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歸正傳，你發信給我到底是什麽事？”風司徽數年難得出一次門，若不是玉階飛她是不會出門的， “我今天心情好，只要不離譜，哪怕給你找個合眼的美人也成。”

“好意心領，”對於風司徽時不時出格之語玉階飛早就習慣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教導凰兒武藝。”

“不可能。”風司徽直接開口拒絕，斬釘截鐵不帶一絲轉圜餘地，她自然知道玉階飛口中說的凰兒就是北嵎皇朝的太子，北辰元凰。

預料之中的拒絕，玉階飛不以為忤，“不，我的意思是指導劍術，你也知道我專攻術法，對於劍術之類的並不精通，這是我的請求。”

“不好。”風司徽依舊不松口，無緣無故的，她為何要給自己找麻煩，“玉階飛，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太子，你為何要上心到這種程度？”

風司徽不明白，她與玉階飛認識二十多年，對方性格是怎麽樣的她清清楚楚，說好聽點叫進退有禮，事實上，玉階飛骨子的傲氣可不比她少，從以前現在，玉階飛請她做過什麽事情，頭一次開口居然是為了一個北辰元凰，她哪能不好奇玉階飛的腦子裏面裝了什麽。

“北辰元凰是我的學生，我是他的老師。”玉階飛眼中水波不興，嘴角莫名多了幾分的笑意，笑的讓風司徽覺得對方更加欠收拾了。

“就這理由？”

“不然你認為呢？”

風司徽嘆了口氣，“我會忍不住認為北辰元凰一定是你和那個長孫太後的私生子。”

玉階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對方的思路跑到哪個溝裏去了，“慎言，凰兒只是泓兒臨嫁前托付於我的。”

“……”驀然間聽到了極熟悉的名字，風司徽一楞，十多年前的那個紅衣的豆蔻少女，天真爛漫，音容笑貌猶在眼前，時隔多年，風司徽沈靜的也有些百般滋味，“泓兒啊……她……如今如何……”

如何？

玉階飛沈默，對眼前人滿懷春心，卻終究得不到回應，最後還是走上了一名公主該走的路途，外嫁西北十酋，他猶然記得最後見到北辰泓的那一次。

“先生，我知道你是因為他的緣故，收我為徒，可是先生依舊對泓悉心教導，泓在此感激不盡，如今泓將要遠嫁，這是身為帝姬的宿命，泓甘心承受，只是，有個不情之請……”

北辰泓一身華服，頭上的珠釵耀眼奪目，讓她比平時多了幾分風華，只是……

玉階飛不禁嘆氣，一往情深，何苦呢，縱然她癡心不改又如何，風司徽只怕早忘了這個偶然遇見的姑娘吧，而且，單純的北辰泓從來都不知道風司徽並非良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縱然一開始玉階飛是為了風司徽才收北辰泓為徒的，但是相處日久，也逐漸喜歡上這個學生，可惜，眼前這個不曾受皇家奢靡之氣影響的少女終究還是要走上既定的人生。

“你先起來吧。”玉階飛溫言道。

北辰泓沒有動，眼中水光浮動，“泓之侄兒，當朝太子，北辰元凰，聰慧過人，泓不希望他渾噩一世，驕奢成性，泓希望他成為一個為國為民的好皇帝，先生之才經天緯地，故而，將之托付於先生，此去西北十酋，恐此生相見無期，只此遺願，望先生成全。”

“好。”

“還有一事勞煩先生……”北辰泓從袖中取出一只木盒，打開蓋子頓時滿堂生輝，北辰泓滿目深情的看著盒子之物，“這一對金鳳步搖，他那時候說過，我還小，等我長大了，出嫁時親自為我戴上，一定好看的緊，如今他不在，可否請先生為我插上。”

玉階飛不語，取出一只插在北辰泓的發髻間，當他要再拿另一只的時候，北辰泓阻止道，“這另一只，請先生為泓轉交給他吧，以後，他怕是要記不住泓的模樣，這只步搖，泓只希望他收起，當某日看見的時候，還能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子對他……”

說到這裏，北辰泓一直忍著的淚水終於從眼角滑落。

“放心，我會轉告他的。”

“先生的話我自然放心，”經歷過教儀姑姑的多日j□j，北辰泓的笑容完美的可作為典範，只是淚水怎麽也止不住的落下，“那麽先生，泓這樣，好看嗎？”

“好看。”

眉如遠黛，貝齒朱唇，怎說不好看。

“那就好了，等先生再遇到他的時候，可不可以與他說一句，出嫁前的泓真的很美很美，他看不到，可惜了……”

玉階飛看著笑著流淚的北辰泓，美艷的臉龐如同清晨展開的芙蓉花，帶著露水，點點滴滴，在風中搖曳，不經意間就醉了他人。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風司徽啊風司徽，你可知道……

“泓兒出嫁了，出嫁前的模樣很美很美，你見不到可惜了。”

玉階飛遵照當初北辰泓的遺願轉述，然後他回到屋中取出那略顯得陳舊的木盒，打開盒子，金鳳步搖一如當初般奪目。

“這步搖，她希望你收著，希望你記著曾經有一佳人”

風司徽不由得苦笑，她已經記不住北辰泓的樣子了，記憶中，只有一件紅衣，肆意飛揚。摸著步搖上凹凸有致的紋路，風司徽心中微微有些堵，不由得說道。

“可惜了。”

誠心相待，換來的只有聊聊三字，玉階飛自然知道風司徽的意思，他終於將沈積十多年的話說了出來。

“風司徽，到現在你還沒有明白嗎？當年相交一場？你我泓兒，三個人一見如故，談天說地，你之驚才艷艷讓泓兒芳心暗許，真真假假與你親近，你明明知道，卻故作不解風情，偏又不收斂，而後更是如風去無蹤！你可明白了自己當初舉止親昵的後果，還有這金鳳步搖，你之無心在泓兒的眼中卻是柔情似水。直到如今，我都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在裝糊塗。”

一連串的詰問，玉階飛一反常態，話語之間咄咄逼人，眉宇間溫柔盡斂。

“這……”風司徽啞口無言，聰明如她怎麽可能一直看不清，原來，到現在她才明白，自己這是自欺欺人的行為到底還是傷了別人，是她不肯面對這一世自己的，是她看不破，卻連累了一位少女芳心，是她難以推卸的罪，風司徽如今忽然覺得很累很累。

“她現在在哪裏……”

話一出口，風司徽楞了，知道了，又如何？

“數年前，西北十酋一朝覆滅，包括下嫁不久的泓。”玉階飛難得沒有掩飾情緒，一臉黯然。

沈默許久，風司徽開口，聲音是說不出來的疲憊，“我一個人出去靜靜。”

終究是至交好友，玉階飛出言勸慰，“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無。”

風司徽雙眼滿眶澀然，卻沒有一滴淚水，她的淚腺似乎在很早以前，早在上一世的時候，就不知怎麽的壞掉了，再也哭不出來了。

“只是……對泓兒有些歉然，可惜，再也沒有機會道歉了。”

身後是玉階飛的嘆息聲，隨後聽見他微啞的聲音。

“她會知道的。”

“有意義嗎？”

離開蕭然藍閣，風司徽漫無目的走著，心中有些失落，事實上，她已經記不得四公主的模樣，回憶中，只有一襲鮮紅的衣裙與清脆悅耳的笑聲。那少女常常纏著她說著說那，然而她從來不記得說的是什麽，可知道少女死去的消息後所帶來的遺憾是難以忘記的。

風司徽獨坐在酒樓，茶碗中湯色剔透清亮，香霧裊裊。她手中的折扇支著額頭，遙看街上景色，人來人往，就中有一黑扇少年文質彬彬緩緩而行，身上衣服的料子明顯很華貴，然而他對於從他身旁走過的販夫走卒倒無一絲厭惡的神色。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明顯了，也許是那少年不經意轉頭，少年面色忽而驚訝，然後疾步走來。

少年走到她桌前，努力收斂驚訝之色，合扇見禮。

“請問公子手上為何有這枚金鳳步搖？”

風司徽瞬間猜到對方的身份，少年該就是玉階飛所說的太子北辰元凰，可惜，身為太子竟然沒有真龍之氣，那麽未來悲劇的不是這個少年，便是這北嵎了。心中思念轉過，風司徽拿起金鳳步搖，雖然這步搖久經歲月，已經不覆當年的金華耀目，然而上面的雕刻工藝依然令人驚嘆，堪稱絕品。

“你說的是這嗎？”

走得近了，北辰元凰看的更加清楚，這金鳳步搖，他年幼的時候，曾在遠嫁的四皇姑發髻上看到過，那時候，步搖與北辰泓精心妝點的面容相映生輝，故而在北辰元凰不甚清楚的記憶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正是這個。”

“素未謀面，驟然開口便是質問，看來令師只怕是鄉野村師，疏於訓教。”風司徽撥弄著步搖上的金穗，對北辰元凰的問題避而不答，反而對他未曾自報家門頗有不滿，“我家若有這樣不知禮的學生，呵呵，我家哪會有你這樣的人呢，幸好幸好。”

北辰元凰一聽不禁皺眉，對方的意思很是明顯，但太過矜慢，他勉強按下心中的不快，畢竟是他失禮在先，“雖然是我未曾自報家門，可公子不該如此言語，我乃北辰元凰。”

“嗯。”風司徽只是點點頭表示了然，男裝的她彎起嘴角，俊俏面容變得更加吸引人，“所以呢？縱然是當朝太子，強搶他人舊物也不是應該的吧。”

“既是舊物，留之何用？”北辰元凰話有所指，他審視看向風司徽。

“聊作思念。”

“當初不珍惜金釵華色，如今追思又有何用？”至此北辰元凰的意思已經很露骨了。

在北辰元凰小時候常與皇姑北辰泓玩耍，時不時聽見北辰泓將許多外面的故事，聽得最多的是關於一個人，一個非常完美的人，雖然在北辰元凰的心中，這個世上最完美的人是太傅玉階飛，他甚至想要是姑姑喜歡的人是太傅，那麽姑姑時不時就不會每天都那麽不開心？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事，我的事又何必與你說明，看天色漸晚，身為太子的你莫非是打算在宮外過夜嗎？”

北辰泓的事情並非全是她之過，也不是與她一點幹系都沒有，過去的事情再說多也是空費口舌，沒有她的出現，北辰泓依然會作為棋子被皇室安排遠嫁他鄉安撫外族，但風司徽的出現，傷的是北辰泓的心。這其中事情，無需外人置喙，縱然是北辰泓的子侄。

“我、”北辰元凰這時候也發現天色漸晚，此地距離宮內尚有一大段路程，他事先並沒有與太後說，若是回去晚了，只怕要讓人擔心，“敢問公子落腳何處？”

“有緣自會再見。”風司徽為了省下麻煩，並沒有說出蕭然藍閣，而是用了很萬金油的一句回答，說完她就離開了酒樓。

“嗯，也罷。”

既然人在北嵎，那又能走到哪裏去呢，北辰元凰心中抵定，決定回頭請三王叔察訪一番，必定有所收獲，現在他首要大事就是回宮。如果晚了，宮內必然又是一番不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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