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心 送給你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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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柳雲等人的陰謀後, 天道告知了舒窈，提醒她註意。
並且因為某種私神原因，天道大人甚至收回化身, 親身下凡解說。
後日的第一輪比賽，無憂宮主力將會對有劍宗設伏，同時引來妖獸襲擊。
到時趁隊伍混亂之際, 柳雲將配合襲擊者，將舒窈與同伴分隔開, 困在與祝陰約好的範圍內，事成後祝陰會給她蘇撫雪的一條靈魂。
至於到時舒窈是生是死, 與她無關。
“那您準備怎麽辦？”
她將這個問題扔回天道。
其實舒窈聽到這個消息後並不是特別生氣。
柳雲是個戀愛腦，而且她們之間好感度為0, 面對心上人的性命抉擇，她會針對自己不奇怪。
舒窈在意的是, 當發現柳雲針對自己布下陰謀時，並且犯罪未遂時, 天道會如何處理。
……這很重要。
“她不應為妖修裹挾，試圖謀害同門。”
“懲罰呢？”
“由神女閣內部處置。”
說這話時，天道語氣頗為平常。
因為柳雲及時懺悔, 舒窈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所以天道心中並無怒意。
按理來說, 這也是頗為公正的判決。
很天道。
舒窈抿唇露出笑意：“那便如此處置吧。”
這話一聽就是反話。
“你不高興。”
好在天道察覺到了舒窈情緒的變化。
“為什麽？”
神祇垂眸看向她，冰色眼瞳中，帶著些許疑問之意。
他確實不理解, 她為什麽不高興。
他們之間的關系到了現在，大部分時候已經不需要她委婉表達自己的觀點了。
“柳雲在欺負我，”舒窈輕聲說道, “我未必需要您多麽嚴厲的處罰他，但我希望可以看到您更直接強硬的態度，您能明白麽？”
少女說的話更是非常直接，絲毫不掩飾自己小氣委屈的負面情緒。
盡管她微垂眼眸，沒有與自己對視。
但天道卻覺得，舒窈在向自己袒露真心。
“我很介意。”舒窈再度重覆。
如同悄悄打開一點殼，窺探外面世界的扇貝，露出了那一點軟軟的肉。
他的回答對她一定非常重要。
所以……
“我明白。”天道語氣溫和，“但你應當學會寬容。”
“不應以自己擁有的強權報覆每一個有過仇怨的人，這是美德。”
神祇能夠理解舒窈的困擾。在他眼中，舒窈也確實是個小姑娘。
但某些道理，她仍然需要知曉。
無辜被訓，舒窈不禁擡眼向眼前氣質清冷出塵的天道，面頰頗為氣鼓鼓的，看起來嬌俏又可愛。
“那可能有點難。”
說話還陰陽怪氣的。
也只有舒窈才敢這樣同他嗆聲。
天道手指微縮，不知為何，他此刻有種想要觸碰她面頰的渴望。
不過……親親也很好。
可惜現在正在說正事，這種旖旎姿態，並不合適。
神祇看向少女的視線如一捧安靜的月光。
舒窈活潑、熱烈、鮮明，與他見過的所有生靈都截然不同。
這種性格，是源於生長環境，源自於根本思想的不同。
初遇時，他尚且想要修剪她的枝丫，然而在現在，能夠認識並欣賞她的獨特之美後，他的想法已經改變了。
“無妨。”神祇語氣稱得上溫和，“還有很長時間，你可以慢慢學會理解。”
天道不想徹底磨平舒窈的鋒芒。
少女正是因為那份銳利的熱烈才顯得格外獨特。
但是，他希望舒窈能學會適應與接受。
“你將是我的天後，所以我會希望你能做的更好。”
“無論你要什麽，你祖父的死劫，或者其他任何事物，你以後都可以得到。”
“這是你身為天後的權利。”
所以她自然也有需要履行的義務。
即便是赤心繩，此時也沒有插話。
天道的眼眸空靈深邃，舒窈能夠感覺到，神祇的聲音已經觸碰到了某種法則。
屬於【後】的法則。
來自於天道的承諾。
換做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女性，在聽到這句承諾時，應該都會欣喜若狂吧。
他甚至不需要你立刻學會高雅的禮儀舉止，立刻符合一名天後的標準。
他只是要你稍稍的，退讓一下，將自己的棱角變得圓滑一些。
……但舒窈不想。
因為，這是好東西，她就必須接受麽？
從未有人註意過——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答應天道，自己願意成為他的天後。
可無論是天道還是赤心繩還是通天石……或者日後得知這個消息後，三界中更多更多的人。
有誰會在意她的拒絕？
人類不能拒絕神祇的賞賜，更不能拒絕他的求愛。
但若是她適應了天道的規則，卻失去了自己的獨特，到時天道還會愛她麽？
……沒有安全感。
尤其在天道宣布她們婚約的那一刻，她更是格外確定，自己回家的想法沒有錯。
天道從未改變。
他仍然是神祇，仍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三界共主。
他願意給予她世間一切，卻唯獨沒有給予她最重要的安全感。
左手腕間的赤心繩，在此時散發著融融的暖意，似乎是在安撫她心中不斷上漲的壓抑疲憊。
舒窈迅速整理心情，正要翹起唇角，以笑容緩和與天道之間略顯微妙的氣氛，她面前的系統卻跳出一個新的成就任務。
是天道發布的。
【成就任務：成為[天後]】
如果點開，可以看到具體任務內容。
【任務一：調查柳雲事件的真相。】
舒窈不禁微怔，下意識擡眸，卻見天道狀似平靜地看著她。
“這樣的方式，可以接受麽？”
舒窈知道……他是看出來自己不開心了。
所以才會用這種她更喜歡的，柔和的方式。
舒窈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覆雜：“……好。”
看見她別別扭扭地接受了成就任務，天道不禁柔和了眉眼，然後終於如願以償地親了親小姑娘的面頰。
神祇的唇瓣與凡人並無二致，同樣柔軟微涼。
只是天道已經習慣了克制自己的欲求，所以不過淺淺一吻，便微紅著臉與她分開。
此時氣氛頗為融洽，但某些問題，並不是這樣便能輕松解決。
赤心繩敏銳地捕捉到了舒窈的情緒變化。
“天道大人，窈窈還是不太高興。”
看情緒顏色，舒窈的心情只是稍稍好轉，並沒有得到根本解決。
……成為天後，並不令她愉快。
於是，認識這麽久以來，天道第一次認真詢問。
“你喜歡什麽？”
頓了頓，他補充道：“除了氪金手游，和黑頭發劍修。”
噗。
天道難得的幽默，沖淡了舒窈的沈重思緒。
可是反覆檢查自己除了宅就是工作的社畜生活，她卻發現自己的喜好單調得可怕。
她忽然笑不出來了。
“……家，還有我爹娘。”
想起記憶中風趣幽默寵愛自己的父親，以及有些潑辣，卻極為關懷自己的母親，舒窈心中不禁一酸。
清明節時候，如果她不在，爸爸媽媽得多孤獨。
她想家了。
想念那個九十平，兩室一廳，但是有家味道的小房子。
想念樓底下的過橋米線，還有貴得要死的奶茶。
看見少女愈發憂郁沈重的情緒，天道微微蹙眉。
但他知道，這也說明自己問對了。
他想給舒窈一個驚喜。
他想讓舒窈知道，天後並不只意味著責任與沈重。
贏得天道的愛，更加意味著——
她擁有了索取世間一切快樂的權力。
天道沈思之際，舒窈那邊也出了個小變故。
只見她的系統面板上的主線任務，悄悄多了一行小字。
【支線任務：與祝陰交談】
這個任務毫無疑問與天道的任務相抵觸。
天道希望她學會寬容，並妥善擺平後續影響。
可系統卻明晃晃的告訴她，這件事還有內情，必須參與進去。
稍稍遲疑一瞬。
舒窈卻想起了，媽媽因為家務活而有些粗糙的手指，和爸爸永遠鼓勵支持自己的燦爛笑容。
……
她輕點手指，動作仿佛打發時間般隨意。
……
那條支線任務輕跳一下，顯示為【已接受】的狀態。
接到任務後，舒窈直接殺上柳雲廂房，開始調查事件真相。
但天道因為有事情要忙，
“你來做什麽？”
發現敲門的是舒窈，柳雲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能看出來，她這兩天精神狀態應該不太好，分明沒有勞累的事情，她卻神色憔悴疲倦。
“當然。”舒窈笑吟吟道，“都接了襲擊我的任務，還不許我過來問問麽？”
柳雲愕然，正要驚呼，卻見舒窈將食指比在唇前，做出“噓”的手勢。
“不要讓別人聽見了。”
柳雲神色變了又變，終究引她進了房間。
舒窈明顯已經知道了一切，面對詢問，柳雲坦然交代了自己與祝陰合作的事實。
說到這件事時，她神色平靜，已經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位置將會因此更加搖搖欲墜。
巧合的是——
坐在這裏的另一個女孩子，也對這所謂的神女之位，不屑一顧。
“無妨，我就是來調查你這件事的。”
柳雲不禁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她。
舒窈不喜歡做謎語人。
說那些彎彎繞繞的，浪費時間還心累。
“祝陰與你如何說的？是要你殺了我麽？”
“嗯，我是要幫他殺你。”
“那你註定失敗，這件事不需懷疑。”
死了一次，舒窈不想嘗試第二次。
以死亡換取愛意，是轉換效率最低級的方式。
用一次死亡讓天道意識到她的不同，便已經足夠了。
這種大招，用的越多，價值也就越低。
“我現在想知道，你的困擾是什麽。”
女孩溫柔地看著她，瀲灩的黑瞳中仿佛有著無盡情意，令人不由心生動搖。
“或許我能幫到你。”
幫不了的。
柳雲忍不住在心中回答。
喜歡舒窈的是蘇撫雪，不喜歡自己的是蘇撫雪。
舒窈又怎能做到控制蘇撫雪的想法？
“你既然已經知道真相，那我估計也肯定失敗了。”柳雲語氣生硬道，“祝陰冒犯天威，謀害有劍宗弟子，證據確鑿，即使要懲罰我，也希望你能轉告實情，將這妖孽拿下。”
“祝陰只不過是化神期修士，他怎麽敢冒犯天道大人？”
“因為他的背後，是魔道。”
柳雲本就不想配合祝陰迫害同門，此時見計劃敗露，而自己是被迫參與，還沒有犯錯，心理壓力頓時更小。
“他背後的勢力，與百善鄉事件中的魔修同出一脈。”柳雲說道，“這群人的教義，似乎是覆活[神子]。”
“神子？是誰？”
舒窈第一反應想起的是少年天道。
“不知道。”柳雲輕聲道，“但我預計，應當與人皇覆活有關。”
舒窈大略有些明白，系統為什麽會讓她與祝陰交談了。
“這種事情，於天道大人而言，不過是蚍蜉撼樹般可笑。”
舒窈輕笑，似乎對天道有無窮信心。
確實。
柳雲很難想象，若是天道大人出手，世界上又能有誰阻擋那般翻雲覆雨的偉力。
“我來找你是得了天道大人的指示。”舒窈說道，“你信仰虔誠，雖然有過錯誤，然而小懲大誡，仍有回頭餘地。”
柳雲正要說，舒窈區區金丹期一段能起到什麽作用，卻忽然想到，站在舒窈背後的是天道。
那沒事了。
她甚至覺得，令她苦惱的蘇撫雪的如今狀態，也有了出路。
喜悅之下，她看舒窈越發順眼，一口氣送了5點好感度。
柳雲的好感度積累，其實沒有多大價值。
但她好感度增加的觸發條件，卻能給予她很大提示，告訴她柳雲在意什麽。
“你準備怎麽做？”柳雲有些期待地問道。
“你按照正常計劃做就是了。”
舒窈語氣自然，仿佛這就是她深思熟慮後的計劃：“只有兩天就是一輪比賽，現在不管做出怎樣的應對，都容易打草驚蛇。”
“我這邊有底牌，不會受傷，你只管按照他們的吩咐做就是了，我想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這邊柳雲便算是臥底性質了，見舒窈堅持，她也懶得勸。
畢竟人家是下代神女，即便是死了也還能覆活，哪裏輪得到她這苦命鴛鴦擔心。
與舒窈商議好之後見面時間，兩人就此分開。
舒窈已經決定按照系統指引，與祝陰在一輪比賽中接頭。
如果祝陰要黑吃黑，她就滴滴打神，直接抽卡天道化身，把祝陰幹掉。
天道對此並不知曉。
因為此時，我們的天道大人，正在為她準備一份特別的禮物。
地府，閻王殿。
燭火搖曳的宮殿之中，此時竟響起了主人的抗辯之聲。
“不行，絕對不行。”閻王死死抱住生死簿，悲憤喊道。
這天道未免也過於欺人太甚，若他這生死簿成了草紙誰都能改，那他這閻王，不當也罷！
結果天道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空靈的眼瞳，仿佛容納著無數古奧符篆，與之對視時，無論是誰，都會心生渺小之感。
如同螻蟻仰望浩瀚星海。
天道溫聲詢問，態度甚至稱得上親和。
“閻王準備退位讓賢麽？”
冷汗瞬間濡濕了閻王的後心。
分明他已是仙人之身，再無凡骨困擾，但這一刻，閻王卻驟然回想起，在自己還是凡人時，面對死亡的恐懼。
……掌握生死太久，他甚至已經忘卻了本能的畏懼。
這可是三界第一煞神，先天無情道種。
是他能好好講道理的麽？
“那當肯定是要當……到底要對三界無數亡靈負責嘛。”閻王露出一種，自己仿佛就要被強取豪奪般的淒楚神情。
戴著地府道君冠冕的閻羅王，身長八尺，絡腮美髯，卻被如此威逼。
看見這一幕，誰不得為閻王抹一把辛酸淚？
偏偏天道仍然無動於衷。
判官心中長嘆一聲，想要勸阻上司服軟。
可閻王這一次，終於守住了自己最後的底線。
“這般大的生死改動，即使全部業力由您承擔，我也不可能允許的。”閻王小聲道，“您要救天後尚能理解，但是天後的父母都死了十五年了，如何能夠還陽？”
“我何時說要覆活亡靈？”
天道蹙眉，露出些疑惑表情。
“啊？”
閻王也懵了。
隨後方才意識到，一切都是誤會。
……沒辦法。
天道給地府職工上下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尤其上次覆活天後時，天道震怒。
據說他在人間以八十一道天雷轟出千裏裂谷，以告誡謀害天後之人。
天道如此寵愛天後，今日又再次坐在閻王殿首位，張口便要生死簿，查探天後父母之頁。
那性格比較……嗯，比較謹慎的閻王，可不就誤會了麽。
“那您是要？”
“我要看他們生前經歷，及畢生遺憾之事。”
“如此好辦！”閻王頓時眉開眼笑，“判官便在此處，他會為您引讀生死簿，我這邊再叫孟婆過來，她守在奈何橋邊，亡靈生平遺憾之事，她最是清楚。”
“嗯。”天道看向閻王，禮貌頷首，“辛苦。”
“哪裏哪裏。”閻王和判官齊齊搖頭。
隨後，整個地府上下，都因為天道對丈人家的關懷而忙碌起來。
——還引渡什麽亡靈，要不把這位煞神及早送走，那最先引渡就是自家閻王大人了！
片刻後，天道看著被黑無常帶來自己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愈發肅容。
根據他新學習到的知識，對待妻子的父母，應當保持禮貌。
據說見面時穿著也有要求，不過他萬萬年來都是如此打扮……穿著方面，需要他再去學相關知識了。
實際上，天道即便態度隨意也是無妨。
因為被黑無常帶來的一男一女，早便因孟婆湯失去了全部記憶，他們在第一層地獄贖罪，距離贖清還差五年，屆時便可投胎。
每一年過去，魂魄的孽根便會越發澄清，距離前世的自己也越遙遠。
這兩條脆弱的魂魄已經算不得人了。
他們在天道面前只能本能地瑟瑟發抖，即使天道收斂了氣息，卻還是會令他們感到山海般的恐怖畏懼。
天道嘗試緩聲詢問：“你們記得舒窈麽？”
“窈……窈……”
“……舒……窈？”
兩個魂魄露出迷茫的表情，他們關於心愛女兒的記憶，已經極其淡薄。
即使服下特制解藥，他們也無法再與生前親友正常交談。
這便是生死輪回，陰陽相隔。
和他預計的情況相差不多。
天道默默記下二人的模樣，示意黑無常將人好生帶下。
恭敬侍奉在一旁的判官有些詫異。
他還以為天道大人特地翻查生死簿，對這對夫妻會有所不同，可現在看來，和其他凡人竟也相差不多。
那天道大人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天道垂眸，看向手中的生死簿。
舒氏夫婦和舒窈的眉眼輪廓確實有幾分相似，但性格卻和他們的女兒完全不同，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
但舒窈愛他們，所以他們對於天道而言，便比別人多了份意義。
此時，判官恰好將輪回鏡恭敬呈上，這對夫婦的平生經歷，以及所有憾事，均會通過鏡面呈現。
“窈窈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赤心繩在心裏雀躍地歡呼。
聽到赤心繩的聲音，天道的唇角上揚了些許。
他的指尖不自覺微微縮起。
他第一次根據舒窈心意設計禮物，希望她會喜歡。
禮物。
天道細細咀嚼這個陌生的詞匯。
很好聽。
萬萬年來，這是神祇第一次，感受到了期待的滋味。
發覺天道周身微冷的氣息，驟然如春水消融，判官不由略顯詫異的擡起眼來。
在他心目中，天道大人一直是高傲而冷淡的。
即使是心平氣和的說話——端看閻王大人的反應便也知道，那份平靜，同樣不是誰都能受得住的。
只是沒想到，凜然冰冷的天道大人，也能有如此溫柔安靜的時刻。
是因為天後大人麽？
想起那位大膽活潑的，膽敢在閻王殿之上，悄悄挑逗天道的凡人少女，判官心中不禁咂舌。
三界之中，有哪個女人能拒絕這樣的深情？
即使是天後，若是知道天道大人為了她，特地來地府尋找她亡故已久的父母，想來也會很感動的。
舒窈發現今天小石頭貓貓祟祟的。
一開始嚷嚷著要她出去玩，後面又在外面嚷嚷著不要回。
好不容易回來了，又格外興奮地和她聊些奇怪的話題。
比如“你喜歡什麽樣的房子”，“你還記得爸爸媽媽嗎”之類的話。
反正專往她痛點戳。
一直到舒窈被問得，心態崩了一半，小石頭才知道自己氣氛做的有點過頭，似乎砸鍋了。
而直到進了房間，舒窈方才知道，小石頭為何如此活躍。
銀發神祇坐在桌前，微笑著看著她。
而在他的面前，那鋪了碎花桌布的桌面上，臥著一顆……雪花玻璃球？
如同初冬第一捧雪凝就而成的透明晶體裏，氤氳著馥郁白雲，藍天綠草，全然是極其富有詩意的田園畫卷。
山水之間，有座細心裝飾過小屋。
有著明媚笑容的小女孩，牽著爸爸媽媽，笑著望向她。
而其容貌，分明與她極其相似。
“這是……？”
她心中已經隱隱有所預感，卻還是忍不住征詢地看向天道。
“這是家。”
天道平靜地說道：“送你的禮物。”
然而早便憋不住話的通天石，將天道心事抖落的一清二楚。
“窈窈你不是最喜歡你的爹爹阿娘嘛，意菩說你出生後就沒見過他們，所以天道大人特地去地府，找到你爹娘，了解他們平生憾事以及對你的祝福期待，並按照你當初描述的小屋給你做了這個幻石。”
“當時你說的話天道大人其實都記得清清楚楚呢，幻石裏面的影像都是他們生前真實想法，所以基本可以視作與亡靈重新見面了。”
舒窈一瞬間，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瞬間的狂喜之後，是充斥在胸膛裏的，是感動與心臟幾乎都要揪緊的苦澀。
如果，如果天道說得都是真的的話……
通天石慌張叫道：“窈窈你怎麽哭了？！”
“沒有，我是開心呢！”
舒窈努力止住淚意，露出燦爛的笑容。
她分明在笑，但天道卻沒有期待被滿足的喜悅感。
少女的情緒，是被雨淋濕的灰藍。
感覺仿佛被濕透的衣物，有著酸澀得幾乎能擰出水的憂郁。
她在難過。
…
為什麽總要對他說謊？
可天道無法生出半分譴責之意，因為他感覺到……此時的舒窈，同樣是真實的。
雖然在說謊，卻令他覺得真實。
很奇怪。
“你不試試麽？”通天石連忙飛過來安慰她。
窈窈剛才哭了，它也覺得好難受。
因為天道大人在沮喪。
為什麽窈窈會不喜歡這個禮物啊？
小石頭好笨，都不能給天道大人出主意。
舒窈向它笑了笑，將手貼上了幻石。
其實她知道自己因什麽流淚。
最開始，是因為能夠見到父母而激動。
接著，是因天道蘊含在其中的心意而觸動。
但最後……她忽然意識到這個禮物代表著什麽了。
這個禮物——
意味著愛，與欺騙。
天道尋找到的，根本不是她的父母。
她雖然在最初就向天道坦白，自己是自幼穿越而來，卻從未告訴他這是個游戲世界，所有人她都毫不在意。
並且因為擔心天道阻止她回家，她刻意強調自己與地球的關系淡漠，強調自己與這個世界血親的感情深厚。
所以天道以為，她在乎的家與父母，是這個世界的舒氏夫婦。
這顆飽含愛意的寶珠，如同神祇晶瑩透徹的真心。
神祇微微蹙眉。
若不是有通天石嘰嘰喳喳地表達心意，她說不定會以為，天道生氣了。
“你不喜歡麽？”
躊躇再三，天道還是問道。
但舒窈知道，天道更想問的，是她是否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她感受到了。
但是。
但是……
舒窈還是無法確定。
天道會永遠愛她麽？
會即使知道真相，也依然能夠毫無保留的愛她麽？
天道喜歡她的特別，卻又要她的特別，迎合他世界的規則而有所軟化改變。
那若是某一天，她變得平庸，不再富有勇氣，敢於和他對抗。
到了那時，天道還會愛不再優秀的她麽？
不確定。
盡管舒窈在平時都表現的自信張揚，萬事盡在掌握。
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她甚至不願去想，放棄承認真相的決定意味著什麽。
決定繼續與祝陰接頭的任務，又意味著什麽。
是否就會像，她因欺騙失去了見到真正父母的機會一樣。
她將會因這次猶豫，失去觸碰神祇真心的唯一機會？
……
她和天道是不一樣的。
在天道無窮盡的強大力量面前，她一無所有。
天道擁有三界萬物，一切生靈。
可她擁有的，只有這顆冰冷倔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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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柳雲等人的陰謀後, 天道告知了舒窈，提醒她註意。
並且因為某種私神原因，天道大人甚至收回化身, 親身下凡解說。
後日的第一輪比賽，無憂宮主力將會對有劍宗設伏，同時引來妖獸襲擊。
到時趁隊伍混亂之際, 柳雲將配合襲擊者，將舒窈與同伴分隔開, 困在與祝陰約好的範圍內，事成後祝陰會給她蘇撫雪的一條靈魂。
至於到時舒窈是生是死, 與她無關。
“那您準備怎麽辦？”
她將這個問題扔回天道。
其實舒窈聽到這個消息後並不是特別生氣。
柳雲是個戀愛腦，而且她們之間好感度為0, 面對心上人的性命抉擇，她會針對自己不奇怪。
舒窈在意的是, 當發現柳雲針對自己布下陰謀時，並且犯罪未遂時, 天道會如何處理。
……這很重要。
“她不應為妖修裹挾，試圖謀害同門。”
“懲罰呢？”
“由神女閣內部處置。”
說這話時，天道語氣頗為平常。
因為柳雲及時懺悔, 舒窈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所以天道心中並無怒意。
按理來說, 這也是頗為公正的判決。
很天道。
舒窈抿唇露出笑意：“那便如此處置吧。”
這話一聽就是反話。
“你不高興。”
好在天道察覺到了舒窈情緒的變化。
“為什麽？”
神祇垂眸看向她，冰色眼瞳中，帶著些許疑問之意。
他確實不理解, 她為什麽不高興。
他們之間的關系到了現在，大部分時候已經不需要她委婉表達自己的觀點了。
“柳雲在欺負我，”舒窈輕聲說道, “我未必需要您多麽嚴厲的處罰他，但我希望可以看到您更直接強硬的態度，您能明白麽？”
少女說的話更是非常直接，絲毫不掩飾自己小氣委屈的負面情緒。
盡管她微垂眼眸，沒有與自己對視。
但天道卻覺得，舒窈在向自己袒露真心。
“我很介意。”舒窈再度重覆。
如同悄悄打開一點殼，窺探外面世界的扇貝，露出了那一點軟軟的肉。
他的回答對她一定非常重要。
所以……
“我明白。”天道語氣溫和，“但你應當學會寬容。”
“不應以自己擁有的強權報覆每一個有過仇怨的人，這是美德。”
神祇能夠理解舒窈的困擾。在他眼中，舒窈也確實是個小姑娘。
但某些道理，她仍然需要知曉。
無辜被訓，舒窈不禁擡眼向眼前氣質清冷出塵的天道，面頰頗為氣鼓鼓的，看起來嬌俏又可愛。
“那可能有點難。”
說話還陰陽怪氣的。
也只有舒窈才敢這樣同他嗆聲。
天道手指微縮，不知為何，他此刻有種想要觸碰她面頰的渴望。
不過……親親也很好。
可惜現在正在說正事，這種旖旎姿態，並不合適。
神祇看向少女的視線如一捧安靜的月光。
舒窈活潑、熱烈、鮮明，與他見過的所有生靈都截然不同。
這種性格，是源於生長環境，源自於根本思想的不同。
初遇時，他尚且想要修剪她的枝丫，然而在現在，能夠認識並欣賞她的獨特之美後，他的想法已經改變了。
“無妨。”神祇語氣稱得上溫和，“還有很長時間，你可以慢慢學會理解。”
天道不想徹底磨平舒窈的鋒芒。
少女正是因為那份銳利的熱烈才顯得格外獨特。
但是，他希望舒窈能學會適應與接受。
“你將是我的天後，所以我會希望你能做的更好。”
“無論你要什麽，你祖父的死劫，或者其他任何事物，你以後都可以得到。”
“這是你身為天後的權利。”
所以她自然也有需要履行的義務。
即便是赤心繩，此時也沒有插話。
天道的眼眸空靈深邃，舒窈能夠感覺到，神祇的聲音已經觸碰到了某種法則。
屬於【後】的法則。
來自於天道的承諾。
換做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女性，在聽到這句承諾時，應該都會欣喜若狂吧。
他甚至不需要你立刻學會高雅的禮儀舉止，立刻符合一名天後的標準。
他只是要你稍稍的，退讓一下，將自己的棱角變得圓滑一些。
……但舒窈不想。
因為，這是好東西，她就必須接受麽？
從未有人註意過——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答應天道，自己願意成為他的天後。
可無論是天道還是赤心繩還是通天石……或者日後得知這個消息後，三界中更多更多的人。
有誰會在意她的拒絕？
人類不能拒絕神祇的賞賜，更不能拒絕他的求愛。
但若是她適應了天道的規則，卻失去了自己的獨特，到時天道還會愛她麽？
……沒有安全感。
尤其在天道宣布她們婚約的那一刻，她更是格外確定，自己回家的想法沒有錯。
天道從未改變。
他仍然是神祇，仍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三界共主。
他願意給予她世間一切，卻唯獨沒有給予她最重要的安全感。
左手腕間的赤心繩，在此時散發著融融的暖意，似乎是在安撫她心中不斷上漲的壓抑疲憊。
舒窈迅速整理心情，正要翹起唇角，以笑容緩和與天道之間略顯微妙的氣氛，她面前的系統卻跳出一個新的成就任務。
是天道發布的。
【成就任務：成為[天後]】
如果點開，可以看到具體任務內容。
【任務一：調查柳雲事件的真相。】
舒窈不禁微怔，下意識擡眸，卻見天道狀似平靜地看著她。
“這樣的方式，可以接受麽？”
舒窈知道……他是看出來自己不開心了。
所以才會用這種她更喜歡的，柔和的方式。
舒窈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覆雜：“……好。”
看見她別別扭扭地接受了成就任務，天道不禁柔和了眉眼，然後終於如願以償地親了親小姑娘的面頰。
神祇的唇瓣與凡人並無二致，同樣柔軟微涼。
只是天道已經習慣了克制自己的欲求，所以不過淺淺一吻，便微紅著臉與她分開。
此時氣氛頗為融洽，但某些問題，並不是這樣便能輕松解決。
赤心繩敏銳地捕捉到了舒窈的情緒變化。
“天道大人，窈窈還是不太高興。”
看情緒顏色，舒窈的心情只是稍稍好轉，並沒有得到根本解決。
……成為天後，並不令她愉快。
於是，認識這麽久以來，天道第一次認真詢問。
“你喜歡什麽？”
頓了頓，他補充道：“除了氪金手游，和黑頭發劍修。”
噗。
天道難得的幽默，沖淡了舒窈的沈重思緒。
可是反覆檢查自己除了宅就是工作的社畜生活，她卻發現自己的喜好單調得可怕。
她忽然笑不出來了。
“……家，還有我爹娘。”
想起記憶中風趣幽默寵愛自己的父親，以及有些潑辣，卻極為關懷自己的母親，舒窈心中不禁一酸。
清明節時候，如果她不在，爸爸媽媽得多孤獨。
她想家了。
想念那個九十平，兩室一廳，但是有家味道的小房子。
想念樓底下的過橋米線，還有貴得要死的奶茶。
看見少女愈發憂郁沈重的情緒，天道微微蹙眉。
但他知道，這也說明自己問對了。
他想給舒窈一個驚喜。
他想讓舒窈知道，天後並不只意味著責任與沈重。
贏得天道的愛，更加意味著——
她擁有了索取世間一切快樂的權力。
天道沈思之際，舒窈那邊也出了個小變故。
只見她的系統面板上的主線任務，悄悄多了一行小字。
【支線任務：與祝陰交談】
這個任務毫無疑問與天道的任務相抵觸。
天道希望她學會寬容，並妥善擺平後續影響。
可系統卻明晃晃的告訴她，這件事還有內情，必須參與進去。
稍稍遲疑一瞬。
舒窈卻想起了，媽媽因為家務活而有些粗糙的手指，和爸爸永遠鼓勵支持自己的燦爛笑容。
……
她輕點手指，動作仿佛打發時間般隨意。
……
那條支線任務輕跳一下，顯示為【已接受】的狀態。
接到任務後，舒窈直接殺上柳雲廂房，開始調查事件真相。
但天道因為有事情要忙，
“你來做什麽？”
發現敲門的是舒窈，柳雲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能看出來，她這兩天精神狀態應該不太好，分明沒有勞累的事情，她卻神色憔悴疲倦。
“當然。”舒窈笑吟吟道，“都接了襲擊我的任務，還不許我過來問問麽？”
柳雲愕然，正要驚呼，卻見舒窈將食指比在唇前，做出“噓”的手勢。
“不要讓別人聽見了。”
柳雲神色變了又變，終究引她進了房間。
舒窈明顯已經知道了一切，面對詢問，柳雲坦然交代了自己與祝陰合作的事實。
說到這件事時，她神色平靜，已經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位置將會因此更加搖搖欲墜。
巧合的是——
坐在這裏的另一個女孩子，也對這所謂的神女之位，不屑一顧。
“無妨，我就是來調查你這件事的。”
柳雲不禁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她。
舒窈不喜歡做謎語人。
說那些彎彎繞繞的，浪費時間還心累。
“祝陰與你如何說的？是要你殺了我麽？”
“嗯，我是要幫他殺你。”
“那你註定失敗，這件事不需懷疑。”
死了一次，舒窈不想嘗試第二次。
以死亡換取愛意，是轉換效率最低級的方式。
用一次死亡讓天道意識到她的不同，便已經足夠了。
這種大招，用的越多，價值也就越低。
“我現在想知道，你的困擾是什麽。”
女孩溫柔地看著她，瀲灩的黑瞳中仿佛有著無盡情意，令人不由心生動搖。
“或許我能幫到你。”
幫不了的。
柳雲忍不住在心中回答。
喜歡舒窈的是蘇撫雪，不喜歡自己的是蘇撫雪。
舒窈又怎能做到控制蘇撫雪的想法？
“你既然已經知道真相，那我估計也肯定失敗了。”柳雲語氣生硬道，“祝陰冒犯天威，謀害有劍宗弟子，證據確鑿，即使要懲罰我，也希望你能轉告實情，將這妖孽拿下。”
“祝陰只不過是化神期修士，他怎麽敢冒犯天道大人？”
“因為他的背後，是魔道。”
柳雲本就不想配合祝陰迫害同門，此時見計劃敗露，而自己是被迫參與，還沒有犯錯，心理壓力頓時更小。
“他背後的勢力，與百善鄉事件中的魔修同出一脈。”柳雲說道，“這群人的教義，似乎是覆活[神子]。”
“神子？是誰？”
舒窈第一反應想起的是少年天道。
“不知道。”柳雲輕聲道，“但我預計，應當與人皇覆活有關。”
舒窈大略有些明白，系統為什麽會讓她與祝陰交談了。
“這種事情，於天道大人而言，不過是蚍蜉撼樹般可笑。”
舒窈輕笑，似乎對天道有無窮信心。
確實。
柳雲很難想象，若是天道大人出手，世界上又能有誰阻擋那般翻雲覆雨的偉力。
“我來找你是得了天道大人的指示。”舒窈說道，“你信仰虔誠，雖然有過錯誤，然而小懲大誡，仍有回頭餘地。”
柳雲正要說，舒窈區區金丹期一段能起到什麽作用，卻忽然想到，站在舒窈背後的是天道。
那沒事了。
她甚至覺得，令她苦惱的蘇撫雪的如今狀態，也有了出路。
喜悅之下，她看舒窈越發順眼，一口氣送了5點好感度。
柳雲的好感度積累，其實沒有多大價值。
但她好感度增加的觸發條件，卻能給予她很大提示，告訴她柳雲在意什麽。
“你準備怎麽做？”柳雲有些期待地問道。
“你按照正常計劃做就是了。”
舒窈語氣自然，仿佛這就是她深思熟慮後的計劃：“只有兩天就是一輪比賽，現在不管做出怎樣的應對，都容易打草驚蛇。”
“我這邊有底牌，不會受傷，你只管按照他們的吩咐做就是了，我想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這邊柳雲便算是臥底性質了，見舒窈堅持，她也懶得勸。
畢竟人家是下代神女，即便是死了也還能覆活，哪裏輪得到她這苦命鴛鴦擔心。
與舒窈商議好之後見面時間，兩人就此分開。
舒窈已經決定按照系統指引，與祝陰在一輪比賽中接頭。
如果祝陰要黑吃黑，她就滴滴打神，直接抽卡天道化身，把祝陰幹掉。
天道對此並不知曉。
因為此時，我們的天道大人，正在為她準備一份特別的禮物。
地府，閻王殿。
燭火搖曳的宮殿之中，此時竟響起了主人的抗辯之聲。
“不行，絕對不行。”閻王死死抱住生死簿，悲憤喊道。
這天道未免也過於欺人太甚，若他這生死簿成了草紙誰都能改，那他這閻王，不當也罷！
結果天道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空靈的眼瞳，仿佛容納著無數古奧符篆，與之對視時，無論是誰，都會心生渺小之感。
如同螻蟻仰望浩瀚星海。
天道溫聲詢問，態度甚至稱得上親和。
“閻王準備退位讓賢麽？”
冷汗瞬間濡濕了閻王的後心。
分明他已是仙人之身，再無凡骨困擾，但這一刻，閻王卻驟然回想起，在自己還是凡人時，面對死亡的恐懼。
……掌握生死太久，他甚至已經忘卻了本能的畏懼。
這可是三界第一煞神，先天無情道種。
是他能好好講道理的麽？
“那當肯定是要當……到底要對三界無數亡靈負責嘛。”閻王露出一種，自己仿佛就要被強取豪奪般的淒楚神情。
戴著地府道君冠冕的閻羅王，身長八尺，絡腮美髯，卻被如此威逼。
看見這一幕，誰不得為閻王抹一把辛酸淚？
偏偏天道仍然無動於衷。
判官心中長嘆一聲，想要勸阻上司服軟。
可閻王這一次，終於守住了自己最後的底線。
“這般大的生死改動，即使全部業力由您承擔，我也不可能允許的。”閻王小聲道，“您要救天後尚能理解，但是天後的父母都死了十五年了，如何能夠還陽？”
“我何時說要覆活亡靈？”
天道蹙眉，露出些疑惑表情。
“啊？”
閻王也懵了。
隨後方才意識到，一切都是誤會。
……沒辦法。
天道給地府職工上下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尤其上次覆活天後時，天道震怒。
據說他在人間以八十一道天雷轟出千裏裂谷，以告誡謀害天後之人。
天道如此寵愛天後，今日又再次坐在閻王殿首位，張口便要生死簿，查探天後父母之頁。
那性格比較……嗯，比較謹慎的閻王，可不就誤會了麽。
“那您是要？”
“我要看他們生前經歷，及畢生遺憾之事。”
“如此好辦！”閻王頓時眉開眼笑，“判官便在此處，他會為您引讀生死簿，我這邊再叫孟婆過來，她守在奈何橋邊，亡靈生平遺憾之事，她最是清楚。”
“嗯。”天道看向閻王，禮貌頷首，“辛苦。”
“哪裏哪裏。”閻王和判官齊齊搖頭。
隨後，整個地府上下，都因為天道對丈人家的關懷而忙碌起來。
——還引渡什麽亡靈，要不把這位煞神及早送走，那最先引渡就是自家閻王大人了！
片刻後，天道看著被黑無常帶來自己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愈發肅容。
根據他新學習到的知識，對待妻子的父母，應當保持禮貌。
據說見面時穿著也有要求，不過他萬萬年來都是如此打扮……穿著方面，需要他再去學相關知識了。
實際上，天道即便態度隨意也是無妨。
因為被黑無常帶來的一男一女，早便因孟婆湯失去了全部記憶，他們在第一層地獄贖罪，距離贖清還差五年，屆時便可投胎。
每一年過去，魂魄的孽根便會越發澄清，距離前世的自己也越遙遠。
這兩條脆弱的魂魄已經算不得人了。
他們在天道面前只能本能地瑟瑟發抖，即使天道收斂了氣息，卻還是會令他們感到山海般的恐怖畏懼。
天道嘗試緩聲詢問：“你們記得舒窈麽？”
“窈……窈……”
“……舒……窈？”
兩個魂魄露出迷茫的表情，他們關於心愛女兒的記憶，已經極其淡薄。
即使服下特制解藥，他們也無法再與生前親友正常交談。
這便是生死輪回，陰陽相隔。
和他預計的情況相差不多。
天道默默記下二人的模樣，示意黑無常將人好生帶下。
恭敬侍奉在一旁的判官有些詫異。
他還以為天道大人特地翻查生死簿，對這對夫妻會有所不同，可現在看來，和其他凡人竟也相差不多。
那天道大人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天道垂眸，看向手中的生死簿。
舒氏夫婦和舒窈的眉眼輪廓確實有幾分相似，但性格卻和他們的女兒完全不同，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
但舒窈愛他們，所以他們對於天道而言，便比別人多了份意義。
此時，判官恰好將輪回鏡恭敬呈上，這對夫婦的平生經歷，以及所有憾事，均會通過鏡面呈現。
“窈窈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赤心繩在心裏雀躍地歡呼。
聽到赤心繩的聲音，天道的唇角上揚了些許。
他的指尖不自覺微微縮起。
他第一次根據舒窈心意設計禮物，希望她會喜歡。
禮物。
天道細細咀嚼這個陌生的詞匯。
很好聽。
萬萬年來，這是神祇第一次，感受到了期待的滋味。
發覺天道周身微冷的氣息，驟然如春水消融，判官不由略顯詫異的擡起眼來。
在他心目中，天道大人一直是高傲而冷淡的。
即使是心平氣和的說話——端看閻王大人的反應便也知道，那份平靜，同樣不是誰都能受得住的。
只是沒想到，凜然冰冷的天道大人，也能有如此溫柔安靜的時刻。
是因為天後大人麽？
想起那位大膽活潑的，膽敢在閻王殿之上，悄悄挑逗天道的凡人少女，判官心中不禁咂舌。
三界之中，有哪個女人能拒絕這樣的深情？
即使是天後，若是知道天道大人為了她，特地來地府尋找她亡故已久的父母，想來也會很感動的。
舒窈發現今天小石頭貓貓祟祟的。
一開始嚷嚷著要她出去玩，後面又在外面嚷嚷著不要回。
好不容易回來了，又格外興奮地和她聊些奇怪的話題。
比如“你喜歡什麽樣的房子”，“你還記得爸爸媽媽嗎”之類的話。
反正專往她痛點戳。
一直到舒窈被問得，心態崩了一半，小石頭才知道自己氣氛做的有點過頭，似乎砸鍋了。
而直到進了房間，舒窈方才知道，小石頭為何如此活躍。
銀發神祇坐在桌前，微笑著看著她。
而在他的面前，那鋪了碎花桌布的桌面上，臥著一顆……雪花玻璃球？
如同初冬第一捧雪凝就而成的透明晶體裏，氤氳著馥郁白雲，藍天綠草，全然是極其富有詩意的田園畫卷。
山水之間，有座細心裝飾過小屋。
有著明媚笑容的小女孩，牽著爸爸媽媽，笑著望向她。
而其容貌，分明與她極其相似。
“這是……？”
她心中已經隱隱有所預感，卻還是忍不住征詢地看向天道。
“這是家。”
天道平靜地說道：“送你的禮物。”
然而早便憋不住話的通天石，將天道心事抖落的一清二楚。
“窈窈你不是最喜歡你的爹爹阿娘嘛，意菩說你出生後就沒見過他們，所以天道大人特地去地府，找到你爹娘，了解他們平生憾事以及對你的祝福期待，並按照你當初描述的小屋給你做了這個幻石。”
“當時你說的話天道大人其實都記得清清楚楚呢，幻石裏面的影像都是他們生前真實想法，所以基本可以視作與亡靈重新見面了。”
舒窈一瞬間，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瞬間的狂喜之後，是充斥在胸膛裏的，是感動與心臟幾乎都要揪緊的苦澀。
如果，如果天道說得都是真的的話……
通天石慌張叫道：“窈窈你怎麽哭了？！”
“沒有，我是開心呢！”
舒窈努力止住淚意，露出燦爛的笑容。
她分明在笑，但天道卻沒有期待被滿足的喜悅感。
少女的情緒，是被雨淋濕的灰藍。
感覺仿佛被濕透的衣物，有著酸澀得幾乎能擰出水的憂郁。
她在難過。
…
為什麽總要對他說謊？
可天道無法生出半分譴責之意，因為他感覺到……此時的舒窈，同樣是真實的。
雖然在說謊，卻令他覺得真實。
很奇怪。
“你不試試麽？”通天石連忙飛過來安慰她。
窈窈剛才哭了，它也覺得好難受。
因為天道大人在沮喪。
為什麽窈窈會不喜歡這個禮物啊？
小石頭好笨，都不能給天道大人出主意。
舒窈向它笑了笑，將手貼上了幻石。
其實她知道自己因什麽流淚。
最開始，是因為能夠見到父母而激動。
接著，是因天道蘊含在其中的心意而觸動。
但最後……她忽然意識到這個禮物代表著什麽了。
這個禮物——
意味著愛，與欺騙。
天道尋找到的，根本不是她的父母。
她雖然在最初就向天道坦白，自己是自幼穿越而來，卻從未告訴他這是個游戲世界，所有人她都毫不在意。
並且因為擔心天道阻止她回家，她刻意強調自己與地球的關系淡漠，強調自己與這個世界血親的感情深厚。
所以天道以為，她在乎的家與父母，是這個世界的舒氏夫婦。
這顆飽含愛意的寶珠，如同神祇晶瑩透徹的真心。
神祇微微蹙眉。
若不是有通天石嘰嘰喳喳地表達心意，她說不定會以為，天道生氣了。
“你不喜歡麽？”
躊躇再三，天道還是問道。
但舒窈知道，天道更想問的，是她是否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她感受到了。
但是。
但是……
舒窈還是無法確定。
天道會永遠愛她麽？
會即使知道真相，也依然能夠毫無保留的愛她麽？
天道喜歡她的特別，卻又要她的特別，迎合他世界的規則而有所軟化改變。
那若是某一天，她變得平庸，不再富有勇氣，敢於和他對抗。
到了那時，天道還會愛不再優秀的她麽？
不確定。
盡管舒窈在平時都表現的自信張揚，萬事盡在掌握。
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她甚至不願去想，放棄承認真相的決定意味著什麽。
決定繼續與祝陰接頭的任務，又意味著什麽。
是否就會像，她因欺騙失去了見到真正父母的機會一樣。
她將會因這次猶豫，失去觸碰神祇真心的唯一機會？
……
她和天道是不一樣的。
在天道無窮盡的強大力量面前，她一無所有。
天道擁有三界萬物，一切生靈。
可她擁有的，只有這顆冰冷倔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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