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4章 最好最傻的狗勾

關燈
喻瑤很想捂一下鼻子, 看看有沒有丟臉的流血,但她兩只手都貼在諾諾緊繃的腰腹上, 稍微一動,那種讓人頭皮酥麻,恨不得原地跺腳的美好觸感就成倍上漲。

醫院檢查的時候,雖然諾諾也脫了衣服,但她管住自己沒瞎看。

第一次幫他洗澡,他也特別乖,聽話的藏在水裏,只露了胸口以上。

這下可好,光的, 濕的, 她不僅看得徹徹底底, 還摸了個爽。

一個小時前剛說什麽把他當成小孩子……

說得簡單, 至少現在她手裏這幅活色生香的身體,就只能讓她感受到純屬於成年人的荷爾蒙和壓迫力……

以及, 極其愉快的感官體驗。

他平常看著那麽清瘦,可憐巴巴的, 她真沒想到衣服底下是這種火辣畫面。

喻瑤閉上眼睛緩著情緒, 盡可能讓自己別太失態, 滿腦子循環播放清心咒,清得差不多了,也隨之意識到更多問題。

諾諾在用冷水給她洗衣服……

戲服都那麽臟那麽厚重,他連吃飯說話都剛剛學會沒多久, 一個人躲起來做這麽吃力的事?!

喻瑤清醒了不少,迅速往後仰了一點,手也跟著擡起來, 跟他皮膚分開的瞬間,她絕對不承認自己有那麽些戀戀不舍。

她在浴室裏環視一圈,諾諾的心思,幹了什麽,她全懂了,再聯想到那句“瑤瑤要我”,她心底酸軟不已。

諾諾果然是聽見喬冉跟她說的那些話了……

但到此刻,她也還沒縷清自己真正的心情。

她當然是喜歡諾諾的,不願摻雜任何暧昧綺念,純粹的心疼他愛護他,想照顧他,希望他能做個正常人,她為他提供一個簡單的避風港,讓他吃飽穿暖,就當是無聊生命裏一段插曲,也給她多一點鮮活的顏色。

然而她跟諾諾終究不可能長久維系這樣的關系。

短暫的東西,越是溫暖美好,越讓她害怕,本能地想心如止水,只提供物質生活,不敢投入過多的情感,唯恐某一天會牽絆太深,她割舍不下。

可諾諾渴望的顯然不是那些,他像只終於有了家的小流浪狗一樣,要跟主人親密,想擁有主人的偏愛。

而諾諾又是個完全不自知的天然撩,她就算再有定力,也三番五次在他的親昵裏脫離軌道。

她努力保持著距離,不敢離他太近,尤其今天看到喬冉的狀況,她也不得不重新正視當初陳路的警告。

諾諾是不穩定的,他有攻擊性,雖然沒親眼所見,但以喬冉的慘,她也能想象出幾分。

多多少少,還是會有點擔心……和怕的。

諾諾心跳聲很急,胸腔撲通撲通在喻瑤眼前震動,她知道,他還在等她一句答覆。

喻瑤垂眸,把他從浴室裏拽出來,踮著腳給他擦擦頭發和上身,找出幹凈衣服幫他披好,才簡略說了一句:“我沒說要送你走,也不打算找別人,亂想什麽。”

諾諾只感覺到很少的開心,抿了抿唇角。

他失落地垂下腦袋,略長的額發掃過眼睛,蓋住了裏面的灰暗。

“對不起……”

諾諾很小聲地喃喃。

對不起他變壞了,很貪心,竟然想要瑤瑤哄,想聽她說更肯定的話。

喻瑤註意到他手上新弄出來的那些傷口,不禁嘆氣,回隔壁自己房間去取藥。

等她回來的時候,諾諾已經抱著一大堆洗好的戲服送去酒店烘幹房了,他頭發幹了不少,又不聽話地翹起來,這次變成三撮軟乎乎的小禾苗,在他頭頂上隨風飄,搖搖晃晃的,勾著人想摸。

他眼睛總算亮了一點,獻寶似的跟她說:“瑤瑤,很快就好,幹凈了,你可以穿。”

喻瑤本打算給他抹了藥就回片場,看他這樣,怎麽也下不去狠心再把他一個人留下來,於是問:“晚上想去看我拍戲嗎?”

諾諾怔了一下,慌忙點頭,怕喻瑤反悔,他又點得更用力。

喻瑤拉他坐下,邊給他消毒塗藥,邊打預防針:“你可想好啊,恐怖片,很可怕的,到時候我會扮女鬼,你嚇哭了只能自己回來,我顧不上你。”

諾諾不太理解,無暇的臉上露出一丟丟迷茫:“恐怖……片。”

喻瑤想了想,看時間還夠,幹脆給他來場實戰演習,免得到時候出亂子。

別看酒店破,電視倒是有投屏功能,喻瑤在手機上點開一個經典鬼片,快進到比較嚇人的部分,投放到電視上給諾諾看。

窗簾拉著,外面太陽西沈,光源只有電視屏幕,氣氛足夠到位。

喻瑤在床尾正襟危坐,諾諾坐在地上靠著她。

她其實膽子也沒那麽大,有點不忍直視,被音效弄得一驚一乍的,幹脆低頭去看諾諾。

狗狗眼一開始還是正常規格,幾分鐘之後逐漸睜大,茶色瞳仁裏倒影著各種鬼影。

“啊……”

諾諾吸了口氣,因為有點用力,尾音奶唧唧的。

“啊啊啊——”

喻瑤也跟著他緊張,上頭了這是?

她瞄了一眼電視,他奶奶的,正好是女鬼露出陰森詭異的臉,沖擊力十顆星。

諾諾身體僵硬,腦袋一歪,一把抱住喻瑤的腿,把臉埋在她膝蓋上,轉過頭望著她,水濛濛的眼裏都是哀求。

“瑤瑤……不看。”

喻瑤趕忙關了:“恐怖吧。”

諾諾搖頭,賴在她腿上,依戀地拱了拱,臉頰邊有一絲淺紅:“太醜了,辣,辣眼睛。”

……小狗勾還挺挑?!對個女鬼要求什麽長相!

這要是醜,那晚上她也好不到哪去。

行吧,要是諾諾到時候也覺得她醜,沒準兒是件好事,以後應該就不會這麽黏她了。

恐怖片的開機儀式比較特殊,要等日落後設壇拜神祭鬼,以免拍攝過程裏出什麽意外,儀式是七點半開始,之後就將拉開第一場戲的拍攝。

第一場戲是喻瑤的獨幕,沒有對手演員,全程她一個人完成,但儀式結束後,劇組全體都聚集在片場,沒一個想走的,都要看看喻瑤到底傲嬌在哪。

《陰婚》劇組裏都是些沒話語權的小蝦米,這場戲是定生死的,一旦喻瑤的想法真成了,很多演員的人設和戲份必然都會跟著變化。

演女三的趙斯琪就是這次劇本裏新加的人物,四角戀之一,她簽了個小破公司,幾年才拿到這個角色,本來沾沾自喜地覺得戲份挺多的。

如今情況突變,她心都沈到谷底,開機儀式的時候就心不在焉,小聲罵臟話,暗地裏瞪了喻瑤好幾次。

“她不是都被封殺了嗎,怎麽就不能安分守己的,”趙斯琪板著臉,低聲跟身旁演炮灰的女演員說,“也不看看網上都怎麽罵她的,還好意思到這兒指手畫腳,真會裝逼。”

女炮灰扯了扯她:“別說了,讓人聽見不好。”

“聽見就聽見唄,”趙斯琪冷笑,“她應該最習慣挨罵了。”

女炮灰猶豫著說:“其實我覺得也沒壞處,讓她試試唄,萬一真能把電影拍好,咱們不是獲益更多嗎,而且我聽她說了,新加的人物也不會刪掉,只會改得更出彩,不吃虧的。”

趙斯琪更不平衡,語氣也難聽了:“你一個演炮灰的你當然無所謂,我能一樣嗎,我可是女三,喻瑤就是想突出自己,把女演員都弄走她就放心了!替我們改好?鬼才信,她實在夠惡心的,難怪風評這麽差。”

女炮灰不敢吭聲了,前方片場的場景已經搭好,在調試燈光,演員和工作人員圍了一堆,都在看喻瑤。

趙斯琪煩悶擰眉,恨恨地用鞋尖碾著地面:“我就不信了,一個人演技能有多好,還不都是靠通稿吹的,不可能讓這麽多人都服氣。”

她也抱著手臂擠上前,從縫隙裏厭惡地看了一眼喻瑤,隨即尋找到離拍攝中心最近的一道身影,定住,臉紅了紅。

年輕男人戴著黑口罩,更襯得膚色極白,他簡簡單單站在那,即便在一眾盤靚條順的演員裏也奪目到讓人心驚的地步,然而他目光始終黏在喻瑤身上。

趙斯琪暗罵了一聲,等以後她做了影後,也找個這麽帥的放身邊寵著。

導演宣布正式開機。

第一場戲是原著裏的一段經典描寫,昏暗老宅的廳堂裏掛滿紅綢,只亮著一盞綠幽幽的燭光,當中放著一口破舊棺槨,棺蓋被推開了一條縫隙,隱約能看見大紅嫁衣的女屍躺在裏面,鏡頭這時候要環繞房間,接著猛然閃回,縫隙裏出現一只四周腐爛,全是眼白的眼睛。

也就是女主角,結成陰婚的死亡一方。

就這一幕,編劇覺得實現不了,雖然鏡頭短,但對演員的戲要求過於高了,他幹脆改成西式喪屍,讓喻瑤斷手斷腳地爬出來比較刺激,再撒點血漿。

喻瑤則堅持原著。

她穿好嫁衣,上完了妝,準備躺進棺槨裏,但很奇怪的,明明隔著蓋頭,身邊那麽多人圍觀,她也清晰感覺到了一道視線。

濃稠熱烈又緊張,恨不能當場融化掉。

怕了?

喻瑤畫好的恐怖鬼手不由得伸出去,朝諾諾的方向撫動了一下。

摸摸毛,乖啊沒事。

這一幕其實挺驚悚的,諾諾卻腳步一錯,差點朝她撲過去。

那個黑乎乎的大箱子不是好東西,他剛才聽人說了,那叫棺材,躺進去就代表死。

死,就會永遠分開。

諾諾口罩下的唇咬緊,用了全力忍住沖動,他聽瑤瑤的話,不能搗亂,不能搞破壞。

喻瑤先拍的是編劇版,現場寂靜,大片燈光熄滅,只剩燭火閃爍,一大圈圍觀群眾像不請自來的鬼魂,喻瑤躺在棺槨裏,聽到導演喊了一聲卡,然後按照劇本,用扭曲的身體姿態推開棺蓋。

即便是她並不認同的版本,她也絕對不會劃水,鏡頭前的任何一刻,她都全力以赴。

導演盯著監視器,其他人則直視現場,面對著喪屍一樣的女鬼,齊齊露出驚慌。

太逼真了……

逼真到不像是表演。

鏡頭不算長,喻瑤先後拍了三遍,導演實在無可挑剔,不得不往下推進,糾結道:“喻瑤,你那個版本就拍一次啊,效果不行就停。”

喻瑤邁出棺材,飄到導演身邊,微微一笑:“那我得先教你怎麽運鏡。”

她一靠近,包圍圈嘩啦散開,都離她老遠,導演也臉色煞白,不敢細看她。

喻瑤不禁摸摸臉,這麽恐怖嗎,讓她難以抑制滿心的沖動,想等會兒拍完去嚇唬諾諾,看狗勾會不會跳起來。

根據名導們的經驗,喻瑤指導了這位瑟瑟發抖的小導演,重新躺進棺材,現場重歸死寂,比剛才更陰詭的氣氛籠罩下來,伴隨著棺蓋咯吱咯吱的異響聲。

導演學著喻瑤教的去做,最後將鏡頭推回到棺材的那條縫隙裏,他沒太當回事,但下一秒,他猛地向後仰,“砰”一聲重重靠到椅背,心臟要跳炸。

周圍所有盯著監視器的人都倒吸冷氣,呼啦退開的聲音此起彼伏,有女生嚇哭,咬著手不敢出聲。

不是片場,不是拍戲。

看過去的那一瞬間,就是身臨其境的鬧鬼現場,每個人都是陰婚的當事人。

劇組裏也有原著書粉,嚇哭後忍不住激動地繼續抹淚,這個畫面的還原和驚悚程度,就是作者看了也會拍桌子叫出喻瑤是神。

趙斯琪在角落裏,臉白得像紙,心裏一片絕望,完了,喻瑤要成了。

一旦全劇組都對她沒異議,決定改劇本改人物,那她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就徹底被毀掉了,喻瑤那麽反感新增人物,一定會想方設法把她的戲全刪光。

如果導演反對就好了……

但在這一版的沖擊力下,之前的喪屍立刻變得索然無味,詭異的中式恐怖,真遇到了能呈現它的演員,出神作不是不可能的。

導演不禁站起來,帶頭給喻瑤鼓了掌,他雖然是個沒本事的小角色,但說話算話,也被喻瑤點燃了渺茫的期望。

試一試,說不定……真會有什麽不一樣呢。

導演的行為等於認可了喻瑤,決定連夜推翻原設,重新梳理情節人物。

趙斯琪咬著牙,來不及了,今晚要是不想辦法阻止,一旦劇本開始改動,就更不可能拉得回來。

喻瑤又重拍兩遍,導演的小心臟突突直跳,效果完全滿意,揮手讓喻瑤先休息。

片場頓時一亂,喻瑤邁出棺槨,特意把大紅蓋頭蒙好,鬼氣森森地走到諾諾跟前,準備出其不意露出臉來嚇嚇他,他不喜歡,也許就會對她的情感淡化了。

她透過蓋頭下沿,看到諾諾手裏握著水杯,指關節繃得極用力,顏色都不對了。

喻瑤以為他害怕,忽然不忍心了,剛想開口說話,那個杯子就被塞過來。

熱的,還有他體溫。

喻瑤心一軟,但緊接著她的紅蓋頭就動了動,諾諾握住了布料的邊緣,緩緩向上掀起。

外面明亮的光線一寸寸透入視野,喻瑤一時間竟忘記呼吸,她楞楞地任由諾諾動作著,心底莫名生出緊張。

諾諾指骨漂亮,按在艷紅上格外晃眼,混亂嘈雜的片場裏,周圍到處是走動的人流,他親手掀了她的蓋頭。

喻瑤在這一瞬幾乎忘記了自己在哪,也不記得臉上是什麽樣的妝容,她不自覺仰起頭,對上諾諾燦亮的眼睛,他並沒有絲毫恐懼。

等等,她不嚇人嗎?

喻瑤手指緊了緊,轉頭望向不遠處的一片反光玻璃,險些沒被自己給嚇死。

艹,這麽恐怖!

然而諾諾卻專註望著她,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尖撥了撥她掛滿灰塵和蛛絲的耳環,輕聲說:“瑤瑤好乖。”

喻瑤一怔。

他覺得不夠,又誇:“最可愛。”

喻瑤反覆確定自己現在有多驚悚,身邊人全都在避著她,生怕挨上,看一眼都慌,連喬冉都不知道躲哪去了。

諾諾對她的特效妝完全忽略,像在透過所有,只望著他心裏的,他眼裏的喻瑤,無論什麽樣子,紅顏枯骨,鬼魅猙獰,他都能對她毫無保留地露出星星眼。

諾諾翹著嘴角,為了跟她平視,略微彎下脊背,手撐著腿,凝視她,非常認真說:“瑤瑤真好看。”

乖,可愛,好看。

瑤瑤親口誇過他的。

是他蒼白簡陋的世界裏,最美好,最神聖,最不能比擬的三個詞。

喻瑤鼻子竟然酸了,她很想嘲笑這麽容易被觸動的自己,卻只是擡起腐朽幹枯的手,戳了戳諾諾的額頭,啞聲說:“傻狗勾。”

導演和編劇雖然之前百般不情願,但也都是行動力很強的人,一旦決定就不拖泥帶水,嘴裏嚷著“你答應的要讓我們收入翻十倍啊”,手上都很迅速,開始挑出劇本裏跟原著符合的情節,先拍著。

其他大面積的部分則按書裏脈絡再擼一邊,安排好新的劇情人設後繼續拍。

導演不想讓喻瑤在最開始消耗太大,讓她今晚可以休息,配合著一起改改劇本,安排配角們繼續拍攝。

但原著沒有的新增人物,自然就暫時坐了冷板凳。

趙斯琪看著忙碌的片場,好像只有她一個是被遺忘的閑人,好好的女三號,本應該是關註度很高的主要角色,就因為喻瑤,全沒有了。

改劇本已經開始進行,她如果什麽都不做,不挫挫喻瑤的得意,那用不了兩天,她就得卷鋪蓋走人,在這圈裏混,不爭不搶,不耍手段,哪來的出路?

副導演看到她在發呆,揚手招呼了一聲:“哎,那個誰,既然閑著就來搭把手。”

趙斯琪要氣哭了,不得不過去,現場在安排下一場戲,要用蠟燭紙錢和火盆,明火用具都在周邊堆放著,副導演提醒:“大家都當心啊,這樓太破了,火危險,可別把哪點著。”

他說完就去忙了,趙斯琪的手卻凝固住,幾秒之後,她驀的擡頭望向樓上。

劇組窮,地方有限,所有的都放在這棟破敗老樓裏,一二層用來拍攝,服化道具等等放在三樓。

喻瑤被通知休息後,就抓緊時間去三樓卸妝了,諾諾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但換衣服不能讓他看,喻瑤正好給他安排工作。

她摸出一張紙遞過去:“諾諾,你下樓把這個給導演,是那兩個新增女配的改編方向,我剛臨時寫的,先讓他看看。”

諾諾眼巴巴看著她,見她堅持,很不舍得地小小“嗷”了一聲,慢吞吞轉身往樓梯走,邁一步回兩次頭。

喻瑤不禁好笑,頂著一張恐怖臉問他:“這麽不樂意?”

諾諾站住,攥著自己衣擺,鼓了鼓勇氣問:“瑤瑤,我做對了事,你可不可以獎勵,摸摸頭。”

喻瑤意外,狗勾怎麽對摸頭這麽執著。

轉念一想,他想要的那麽多親密方式裏,也就摸頭是她可能會接受的了。

喻瑤亂七八糟的顧慮太多,沒馬上答應:“……那你先做,做了再說。”

諾諾眸光亮起,雙眼彎成橋,捧著薄薄一張紙就跑下樓梯。

樓梯木制的,年頭長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諾諾跑起來聲音很大,他到什麽位置喻瑤都聽得出來,但很快外面開始拍攝新場景了,各種噪音升高,蓋過了樓梯自下而上的,某道細微的響動。

這一幕是戶外場景,在院子裏拍,樓裏很空,基本沒人,趙斯琪趁著劇組混亂,把點火道具飛快抓了兩個塞包裏,溜著黑漆漆的墻邊,等諾諾出來才要進去。

她朝諾諾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剛才驚鴻一瞥,她清楚見到他眉眼間那種純然的歡喜,這個水平的大帥哥就應該眾星捧月,結果跟喻瑤去樓上相處那麽幾分鐘,就開心成這樣?

她是靠著顏值出道的,外表不比喻瑤差什麽,不明白她都主動接近好幾次了,他怎麽連一點反應都不給。

世上的事怎麽就這麽多不公平。

趙斯琪咬了咬牙,按緊包,轉身進了樓裏。

她也沒那麽大膽子去害人,就是想放點小火嚇唬喻瑤,正好樓外在燒紙錢,又刮了風,到時候她說是意外,或者幹脆把責任往喻瑤身上一推。

喻瑤就算不離開劇組,也得精神衰弱幾天,到時候導演不能一直等她的進度,很可能就繼續按原劇本拍了。

即便有風險,但不試試的話,她下一次機會又不知道要等上幾年。

趙斯琪知道劇組僅有的服裝師和化妝師都在樓下跟組,三樓就喻瑤一個人在卸妝,那間屋子是個套間,卸妝在裏面,又沒監控,她只要偷偷進去,把火點在套間門口,再出去完全來得及。

等火燒起來,喻瑤嚇得差不多了,她再拿滅火器上來,還能做個好人。

樓下很吵,化妝間裏為了透氣開著一扇小窗,完全掩住了趙斯琪的聲音。

她進了外間,偷瞄到裏面那扇門虛掩著,喻瑤絕對看不到她,於是她深吸口氣,在臺子上摸了瓶味道最淡的香水擰開,倒在門口,悄悄點燃。

見火苗蔓延,無聲無息,趙斯琪緊張地咽了咽,突然有點後悔了,她快速溜出門外,動作帶起了氣流,和著從窗外吹起來的風,外間的門順勢關閉,“噠”的輕響。

趙斯琪站在門外楞了楞,試探著壓了一下把手,不動。

她猝然想起來,副導演提過,這門是壞的,一帶就落鎖,不管裏外,都得拿鑰匙才能開,很麻煩,所以盡量開著。

趙斯琪剎那就出了一身冷汗,剛才有風,也會助長火勢,那裏面……

喻瑤的妝難卸,化妝師太忙了顧不上她,她就自己來,等終於對著鏡子把臉處理幹凈,她就驀的察覺到不對。

她回過頭,虛掩的門口正透進大量煙氣,起初她以為是樓下燒紙錢飄上來的,但又不像,她最快速度起身,過去把門拉開。

風吹著火苗和煙霧,席卷著撲向她的臉,沖入裏間,想關門都來不及了。

起火位置太特殊,短短片刻就已經封住了唯一的出路。

喻瑤捂住嘴,著急地透過煙往外看,外間門也關上了,她沒鑰匙,不可能打得開,而她手機就在外面桌子上充電,一旦火燒過去,說不定會爆炸。

裏間沒水,只有一堆衣服和易燃品,窗口朝向也和外間不同,是對著樓側面的。

喻瑤馬上推開窗,對著外面大喊求救,但劇組都在另個方向,她又高居三樓,一時沒人看到。

她挑重物往樓下扔,終於引起場務註意,同一時間,樓下有人擡起頭,驚恐指著樓上喊:“上面怎麽有火光!”

“……臥槽,好像是化妝間?!紙錢飛上去了?!”

“裏面有人嗎!誰在!趕緊他媽的打火警!”

諾諾皺眉站在導演那裏,被他纏住交代個沒完,聽到呼喊聲,他困惑地停頓了一下。

化妝間。

著火。

地上盆裏的火光和到處紛飛的紙錢映入諾諾眼裏。

他呼吸停住,仰起頭,看到三樓的濃煙和火苗。

“喻瑤!是喻瑤!她在那邊的窗口!”

“火警遠,最多要十五分鐘到——”

“快,喻瑤說門鎖了,找化妝間鑰匙!”

外面的人都聚在窗下朝喻瑤喊話,只有諾諾不顧一切跑向樓門。

喬冉急瘋了,一眼看見他,大叫:“哎,別上去!樓上還不知道什麽情況!萬一走廊——”

不用他說完,諾諾已經沒了影子,一群人見狀也收拾手頭能用的少量水源器具跟上去,這棟房子遠離民居,求助都沒辦法。

到了三樓才發現只有門內起火,而兵荒馬亂之下,一時沒人找得到鑰匙在哪。

“十五分鐘內……喻瑤應該能撐到火警來吧?”

“但是她說手機在裏面,可能隨時會爆,而且這裏頭易燃品太多了!”

“怎麽辦會不會死人啊……”

議論聲裏,唯獨一個人始終沈默,他推開擁堵的障礙,一言不發地擡起腿,狠狠踹向門板。

“你瘋了?!”

“這怎麽能——”

“真要開了,火勢漫出來怎麽辦?!”

有人七手八腳去攔他,吵鬧聲裏,諾諾環視四周,只發出一道短促的氣音:“滾。”

人人都覺得他溫順好看,從沒想過他會有這種暗啞瘆人的口吻,怔楞的片刻裏,他再次擡腿,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像把整條命都撲上去,“轟”一聲踢開門板。

大火和濃煙迅速竄出,裏面已經一片狼藉,不用說十五分鐘,哪怕三分鐘,人也不一定能全須全尾。

死亡威脅面前,所有人都勃然變色。

“快關上!不可能進去人了!別燒到外面——”

諾諾依然沒有說話,他扯下旁邊一個人澆過水的外衣披在身上,一秒都沒有停頓,直接沖進去。

喬冉驚懼地一把扯住他:“你幹什麽!你不要命了!進去就是死!就算你瘋,喻瑤也不可能原路出來!”

諾諾踢開他,還是那個字:“滾。”

他像是不明白死亡,不知道恐懼,用一副跟每個人都相同的肉身骨骼,迎頭沖進火裏,前後不過電光火石的幾秒鐘,在火要不可控制地朝走廊蔓延時,他粗暴扯過墻邊一個滾燙的鐵櫃,將門關死堵住,攔截火勢。

火舌舔上他的衣角,眼前什麽都看不清楚,如同地獄。

諾諾憑著記憶,拼命穿過大火,義無反顧沖向通往裏間的門,這裏是起火點,已經無法跨越。

他彎折身體,點燃的寬大外套勉強護住頭和上身,他自始至終睜著眼,沒有痛覺,沒有害怕,像缺失了一切人類該有的情緒和感官,只瘋狂地向前趕。

瑤瑤……

瑤瑤在哪裏,他就去哪裏。

喻瑤的半邊身體探出窗外,火勢幾乎燒到了她腳下,還在不斷有新的易燃物被點燃,飛速消磨她的命。

來不及了,不能等了。

喻瑤再一次看向樓下,三層樓,很高,但中間有一個仿古的涼亭,縮短了高度,如果她這麽跳下去,可能會重傷,但應該還可以活。

就算她沒家,沒有真正的親人,沒事業,沒期許,可至少,她還得管著諾諾,不能讓他這麽突然的面對意外,他應該就在樓下,看著她。

喻瑤爬上窗臺,手顫抖著扶住窗框,牙齒咬出血腥氣,想要縱身一躍的時候,她身後那片兇猛的火焰中,陡然有一道燃燒的身影跌撞過來。

像一團活著的,有生命的火,悍然不顧地奔向她。

……幻覺嗎。

喻瑤在最後關頭回過身,視線早已模糊的眼睛裏透著迷茫,那團火長腿一躍,跳上她腳邊的桌子,掀掉身上快被燒毀的大衣,露出一張汗濕的臉。

喻瑤呆呆看著他,胸口猶如被塞滿火藥,炸得要裂開,罵他的話,兇他的話,各種激烈的詞句全堵在喉嚨裏,然而真正給他的,是眼眶裏突然包不住的淚。

她嗓子早就說不了話了,心也早就強行地硬成鐵石。

她也是女孩子,也會恐懼,會無依無靠。

但她明明可以自己一個人跳下去的,他為什麽要來。

他怎麽能來。

諾諾扯下身上還算完好的衣服,死死地拽過喻瑤,纏著她腰,把她跟自己面對面綁在一起,為了防止喻瑤亂動,他抓緊她兩只手腕扣在身後,然後背對著夜空,站在窗口。

“諾諾……”喻瑤發不出聲,極力用口型喊,“你別這樣!”

諾諾綁著她,是要拿自己做她的護具,倒向那個涼亭的頂部!他後背朝下,而她趴在他身上,就能毫發無損。

喻瑤失控地喘著,已經無力掙脫,頭被諾諾很溫柔地按住,壓在他胸前。

劇烈的,轟鳴的心跳聲。

她還沒有……

還沒有帶諾諾吃過什麽好吃的,來劇組的路上,他對路邊攤的小吃流露過渴望的眼神,他連幾塊錢小玩意兒都沒嘗過味道。

她也沒空領他出去,去看看電影,見見這個城市,城郊還有片海的,早晨霞光很美,他如果去了,一定開心。

家裏那張床,他才住過幾個晚上,走時戀戀不舍的,心愛地摸了好幾遍。

就今天,他還給她洗了那麽多衣服,在人來人往的片場,誇她嚇人的樣子很好看,而她卻不願意說一句要他。

諾諾可怕嗎。

也許吧。

陳路怕他,是他在救助站裏,為了保住送給她的牛奶和香腸,才打了人。

喬冉怕他,是因為要把他從她身邊趕走。

諾諾所有的攻擊性和危險,都在用本能,用生命,用他貧瘠的,僅有的一切來捍衛她,留在她身邊。

誰都能怕他。

可她怎麽能?

喻瑤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嫁衣沒脫幹凈,她立在風裏,滿臉是淚,諾諾看得出神。

他笑起來:“瑤瑤不怕,瑤瑤,有狗勾。”

他聲音很輕,赧然地說:“等瑤瑤安全了,摸摸我的頭,好不好。”

話音落下,諾諾伸手抱緊喻瑤,在火焰徹底吞沒窗口之前,他毫不猶豫地向後,倒進冰冷夜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