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還冒著熱氣，碧潭飄雪在透明的玻璃杯裏涇渭分明，碧綠的茶葉沈澱在杯底，雪白的茉莉花飄蕩在水面，被熱水泡開了的葉和花都歸真了原本的模樣，香氣四溢。

梁弈卻異常煎熬，他在這樣的情境下寧願單獨面對的是小V是其他任何人，唯獨除了眼前這男人，這樣的帶著明確對立立場的情境下，你是要和我談判麽？

問我為什麽舉報小V？

你不是知道麽。

鄺子龍開口說道的卻是，

“你變了不少。”

梁弈楞了楞，然後苦笑，

“你倒是沒變多少。”

“我記得你以前為人挺正直的。”

“現在讓你失望了？”

鄺子龍點點頭，很認真地承認，

“有點。”

梁弈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突然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己再次這樣面對鄺子龍時，居然連要說什麽話都不知道了，有一種莫名的距離感橫在他們二人之間，明明看的見人甚至伸手就可以摸到，但就像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將空間隔離成為兩個獨立的世界。

其實梁弈有好幾個問題想要問鄺子龍，其中一個更是埋藏在了心底長達十年之久，從得知鄺子龍轉學之後，他就一直想問，“你為什麽要轉學？”

但答案仿佛是顯而易見的，

“因為不想看到你。”

他無數次在心裏模擬了這個問題的對答，從心碎、心痛到麻木，最後終於平靜。

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面對坐立不安的梁弈，其實對面的鄺子龍也頗為煩躁，他表面上雖然風平浪靜，其實心裏也有些抵觸這樣和梁弈獨處的詭異氛圍，如果對方侃侃而談，他這邊還能好好接招，但梁弈不管是剛才還是現在，都跟個悶葫蘆一樣少言寡語甚至不開腔，實在有點出乎自己的意料，也就更讓鄺子龍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舊事重提？他是不願意的，因為隨著閱歷和年紀的增長，他漸漸的覺得十年前的自己對梁弈做得似乎有些殘忍，雖然那是第一個讓他覺得是自己朋友的人，也正是這樣第一個的朋友對他所做下的事情徹底顛覆了他對梁弈的認知，讓他感覺到了深深的背叛和強烈的反感，他當做朋友的人……還是一個男人……竟然用這樣的眼光和心態對待自己？

對於年少無知，感情世界一片空白的，正直少年鄺子龍來說，這實在是有些驚世駭俗。

所以他逃離了，因為不知道如何去面對。

整理了一下情緒和心態，鄺子龍還是正式開口了，

“梁弈。”

梁弈擡眼，定定的看著他。

“對不起，我覺得我有必要為十年前那天發生的一切向你道歉，還有關於突然轉學的事……我承認也有你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父母早就計劃好的高三讓我轉進一對一的學習機構，只是……沒有告訴你。”

梁弈低頭笑了一聲，但並沒有一絲笑意，他難過極了，

“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吧？明明是我做了那樣過分的事，你為了小V竟然向我道歉麽？”

“當然不是。”

鄺子龍目光轉向窗外，梁弈那雙透著受傷的眼睛讓他有些心虛，“我後來才覺得，可能更過分的是我才對，我當時不該打你也不該什麽都不說就跑了，我想我的態度對你的傷害可能會更多，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愧疚。”

“那你覺得當時該怎麽做？義正言辭的拒絕我？然後疏遠我，只做名義上的‘普通朋友’？”

梁弈的話說得有些尖銳，鄺子龍微微皺起了眉頭，因為對方說得都沒有錯，他就是這麽想的。

“可是你明明就能接受男人不是麽……”

梁弈看著他，

“你明明能夠接受男人，卻躲了我十年之久。”

鄺子龍臉色回歸嚴肅，然後很嚴肅的提出一點，

“不，我不喜歡男人。”

梁弈挑眉，

“小V不是男人？”

鄺子龍只能搖頭，嘴上卻說，

“他不一樣。”

“……”

他不一樣，多麽簡單的四個字啊……為何這麽簡單的四個字，能夠如此傷人呢？梁弈心裏憋著一口氣出不來也咽不下去，如鯁在喉壓迫得他幾乎窒息，他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妒忌和不甘，他就是不想看到小V擁有鄺子龍，任何人都不行。

一想到小V，梁弈就忍不住冷笑一聲，

“他能有什麽不一樣？酒吧裏誰不知道他風流成性。”

見鄺子龍皺眉，梁弈直接自暴自棄了，

“要聽我給你講講他的風流事跡麽？或者你想看看那些照片？或者和我一起去酒吧聽聽別人口中的小V？”

鄺子龍沒想到梁弈會說這些話以企圖激怒自己，在他的印象裏，梁弈一直是個開朗而大方的性格，就算發生了那件事，也並沒有顛覆他在自己記憶裏那個陽光男孩兒的模樣，然而此時坐在他面前的梁弈，卻在用不入流的手段陷害小V和不入流的方式誤導自己，只那麽片刻，他就恍然大悟，其實或許梁弈恨得並不是小V，而是自己？

他轉回視線，靜靜的盯著梁弈的雙眼，

“你很恨我？”

“……”

“你只是恨我。”

“……”

“恨我當年沒有回應身為男人的你，而現在卻又明明和男人交往。”

“……”

梁弈眼神閃爍動搖，他眼睫微顫，心裏的防禦瞬間瓦解崩塌，閉了閉眼睛，突然覺得異常疲憊，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得過鄺子龍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能夠洞悉一切他心中所想，就像是一面照妖鏡，自己在他面前只能原形畢露，於是他點了點頭，垂下了眼睛，“沒錯，我就是恨你，如果你現在是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我絕對會送上我最誠摯的祝福，甚至可以保證往後都不再出現在你面前……可是你為什麽是跟個男人在一起？”

梁弈指了指自己的臉，自嘲道，

“你知道麽，你這樣就像是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安靜的茶樓安靜的氛圍，安安靜靜對坐著的兩個人，仿佛時間凍結一般，梁弈在等著鄺子龍開口，而鄺子龍在想著要怎麽開口。

突然，一只手覆蓋在了梁弈的手上，那只手很溫暖，他驚詫擡頭，看見的是鄺子龍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鄺子龍伸手握住了梁弈的手，他覺得這樣或許能傳遞自己真實的情感，他表情有些猶豫，思考了一下措辭，這樣說道，“關於你恨我，我接受我也向你道歉，但那並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錯的可能是時間、地點和人，我……我知道親情、友情大概是什麽樣子，但並不知道愛情是什麽，十年前不知道，現在也不太清楚，對於你，我僅僅是抱有友情，可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別人都用遠遠地距離看著我，只有你每天在我耳邊聒噪，你也是第一個在暑假約我出去的同學，連我母親都說我居然能交到朋友。”

說到這兒，還挺尷尬的笑了一下，

“雖然……但我仍舊覺得你是我的朋友，我很感謝你對我的感情，但我真的無法回應，十年前不能回應，現在也不能，但我們還是朋友，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直做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你知道。

我知道。

梁弈著迷的看著鄺子龍那張剛毅的臉，手上緊緊捏著對方的手，用盡全力，但只能低頭苦笑，“你真是太殘忍了。”

鄺子龍知道他大概已經釋懷，便笑笑，

“所以別讓我瞧不起你。”

梁弈的確是有些釋懷，他今天聽到了自己這十年來都想聽到的答案，朋友，我們僅僅是朋友……既令人難過也讓人高興，是朋友不是戀人，但比起路人起碼還是朋友，比之自己做的最壞的打算，已經好上了許多。

但梁弈依舊疑惑，

“既然你現在還不清楚什麽是愛情，那你為何要和小V交往。”

“因為我在他身上發現了第三種情感，親情友情之外的第三種情感，所以我想探究，這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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