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落座, 產屋敷家主的視線落在最邊沿空著的位置上，“晴明大人還帶了式神過來？”

剛和源賴光輕聲道完“這裏的空氣很渾濁”的中也聞言眉毛一挑，臉上笑意嘲諷, “晴明的式神？”

晴明搖了搖頭，“那位並非在下的式神，其……是師弟的保護者。”

「者」這個稱謂就特別的耐人尋味。它可以是人類, 也可以是妖怪, 亦或者是……神明。

察覺到這位不願露面之「人」的身份特殊到連晴明都要替其保持神秘性, 產屋敷家主好奇詢問完一句, 便不再將話題往那位身上引。

然而, 關於安倍晴明的師弟，他的存在就很有話題感。產屋敷家主視線落在源賴光身上，“即便是在京外，在下也聽聞過晴明大人的師弟——源少主。”

產屋敷家主喟嘆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見產屋敷家主向自己打招呼, 源賴光當即回以一平輩禮。

憑源氏主家如今身份, 源賴光回以產屋敷的族長平輩禮正合禮數。

只不過, 與產屋敷家主不同, 源賴光現今並非第一次見產屋敷家主。以前……產屋敷一族在京內地位與源氏旁系平起平坐之時, 其曾帶過身體孱弱的兒子前來源氏主家「拜師」。

那個時候，源賴光就遠遠見過對方一面, 對眼前的族長並不算陌生，可對方卻從未見過自己。

“這裏畢竟居住著一批接受神罰的人類，被神明遺棄者, 其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多數都不會讓人感覺舒服。”在晴明和產屋敷家主交談時，源賴光輕聲回應中也。

中也“哦”了一聲，借源賴光話語, 更進一步了解「神罰」。

只是……他仍不解——這些看起來跟普通人一般無二的產屋敷一族，到底做了什麽才會讓神明降下神罰？

“聽聞產屋敷少主的身體已見好轉？”晴明話題一轉，忽而就提起產屋敷家主唯一的兒子。

源賴光端坐著。在外面，他習慣性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對於晴明向產屋敷家主拋出的話題，室內無人能分辨得出，他到底對這個話題感不感興趣。

中也認識源賴光的時候，對方表現出來的姿態一向如此，比起不適應，倒不如說，現在的源賴光更讓他感到「熟悉」。

“是……”提起自己孩子健康恢覆時，產屋敷家主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有勞晴明大人惦念犬子。”

晴明嘴角露出淺淡的笑意，“少主好樣貌，當年我只遠遠見過一面，至今都難以忘記。”

聞言，源賴光嘴角一抽。

——安倍晴明非要用這種容易令人誤會的語調說話麽？

晴明似有所感，視線落在「完美」表情出現裂縫的源賴光身上，嘴角笑意加深。

“哈哈……”產屋敷家主尷尬地笑了兩聲，“可惜犬子尚不在家，無法前來招待晴明大人。”

源賴光：“……”

——好的，產屋敷家主說話的論調也很讓人「耳目一新」。

“那倒是真的可惜。”晴明狀似惋惜地喟嘆一聲。

可中也留意到晴明的雙目極為幹凈，根本不像他話語中透露出來的那般失落。

發覺到這點，中也腦海裏自然而然地就浮現出源賴光對安倍晴明最經常使用的代稱——老狐貍。

明明對方就在自己面前，他還會因為瞬間的畫面去想起這個人……意識到這個可怕的習慣，中也當即扶額。

——源賴光這是住在自己腦子裏了麽？

“產屋敷家‘詛咒’之力如此強盛，我還挺擔心少主身體狀況。畢竟……少主的身體比普通人還要孱弱幾分。”晴明狀似無心感慨。

然而這番話聽進產屋敷家主耳裏卻成了另外一種意思。回想到近些日子自家孩兒的反常表現，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產屋敷家主可是身體不適？”晴明輕聲開口，成功將對方的註意力拉回當下之後，又繼續道——

“帖子上的內容我已經看完，「詛咒」的命運籠罩產屋敷一族，身為一族的族長，所需要擔負的壓力確實不小。只是……”

安倍晴明手中折扇一合，正色詢問：“不知您此次邀我前來此地，是想要徹底解決「詛咒」一事，還是僅僅希望我替您找出「詛咒」之因？”

眼見話題就要進入關鍵，中也卻開始回想剛才他們之間的對話——莫名覺得，適才晴明多次提起產屋敷少主之舉很耐人尋味。

尤其是在產屋敷一族的族長清楚他們是為何而來的情況下。

那番話語就像是在暗示產屋敷家主——他的孩子有問題。

“身體孱弱且常年被疾病折磨之人，在家族全員接受「神罰」時，理應早扛不住空氣中的汙穢之氣死亡。”源賴光低聲與中也交流，“怪異的是，產屋敷少主奇跡康覆，並且……”

源賴光：“產屋敷家主回答此事時的語態，很耐人尋味。”

“晴明是不是在暗示產屋敷家主——其一族遭受「神罰」，有可能與產屋敷少主有關？”中也試著推敲晴明話語裏的隱含之意。

“不好說。”源賴光見產屋敷家主的視線開始掃向他們這邊，立刻端坐禁聲。

源賴光自我調節速度極快，中也都看呆了一瞬。

晴明也留意到了產屋敷家主落在源賴光身上的視線，不由笑道：“我師弟臉上又沒有寫產屋敷家主您要的答案。”

產屋敷家主尷尬笑了一聲，“晴明大人真幽默。”

“嗯……”晴明攤開手掌，將敲擊在掌心的扇子收住，“產屋敷家主，剛才在下所言選項，您可選好了？”

連安倍晴明都沒有忘記剛才自己詢問對方的事情，使用請帖將安倍晴明邀到產屋敷一族領地的家主更不會忘記。

事關產屋敷一族生存安危，產屋敷家主年紀再怎麽大，在這件事上都拎得清。

源賴光擡頭，看向產屋敷家主。

產屋敷家主：“自然是想要勞煩晴明大人解決此事。”

晴明手中扇子一收，站起身，“今天就先到這，明天傍晚我再來。”

“誒？”產屋敷家主完全沒有料到晴明聽完自己的回答後，做出這番舉動，“晴明大人……”

“我說了。”安倍晴明回以安定對方情緒的笑容，“明天傍晚再來。”

晴明輕輕用扇子點在產屋敷家主的肩膀，而後示意源賴光和中也隨同自己離去。

源賴光和中也跟在晴明身後，一同離開產屋敷一族領地。

“怎麽突然離去？”走得遠了，源賴光才開口詢問。

晴明笑了一聲，“師弟真的不知？”

“這條路不是之前我們從庭院走到這裏來的路。”中也停下腳步，“我們這是要去哪？”

“找個適合觀察產屋敷一族「氣運」的地方。”晴明又從袖中轉出自己的扇子，對著前方扇了一下，一道金光閃現。

晴明率先走進去，又在身後兩人沒有察覺到自己動作時，掐了個決。

而後站在一旁欣賞源賴光進來後，看到中也時的表情。

“楞在原地幹什麽，走吧。”晴明開口喚回源賴光的註意力時，又一次欣賞到平日裏幾乎不可能看到的有趣表情。

“你在這裏設下規模這麽大的結界？”源賴光上前與晴明並行。

晴明放緩腳步，配合源賴光的行走步伐，“唔……這只是一個通道而已，到達目的地後，我便會收起。”

源賴光：“哦。”

“做什麽這個表情。”晴明伸手摸了一下源賴光的頭頂，輕聲嘆息道：“快點成長起來啊……師弟。”

源賴光沈默。

“成長速度放慢也不是什麽壞事。”中也來到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心態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從一開始想要快點回到橫濱的焦躁，到現在只想弄明白關於自身的真相。

他到底是否一開始就屬於平安時代。

上一個時空與「源賴光」相遇，對方的話語讓他越來越開始在意。

“帶著現世記憶回到過去”？

如果他沒有觀察出錯，源賴光在原先時空，第一次見到自己時，眼神是非常的陌生。

就算後面因“Jungle”而交集，對方也從未給過他一種——故人重逢的感覺。

很多事情都解釋不通。

即便現在的源賴光因未修習陰陽術而看不到自己，那麽之後呢？

自己早之前第一次來到平安時代，與成年時期的源賴光再一次踏上廢棄的神社領域那段時光，為何所有人的表現，都像是初見自己？

中也越想越搞不懂。

這感覺就像他在現世擁有記憶後一模一樣。

早之前的記憶……童年間的全部記憶呢？

這種完全的存在割裂感，讓他感到茫然。

——我是希望當一名普通人類的「中原中也」，可『我』……又是誰？

“嗯……對於生命冗長之「物」而言，人類的時光不過眨眼一瞬。”晴明接過中也未說完全的話題，繼續道：“若不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在世上留下什麽可存續之物，待等肉.體腐爛，就什麽都不會剩下。”

“但是——”源賴光不認同身邊兩人的看法，“就算是生命冗長之物，也是存在此世間之物。只要是存在於此世界的有形之物，便同樣會和人類一樣消亡。”

源賴光：“只不過是時間長短不一罷了。”

“所以，我才想要收徒，將自己的意志傳承下去。肉.體會腐爛，但是意志不會。”晴明的話題忽然一轉，將話題又繞回原點，“可惜我看中的徒弟，只想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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