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忘記了點東西。

五條悟今天腦子裏總是時不時地會閃過這樣的一個想法。

然而當他仔細去想的時候, 又發現他又好像什麽都沒忘。

今天早上第一節 有他的課，他起了個大早，出門的時候卻不知道為什麽腳一拐跑到了另外一間宿舍的門口。手都舉起來要敲門了, 他看著面前落滿了灰塵的門把手, 又落了下來。

這間宿舍自從他開始在高專裏當老師就沒人住過的，他明明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要過來走這麽一趟？

五條悟沒有放在心上, 只當是自己犯迷糊走錯了。

上課的時候他看著教室裏的三個學生, 在張口想要炫耀什麽的時候, 他又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

五條悟總覺得他和學生們之間都缺了點什麽。可看著底下小聲交頭接耳的學生們，每一個人表情都很正常, 他又恍然覺得好像也不少什麽。

於是繼續上課, 之後他就回到了教師辦公室, 習慣性地和旁邊的老師開始講話。然而剛一開口，他就把自己和對面的那位老師都嚇了一跳。

因為他以前從來都沒有這麽積極主動地和旁邊的人說過話。

“五條先生……？”旁邊的老師楞了一下, 仔細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是遇到了什麽事情了嗎？”

五條悟勉強扯了一下嘴角：“不，沒什麽。”

到底是忘了什麽？

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幾近要呼之欲出，但就是要在他快要想起來的時候，又有一個蓋子“啪”的一下，堂而皇之地把他即將要想起來的事情給摁了回去。

五條悟伸手搭在了眼罩上面。

他有一雙天生可以看穿事物的六眼，然而這次卻無論怎麽樣都看不透了。

“沒意思。”五條悟呢喃了一句。

“對了, 五條先生。昨天你不在，夜蛾校長有過來辦公室, 然後在你桌子上放了一個任務書。”旁邊的老師想到了被自己遺忘的事情, “好像是涉谷事件的主謀最近有了消息。”

“涉谷事件的主謀？啊, 你是說那個在十年前就叛逃的家夥。我記得他過去是高專比我小兩級的學生來著, 名字是……他名字叫什麽來著？”

“五條先生說笑了，怎麽還能把當初把你封印在獄門疆裏的人忘掉。”旁邊老師似乎是真的以為五條悟是在跟他開玩笑，真情實感地笑了之後，才看到五條悟不似作偽的疑惑表情。

“你、你是真的忘了嗎？就是上江州涉啊，十年前因為高層的過錯導致他的家人過世，從而懷恨在心叛逃高專的那個上江州涉啊！”

“你說……誰？”聽到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五條悟的心臟猛地被牽動了一下。在那一瞬間，他從今天開始就一直覺得空落落的內心被填滿了。

上江州涉……五條悟迷茫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不會吧？他竟然對一個詛咒師，還是一個曾經對他出手，是他敵人的詛咒師動心了。

五條悟拼命地回想涉谷事件時期的記憶，每一樁每一件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唯獨上江州涉這個人長什麽樣子，和他說過什麽話，他一點都沒有印象。

“你有沒有他的照片？”過了一會兒，五條悟聽到自己這樣開口問道。

“誰的？”

“……就是那個上江州涉的。”

“啊，當然有的。學校裏的系統應該還能查出他當時上學的照片。”那人頓了頓，看著五條悟的臉色又加了一句，“我現在幫你找找看。”

他一邊找一邊覺得納悶，五條先生當時可是涉谷事件的中心人物，怎麽搞得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甚至連事件主謀的長相都忘幹凈了。

“找到了。”他給站在自己身後的五條悟讓開了一點位置，讓對方能夠看清楚電腦屏幕上的照片，“這是上江州涉那一級的入學照片，當時只有他這麽一個學生……”

後面同事在說什麽五條悟已經完全聽不到了，他全身心的註意力都放在了那張照片上。照片的人當時應該才只有十六歲，看上去小小的，黑發的短發乖順地貼在頭上，偶有幾根不那麽聽話的呆毛倔強地翹了起來。

五條悟只看了一眼就屏住了呼吸，他的心跳聲大到他覺得辦公室裏的其他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整個人好像被泡進了一桶酸酸甜甜的汽水罐子裏，等到他暈暈乎乎地爬上來之後，他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對眼前這張照片上的人一見鐘情了。

“在哪裏？”五條悟風馳電掣一般地坐回了自己的辦公位，“昨天夜蛾校長留下來的任務書在哪裏？”

“啊，我看到他好像放在了你左邊的抽屜裏。”

男人一把拉開空蕩蕩的抽屜，裏面僅有的那一份文件讓他的心臟又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再這樣下去，五條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要率先因為心臟跳得太快，進去硝子的醫務室裏了。

他打開文件，一目三行地瀏覽起來。然後把視線定格在了中間那一行，疑似上江州涉現身的地點——「天空賭場」。

“我知道了。”五條悟硬是讓自己表現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樣子，“幫我和校長轉達一聲，我現在就去天空賭場走一圈。”

到了地方，要不要對這位好像已經十惡不赦的詛咒師執行死刑，先暫且不提。五條悟只是覺得他必須要盡快見這個人一面才行，這樣他才不會一直都感覺自己好像缺了一塊。

……

同一時間，東京某處不顯眼的小公寓。

無敵的超能力者收回了千裏眼，然後微微松了口氣。這個樣子應該就可以了，沒有硬是讓上江州的戀人恢覆記憶，只是相應地加了一點暗示，這樣哪怕是……新的世界意識也不會抓到他的錯處。

＊

時間回到現在。

已經被他和陀思產生的特異點弄昏迷了的上江州涉，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天翻地覆的事情。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剛剛睡著時的那種狀態，什麽都可以感知到，什麽都近在咫尺。

他下意識地想去伸出手去摸摸那些近在眼前的東西，然後朦朦朧朧之間總有個聲音在竭盡全力地告訴他，不要去碰！一旦他碰到了，就真的有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要發生了。

陀眼睛一轉不轉地盯著漂浮在上江州涉胸口的光團，那就是能夠可以將紙上的幻想變為現實的「書」。只要有了這個東西，他伸出手來，卻在即將觸碰到光團的時候，被隔絕在了外面。

咻。

不遠處有一道強橫的力量襲來，陀擡手躲了一道，然後偏頭看了過去。

最強的咒術師已經瞬間移動到了他的面前，從另一邊攻上來的重力使也不甘示弱地飛了過來，由於前搭檔到的及時，他的汙濁狀態已經解開了。

“這位先生。”五條悟臉上的表情冷然如冰霜，“你抱著的那個人應該是我們通緝已久的詛咒師，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麻煩你的手能從他的身上拿開，然後把人交給我呢？”

“哈？憑什麽把人給你！”中原中也火了起來，“讓你帶走涉，然後你們咒術師再隨便給他蓋一個罪名給他死刑嗎！涉是我的朋友，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麽做！”

五條悟瞥了他一眼：“這不關你的事，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

中也冷笑：“怎麽不關我的事，我可以受我們首領的命令特意來解救我們未來的同伴的。”

“誒？未來的同伴？我可從來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啊，中也。”太宰在一旁涼涼地潑冷水，“你說這話的時候，有征得涉君的同意嗎？再說涉君和你認識這麽多年，要是想加入港口黑手黨，應該早就要加入了吧？”

“以前不答應，但是不代表現在不答應。”中也沈眸說道，“我的任務就是要把涉和「書」完完整整帶回本部，其餘的事情就是首領和涉兩個人之間的了，不歸我管。”

“那照你這麽說，我也完全可以邀請涉君加入到我們武裝偵探社裏來的嘛！”

“太宰！”中原中也忍無可忍，“你這家夥在這個時候也要和我擡杠嗎！”

“不是擡杠的意思。還有中也，你要是再不轉頭去幹正事的話，涉君就要提前被別人搶跑了。”

中原中也這才恍然想起來自己的正事，連忙往上江州涉的方向看過去。然而這個時候五條悟都已經和陀思走過幾招了，因為對方身邊還有“人質”，五條悟根本沒怎麽敢動手。

陀若有所思。

對面的五條悟現在的樣子可一點也不像是他在「書」裏寫下的，按理來說從來都和上江州涉只是敵對關系的他，不應該如此顧忌的。

難道「書」沒有完全影響到他嗎？又或者是……陀不難猜到是那個全知全能的超能力者做的手腳。

不過這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算不上什麽了，即使是那位強大到什麽都可以做到的超能力者，在面對世界意識的時候也得是束手束腳的。

有一整本「書」在手的他，就可以編寫出一個完整合理又邏輯自洽的世界觀。到時候哪怕那位超能力者十分清楚所有事情的因果，為了不讓世界意識敵對他而導致世界崩塌，也不得不收手，繼續保持沈默圍觀的態度。

但是問題是，他要怎麽拿到「書」？

「書」和上江州涉的領域「忒彌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要讓「書」徹底現世，看來他必須還得要加大一點力度。這麽想著，陀的手又再次伸向上江州涉。

五條悟心裏驀地騰出一股不詳的預感，術式幾乎瞬發了出去。

“住手，費奧多爾！你想徹底毀了他嗎！”太宰連忙奔了過去，只可惜他距離陀太遠了，等到他即將可以觸碰陀本人，消除他異能力的時候，陀的手已經搭在了上江州涉的側臉上。

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上江州涉身體一震。隨後整個人就好像畫卷裏的人物一樣，一點一點地消散，最後融進了頭上的那個籃球大小的光團裏。

五條悟目眥俱裂，被遺忘的回憶也在那一刻如同奔流不息的海浪，一股腦地沖進他的腦海裏。

“我回自己主人家，天經地義。”

“嗯……怎麽感覺阿涉你的餅幹好像更甜一點。”

“你看不出來嗎？我在色.誘你。”

“想親我就直說，我又不會不讓你親。”

白發的男人木然地看著上江州涉原本的位置，最後只剩下了一套簡簡單單的休閑服裝。天空上的風很大，一下子就把那套衣服吹了起來。

五條悟揚起手，很容易就夠到手了。他像是自虐一般，一遍遍地在腦海裏回放著剛剛的場景。

他剛剛做了什麽？

他忘了誰？

那個消失的人……又是誰來著？

心臟某處又缺了一角，大得好像被風吹出了嗚嗚的聲音。

——誰，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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