間,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的雙手緊緊地箍住鄭楚濱的腰,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自己貼在他身上。鄭楚濱的身體略微僵硬了一下,嘴裏的語氣依舊沒變,還是不緊不慢地打他的電話。只是他那只空閑的右手已經落在了腰間,將俞芳菲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了下來。

他用的力道非常大,幾乎要把俞芳菲的手指頭掰斷。俞芳菲痛得差點叫出聲來,趕緊放開了鄭楚濱的身體。

鄭楚濱簡短地結束了那個電話,沖著門口一指道:“下次沒我同意別進這房間。”

俞芳菲積壓了一晚上的委曲終於爆發了出來,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你就非要這麽冷冰冰地對我嗎?你有沒有想這我的感受?以後我們結了婚,你也打算一輩子跟我貌合神離!”

鄭楚濱平靜的臉上終於起了一點波瀾。他略微不屑地一笑:“你把別人推到在地的時候大概沒想過對方的感受吧。”

又是紀寧!俞芳菲的眼淚一下子收了回去。她想起了那天鄭楚濱對兩人態度的差異。他居然拿自己的手帕給那個女人擦傷口,而對自己除了那句冷冰冰的話外什麽也沒有。

到底誰才是那個要嫁給他的女人!

三年前鄭楚濱跟紀寧的恩怨糾葛俞芳菲一清二楚,她甚至見過鄭楚濱手臂上的疤痕。為一個要把他送進牢房的女人擋子彈,俞芳菲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那個可怕的念頭一經上頭,她就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裏透著恐懼:“你,你該不會是對那個姓紀的女人……動心了吧?”

鄭楚濱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俞芳菲和紀寧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女人。俞芳菲身材性感五官驚艷,是那種大家閨秀光芒萬丈型的女人。而紀寧身高不高,穿了高跟鞋也大約只到他的下巴處。她氣質幹凈為人低調,是那種小家碧玉宜家宜室的女人。

說實話,他對她們兩個都不存在任何愛情,也沒想過要娶誰回家。可他對別的女人也沒有感覺,所以他並不在乎娶俞芳菲。他雖然不喜歡她囂張的性格,可她的母親到底是因為他的父親才耽誤的病情。人家沒了一個媽,他把自己給了她,多少也可以補償一二了。

想到這裏,他眼前又出現了紀寧有些倔強的臉孔。她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有些變化。那天在療養院的花園裏,她多少還存了幾分感激之情。可前兩天在這座房子裏,她看自己的眼神明顯銳利了很多。

因為什麽,是因為俞芳菲嗎?鄭楚濱又擡頭看了一眼呆立在房中的俞芳菲,然後拿起攤在枕邊的西裝外套,大步流星走過俞芳菲的身邊。

俞芳菲眼睜睜地看著他出了房門,又聽到外面雕花大門發出的沈悶的關門聲,耳邊只留下他略微有些無情的話。

“我也不是非娶你不可。”

☆、暗算

紀寧因禍得福。

因為傷了手,她被大老板準了三天假,避過了蕭燕妮降職的風波。等到她再回客房部上班時,這股風波儼然已經淡了下去。

辦公室裏如今人人自危,話比從前少了很多。蕭燕妮是客房部公認的聰明人,連聰明的都栽了,其他不怎麽聰明的哪還敢不管好自己的嘴。

沒有人知道這裏面的具體原因,只知道是上頭發下來的處理意見。聽說本來是要開除的,後來經理念在往日的情分替她求了情,總算是把人留了下來。只是客房部她是待不得了,被趕到餐飲部從頭做起了。

紀寧覺得唐寧就像是古時候的封建王朝,工作人員就是那文武百官。有人升遷必定就有人罷黜。鄭楚濱就像是那高坐龍椅的皇帝老兒,看誰一個不順眼,那把鍘刀就伸過來了。

她想起了自己砸掉的那些瓶瓶罐罐兒,一時間頗有些頭疼起來。趁著職務之便她已經略微統計過了,那個多寶格上擺的易碎品一共值736萬,就算她只砸了八成,也要賠近六百萬。她在唐寧一個月賺六千塊,不吃不喝也要攢一千個月,粗略算算是八十三年。

她有這個福氣活這麽長久嗎?紀寧掰著手指頭算了又算,越算越絕望。梗著脖子跟俞芳菲對眼的時候她沒想到怕,事後琢磨琢磨卻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兒了。這幾天她縮在宿舍裏哪兒也沒去,一直等著上頭把她叫去談這個事情。但左等右等也沒人來找她,回到客房部也是天下太平,沒人提起琴園發生的事情。

這麽大的動靜,不可能沒人知道吧。難道蕭燕妮的調職就是為了這個?

紀寧有點看不透了。東西是她打碎的,就算是俞芳菲推了她,怎麽算也算不到蕭燕妮的頭上。鄭楚濱不像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把責任推到一個不相幹的人身上,是他這種人做的事情嗎?

紀寧一面想著,一面就伸手到上衣口袋裏去摸那塊手帕。今兒早上她把手帕洗了,晾幹後疊起來就放進了制服口袋。這東西就像個燙手山芋,扔不得也不知道該往哪還。扔了吧,萬一對方非問她要,她該拿什麽還?可要還回去吧,估計人家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沾了血的東西,總有點不吉利吧。

紀寧摸了摸口袋裏熨帖的手帕,又把手抽了出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她今天上晚班,值夜,辦公室裏除了她只有一個男同事,正在那裏拿手機玩微信。看樣子是勾到了一個漂亮姑娘,臉上不自覺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男人大概都那樣吧,見著個漂亮的就走不動道兒了。紀寧看著男同事低頭的側臉,不由又想起鄭楚濱來。

撇開人品不談,俞芳菲長得絕對讓人無可挑剔。她個子高,站自己身邊一對比至少有一米七二。鄭楚濱也高,目測得上一米八五。這樣兩個人站在一起,金童玉女那是跑不掉的。自己要是男人,肯定也喜歡俞芳菲這樣的。黑歷史算什麽,誰年少的時候沒愛過一兩個人渣啊。

俞芳菲勾引嚴易中固然名聲不好聽,可鄭楚濱呢?紀寧不相信像他這樣過盡千帆的男人會沒點歷史。只怕細細算下來比俞芳菲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三年前死在麗晶酒店的那個交際花不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嘛。鄭楚濱整天在她房裏進進出出的,要說兩人什麽都沒發生,打死她也不相信。

想明白了這一點,紀寧便釋懷了。早知道他們兩人是天生一對了,還有什麽值得生氣的。是氣自己看走了眼,在療養院的時候她還有那麽一瞬間要將鄭楚濱歸到好人那一類裏去。覺得他有個得了病的母親,跟自己多少有點同命相憐。

現在想想怪可笑的,人家跟她哪是一路人。有錢人包戲子養女人那是標準配置,他鄭楚濱不過是娶個女明星罷了,算起來已經是最規矩的那種了。

男同事在旁邊咯咯地笑出了聲。紀寧忍不住瞅了他一眼,對方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擡頭沖她一笑。紀寧也不好說什麽,低頭看自己面前的一堆記錄報表。

值夜就是這樣的,很無聊很悶。可是不幹又不行。唐寧這樣高規格的酒店,要隨時隨地滿足客人的任何要求。所以每個崗位上都缺不了人。有些客人發起瘋來,半夜三點也會叫room service,你若不去他便要投訴,可去了往往也沒什麽大事兒。

紀寧有一次接到一個任務,一個匈牙利來的長毛鬼淩晨非要抽某種牌子的香煙,一個電話就把她叫了過去。通常來說,唐寧裏什麽都有,像香煙這種常用品世界大多數主流品牌他們都有。

可這長毛鬼偏偏點了個偏門兒的,那名字又長又覆雜。紀寧大半夜拿著他寫給自己的香煙名字滿北京城找,光的士錢就花了三百塊。最後那包煙她只收了對方一百五,酒店還得倒貼一百五進去。

沒辦法,服務性行業就是這樣。顧客入住的時候付了高額的房費,裏面包括了替客人買煙這種跑腿兒的費用。酒店沒有只能貼錢給顧客去買,買的遲了還得跟人說sorry。正因如此,唐寧才能在如今競爭激烈的北京酒店市場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並且一直以頂級奢華服務周到著稱。

鄭楚濱還是很有能力的。不管他身後有多強大的勢力支持,搞好唐寧這麽一座龐然大物也需要高超的智商和強勢的手腕。鄭楚濱挑老婆的眼力不怎麽樣,做生意倒真是一把好手。

男同事見紀寧一直坐著不吭聲,看看四周沒人就湊了過來:“小紀,蕭主任走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嗯,我知道。”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紀寧楞了一下:“什麽意思?”

男同事一臉八卦,卻又極其小心,他扭頭朝門口看了看,轉過頭來壓低了嗓子道:“就是俞芳菲來開發布會的那天。經理不是讓你跟著蕭主任去做核對嘛,後來蕭主任一個人回來了。再後來她就被調走了。我們琢磨著是不是那天在琴園她得罪了俞芳菲,所以讓人拿來開刀了。”

紀寧有點好笑,心想得罪人的事情可不是蕭燕妮幹的。可她也很納悶,闖禍的明明是她,受教訓的怎麽倒成了別人?

可那天的事情她不方便往外說,這要是開了個頭,解釋起來得說一晚上。她只是笑笑,回了一句:“沒發生什麽,挺好的。”

“那你怎麽沒跟蕭主任一塊兒回來,你留在琴園幹什麽了?”

這人很有點打破砂鍋的脾氣,紀寧正琢磨著要怎麽回答,桌上的內部電話卻響了。她看了一下時間,晚上十點半,又是哪個寂寞空虛冷的家夥來耍他們玩了。

她趕緊接起電話,就聽那頭傳來前臺經理的聲音:“小紀是你嗎?琴園那邊打來電話,讓去收拾一下游泳池,你趕緊過去吧。”

怎麽是那地兒。紀寧一時沒說話,那邊顯然有些急了,催促著:“老板親自打的電話,趕緊去,別磨蹭。”

“去幾個。”紀寧看看空蕩蕩的辦公室。男同事不管清潔這一塊,看來看去好像只有她能上。

“一個就行。活不多兒,屋子裏不用管,泳池邊上收拾一下就行。別怕,老板已經走了,搭夜班飛機去香港了,碰不上他。”

經理最後的一番話讓紀寧吃了定心丸。她放下電話沖男同事抱歉地笑了笑,收拾了東西就往琴園趕去。邊走心裏邊犯嘀咕,深更半夜游什麽泳,又要折騰人收拾。這人大概有點龜毛,就不能等明天早班的人來一塊兒收拾嘛。

幸好他不在。紀寧又摸了摸手帕,考慮要不要直接給他擱桌上兒。中午她疊手帕的時候讓鐘怡給看到了,當時她笑得一臉壞樣兒,那眼神分明就在說:這一看就是男人的東西,嘿嘿嘿。

紀寧走到後院的邊門那裏,輸入了開門的密碼,電子門哢得一聲輕響,她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感應燈瞬間亮了起來,把整個園子照得清清楚楚。一陣夜風吹來,園子裏的湘妃竹晃動著發出漱漱聲,還在墻上投下一片兒黑影,看著有點兒滲得慌。

身後的電子門自動關上了,紀寧踩著三四厘米的高跟鞋往泳池走去。空氣裏幾種植物混合的天然香氣鉆進了鼻子裏,聞著有些提神醒腦。泳池邊上散落著防水鏡、酒杯,一旁的竹榻上還搭了一條用過的浴巾。再往旁邊的沐浴房看,裏面也有些亂,沐浴噴頭還滴滴嗒嗒往下滴著水。

看來鄭楚濱走得有點急,三更半夜去香港,不會是麗晶出什麽事兒了吧。

紀寧這麽想著,沿著泳池慢慢地走了大半圈,眼睛被地上一個亮晶晶的東西晃了一下。她蹲下身去把那東西撿了起來,意外地發現那竟是一塊手表。

那是一塊很老的手表,表面的鏡片因為長時間的佩戴產生了一些劃痕。表帶是金屬的,好幾處地方都掉了漆。紀寧借著燈光看了一下牌子,不是時下成功人士流行戴的Rolex,OMEGA之類的,反倒是三四十年前風靡一時的一個牌子:梅花。

紀寧記得她爸爸也有這麽一塊表,當時的人結婚都流行要備這麽一塊手表,算是簡單樸素的婚禮上最值錢的一樣東西了。

鄭楚濱怎麽會戴這麽一塊表?就算他真的懷舊,也該買塊新的梅花表來戴。撇去那麽多名牌手表,反倒鐘情於一塊舊表。紀寧覺得,自己愈發看不懂他了。

她把那塊梅花表放在手心裏又看了幾眼,聽著指針依舊哢嚓哢嚓有力地走著。那聲音像是一把小錘子,一下下敲在她的腦神經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眼前一閃而過,她不由吸了口氣,皺起了眉頭。

看到這手表,似乎讓她想起了什麽。一塊老古董,為什麽會讓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因為爸爸也有一塊,而是因為這塊表本身。

紀寧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三年前死在麗晶酒店裏那個女人的臉孔。她到死都沒閉上眼睛,微張的雙眼像是要透露點什麽。紀寧一想到那雙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為什麽這塊手表會讓她想起那個女人?

靜夜裏,紀寧聽到自己快速的心跳聲。她有些慌了,她拿出制服口袋裏的手帕,將手表包了進去,又重新塞回了口袋。然後她站起身來,考慮著自己是否要開始工作了。

一陣天旋地轉突然襲來,紀寧感覺腰部有一雙手重重地推了她一下。她想要轉過頭去看清來人的臉,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她整個人跌進了游泳池,驚起大片的水花。

冰冷的池水很快將她完全淹沒,水面上只留下一串微弱的氣泡。

☆、濕漉漉

竟然又有人要殺她!

紀寧落水的一剎那,腦子裏只來得及想這麽一個念頭。十一月的夜晚冷風嗖嗖,泳池水沒了加溫變得冰冷刺骨,紀寧的四肢百骸幾乎同時被凍僵,以至於她想要用力撲騰也使不上力氣。

她的身體慢慢向池底沈去,肺腔裏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窒息的感覺讓她既痛苦又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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