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感情之後得到的卻是不怎麽好的結果, 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上江州涉過去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重獲新生之後卻遇到了期盼已久的家人。盡管他的親生父母已經過世，家中的其他親戚也不怎麽來往了, 但他還有一個溫柔的、很愛他的奶奶。

他把兩世以來的所有感情都註入到了奶奶的身上, 結果卻不盡如人意。他不僅沒有讓奶奶幸福，反而因為自己的原因, 導致了老人的死亡。

即使是現在，上江州涉偶爾也還是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真的應該生存在這個世界嗎？

如果沒有他的話，說不定奶奶不會需要操持著日漸年邁的身體撫養孫子，也不會被找上門的詛咒師殺死。她可以同其他的小老太太一樣, 在午後陽光最好的時候躺在家裏的搖椅上曬著太陽，然後微笑著、不留任何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

但是每當他心裏產生這樣的想法的時候，他身邊總會有親切的朋友告訴他, 不是這樣的。

先是身為編輯的佐倉千代, 那孩子十年如一日的陽光每每都能照到藏在陰暗角落裏的他。再來就是七海前輩，中也, 然後是太宰, 織田作和孩子們……還有更重要的一個人。

那個人讓他知道, 原來除了奶奶之外，還有人願意如此地珍惜他。

如果是為了這些帶給他溫暖的人們的話，他也很樂意繼續留在這個世界。這些話……他一直都想原封不動地告訴給那個十年前的自己。

“再堅持一會兒吧。”上江州涉聽到自己這樣說道，“現在的生活看起來的確是很難了, 但是再努力一下的話, 你就會看到越來越多不一樣的風景。”

“朋友圍繞在你的身邊，學生們每天都吵鬧個不停, 還有一個明明應該成熟穩重但總是愛耍賴撒嬌的愛人。”

“這樣的生活不正是我們向往的嗎？”

十七歲的少年好像是被他描繪的景色給吸引了：“你說的這些……都是未來一定會發生的嗎？”

“當然。”

“你保證？”

“我保證。”

所以不用再擔心了, 不是一個人的你自己, 也不再擁有輕易被攻破的心。

世界在那一瞬間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上江州涉清晰地聽見“哢嚓”的清脆一聲，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他擡眼一看，原來是面前的場景如同被摔過的玻璃，先是一道從中間斬斷的裂紋，再然後就有越來越細小的紋路從那個裂痕開始，不斷地向外延伸。

一聲一聲如同玻璃摔碎的聲音響起，上江州涉眼前這個真實地好像覆制過來的世界，一點一點地湮滅成灰。

咒靈的領域不是開辟一個單獨的異空間，也不是在他的記憶裏提取出來的場景，而是從他內心深處映射出來的，他最害怕、最脆弱的樣子。

迄今為止，他為什麽一直都沒能施展出自己全部力量的緣由終於被找到了。因為他始終都沒有接受過全部的自己。

懦弱也好，自負也好，因為一時失察而釀成了失敗的結局也好，這些都是他自己，是他曾經做過的事情。他全部接受，才會成為真正強大的人。

制造出幻像的敵人在某處若隱若現地留出了身形，上江州涉看向咒靈的方向，似有所感地開口，“咒力解放，領域展開——”

“展現出你真實的樣子吧，「忒彌斯」。”

金色的光芒和那雙金色的瞳眸呼應，出現的女神像不再是半虛半實的形態，而變成了真正可以看得到，也觸摸得到的樣子。像是聽到了男人的聲音，不怒自威的女神睜開了她那雙仿佛可以洞察人心的眼睛，看向了敵人——

轟！

在外面等著的偵探社三人只聽見一陣巨響，緊接著面前原本就破舊不堪的小木屋吱吱扭扭地晃動了起來，好像是被人把地基打斷了一樣，整棟都看起來很不穩定，隨時都要倒塌下來的樣子。

還沒等他們三人有什麽動作，下一秒木屋就轟隆隆地倒下了。然後在一片廢墟裏，上江州涉從四處飛散的灰塵中走了出來。

＊

擂缽街的失蹤案成功解決，犯人就是那只可以將人內心深處一直想著的畫面映射出來的咒靈。雖然這個能力聽起來挺強大的，但那只咒靈本身實際上卻沒什麽戰鬥力。一旦被人看破玄機，他就基本上沒什麽反抗的能力了。

至於這之前為什麽還能有六個人失蹤，那當然是咒靈只對普通人下手。它大概是也知道自己實力不濟，一旦遇到有能力的人就會像一開始國木田他們試的那樣，阻止他們的靠近。

上江州涉是強行進去的，也是因為這個，事件才能平安無事地解決。

國木田在事情看到解決了之後，立刻就給委托給他們任務的警方打了個電話，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偵探社開始寫總結報告。

上江州涉原本就是想直接走的，臨走前又突然想起來自己和太宰還沒說完的話，就也跟著一起回去了偵探社，“剛剛被咒靈給打斷了，我們的話還沒說完。你之前所說的「書」……那是什麽東西？”

“簡單來說，就是一本只有空白頁的書籍。”太宰懨懨地說道，因為「書」，橫濱現在已經是被各路人馬給攪得天翻地覆了，“因為是空白的。所以什麽東西都可以寫上去。而被這些書寫上的文字——全部都會以現實重現在我們的世界。”

上江州涉一怔：“你說的都是真的嗎？真的有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

“誰知道呢？”太宰治攤手，“大家都只是這麽一說，真正見過「書」的人倒是一個也沒有。現在也只不過是為了所有會找到「書」的可能性在戰鬥罷了。”

“按照你的話，那位魔人盯上我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為了「書」了？他覺得我的領域可能會預言出「書」的所在地？”

太宰來了個響指：“答對了。”

如果真的有「書」……上江州涉的心臟劇烈地跳個不停，如果真的有「書」的話，那是不是說明奶奶也會有可能重新——

“不過「書」這種東西，就算真的有，改變世界的代價怕也不會很小。”太宰好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人們常說的蝴蝶效應，是蝴蝶輕輕的一振翅就可能導致毫不相幹的地方產生一起颶風。”

“如果真的用「書」做了什麽改變，我們如今的世界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也不得知。”他微微一笑，故意用很輕松的口吻說道，“涉君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全部都變成泡沫也說不定哦！就算可以讓一切都不改變，但是那個時候涉君認識的人還會是現在認識的人嗎？”

上江州涉楞在了原地。

“這一定是要好好考慮後才能使用的道具呢。”

“話說回來，「書」的事情先放到一邊。我其實還有別的話一直都想問涉君來著。”太宰的身體前傾，鳶眸在那一刻變得深沈，“涉君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怎麽樣？滿足嗎？選擇那個人是正確的嗎？”

那個人……是在說五條嗎？

他當然很滿足自己現在的生活了，有朋友有學生有愛人，沒有什麽值得悔恨的事情留在他的心裏。

這樣的念頭幾乎是剛一冒出來，上江州涉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不要再為了自己去打擾奶奶的亡魂，也不要再辜負現在還在對他好的人了。

“是。”他輕輕笑了起來，“我很確信我現在的選擇是正確的。能和五條走在一起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的幸福。”

“是嗎？”太宰無趣地撇了撇嘴，躺回了會客室的沙發上，“你自己都這麽說了，那就算了。”

上江州涉直視他的雙眼：“抱歉，還有謝謝你，太宰。”

有什麽未盡的話語泯然在他們兩人的唇齒之間。

有些話其實說到這裏就足夠了。

……

上江州涉回到了東京，才剛一進到高專的範圍，他就感受到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五條悟的心情。對方今天和夜蛾校長開會，算一算時間，這個時候應該正好從校長那裏走出來。

他直接跑去了夜蛾校長的辦公室，然後和往外走的五條悟打了個照面。

“五條！”上江州涉叫了一聲，隨後就奔向了他，“不是，悟。你吃飯了嗎？等會兒去我宿舍裏吃火鍋怎麽樣？”

五條悟還沒來得及高興戀人的投懷送抱，就被上江州涉一句“悟”給砸暈了，男人有點不敢置信地說道，“阿涉，你剛剛是叫了我的名字嗎？”

他恍惚得以為自己是剛剛聽夜蛾校長的念道太久了，從而出現了幻覺。

“是啊，悟。”上江州涉理所當然的表情。“我們本來就是情侶，互相稱呼對方的名字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沒有，但是你之前明明無論我怎麽說，都不好意思地改稱呼……”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生怕上江州涉再改回去的五條悟立刻住嘴，然後轉移了另外一個話題，“晚上吃火鍋？好啊，那等會兒我去準備吧，阿涉就等著吃好了。”

“啊。”上江州涉張嘴，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不會最後把菜葉子都洗得什麽都不剩了吧？”

五條悟沈默半天：“……那要不然，還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準備好了。”

當時的五條悟還不知道，這即將是他與戀人一起吃的最後一頓晚飯。

因為在不久之後的將來，掌握了自己所有力量的上江州涉，無緣無故地消失了蹤跡。

蓄勢已久的戰爭終於在那一天，展現出來了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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