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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鬼王墓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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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8日

距離鬼王山一裏之外的某座茅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普濟寺方丈彌塵法師精通佛法慈悲為懷, 特敕封為護國法師...”宣讀聖旨的是個品級頗高的太監,文縐縐念了半晌末了一句“欽此”, 就等著這句話的滿寺和尚雙手合十齊齊謝恩。

為首的彌塵大師畢恭畢敬雙手捧過聖旨,“老衲慚愧, 恭謝聖恩。”

太監滿臉假笑,“大師言重了。”又客套幾句急著要走:“不敢打擾諸位大師, 咱家告辭,還得回宮覆命。”

舉世誰不知道鬼王山厲鬼作祟,又趕上甲子交替高僧鎮壓,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險?這太監急惶惶如喪家之犬帶著手下下山而去。

“方丈....”說話的是彌塵嫡傳大弟子,一百多歲年紀已說不出話來,只是默默流淚。彌塵大師把聖旨交到他手裏,笑道:“以後好好跟著方丈師叔念經修禪, 莫要丟了師傅名號。”

自從一年前鬼王山異像頻出,被鎮壓七個甲子的鬼王即將現世,彌塵大師按照寺裏規矩辭去方丈之位全力備戰,如今方丈乃是他師弟彌沙。

彌沙方丈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又帶領身後大大小小高高矮矮老老少少舉寺僧人齊齊拜倒在地:“彌塵師兄,受我等一拜!”

彌塵大師微微含笑,雙手合十還禮。

大禮已畢, 眾僧退到兩旁默默相侯,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嫡傳弟子和平日受過彌塵大師恩惠的僧人已是涕淚交流。

彌沙大師遞上自己須臾不曾離身的法寶手珠, 石生替師傅接在手裏;身後兩位相同輩分的師兄弟也獻出最具威力的木魚念珠。其他僧人修為尚欠,彌塵大師也用不上他們的東西。

眼瞧著日過正午,彌塵大師笑道:“時辰不早,師弟師兄諸位弟子不必再送,老衲再靜坐些時,天黑也就上山去了。”

彌沙大師心裏不舍,又怕耽擱師兄修養精神誤了大事,那可就是千古罪人了。只好按照以往慣例率領眾僧退出幾步,靜靜圍坐在茅屋外念經。等天黑後彌塵大師帶著石生自行步入墓中,他們則留在山下念經禱祝七日方歇。

至於彌塵大師則漫步進入茅屋,十來個嫡傳弟子緊隨其後。這間茅屋是第二位舍身取義的方丈大師所建,屋中桌椅床榻一應俱全,每月都由寺中僧人翻修清潔,風吹雨打流年似水也不知重建過多少遭。

彌塵大師盤膝端坐正中蒲團,嫡傳弟子盡數拜倒在地。石生打開包裹,把十來頁大師親筆抄寫的《波若波羅密多心經》分給師兄弟,彌塵大師說:“爾等留念吧。”

嫡傳大弟子石竹痛哭流涕,膝行數步抱住師傅膝蓋,“師傅,師傅...”身後師弟都泣不成聲。

彌塵大師笑道:“癡兒,舍身飼虎割肉餵鷹都是佛家典故,爾等百年勤修還堪不破?”

石竹強自忍耐,“弟子只怪福緣淺薄,不能繼續侍奉師尊身側,想到日後,日後...”

彌塵大師指指經文,“石竹,你給為師和師弟們誦讀一遍。”

“是。”石竹不敢多說,捧起經文望著師傅熟悉的字跡又落下淚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待他讀完,滿面祥和的彌塵大師雙手合十:“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為師幼年有幸拜入爾等師祖門下修習佛法已一百六十餘載,今日能追隨諸位師祖、太上師祖於地下,已是心滿意足,爾等好自為之。”

眾弟子扶地磕了九個響頭,恭恭敬敬服侍彌塵大師沐浴熏香更衣。金燦燦的九環禪杖立在旁邊,旁邊是一根雞蛋粗細的鑌鐵降魔棍--石生兵器;石竹捧上嶄新的杏黃僧袍和大紅金絲袈裟,彌塵大師卻搖了搖頭,朝石生招了招手:後者從青布包袱中捧起一套半舊僧袍給彌塵大師披上。石竹仔細望去,那僧袍雖然漿洗的幹幹凈凈卻早舊了,袍角還補了幾個補丁,忽然明白過來:這件僧袍大概是師傅入門時師祖親手賜予的?

換好衣裳的彌塵大師拜過佛祖,朝墻壁上掛著的青燈大師畫像拜了又拜,又想起同樣步入墓中舍身取義的師祖。至於旁邊的石生,則捧著彌塵大師方才遞給他的小小包裹又悲又喜:裏面有個幹幹凈凈繡著魚戲蓮葉的大紅嬰孩繈褓,卻是他年幼時被彌塵大師從野外撿到時裹在身上的。

與此同時身處鬼王墓一層大廳的柏寒也滿心難過勉強夾雜些歡喜。持續足足六天的希望憧憬像脆弱美麗的肥皂泡驟然破滅,只給柏寒留下“我要有守護神了”的短暫美夢。

所有人都知道這件倒黴的事--看中她的不是守護神而是厲鬼,垂頭喪氣的柏寒不再跟著曹錚或者盧文豪他們跑上跑下而是留在一層陪著沈百福發呆。不過用盧文豪孫哥的話說,追尋守護神的乘客倒有一半回不來,像她這種能從鬼門關中厲鬼逃出性命的可謂百裏無一。

這麽說我還應該開心才對?柏寒難過的連飯都不吃了默默活動手腳--天黑後就是最後一晚鬼門關,盡管明知物理攻擊對陰魂厲鬼毫無作用,安慰安慰自己也是好的。

一塊草莓巧克力慕斯被遞過來,周錦陽擠擠眼:“今天晚上大場面,不吃飽了怎麽行?”

咦?這麽多天以為甜點早都吃光了,想不到還有。甜蜜滑膩的巧克力醬令柏寒幸福地瞇起眼睛,周錦陽大大咧咧揮揮手:“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場不行還有下場,你看我,那個孟朝影子都沒看見,不也得接著過?”

“我根本沒介意。”柏寒悶悶地強調,目光無聊地隨著沈百福移來移去--他正在大廳裏跑步健身:“那個老妖怪那麽醜,想跟著我我都不會要的。”

周錦陽嘿嘿笑著,就好像他也瞧不上孟超而不是苦苦尋覓這位鐵甲武士似的。“那可不是,四十九個甲子那就是快三千歲了,千年老妖啊。”忽然湊近柏寒耳邊低聲說:“黃永泰那邊有情況,夜裏我們觀望不要輕舉妄動。倩女幽魂裏面那個姥姥不就是千年老妖?一會兒男一會兒女,燕赤霞和寧采臣和她打得滿天飛....”

二等座?柏寒立刻打起精神和他七拉八扯從《倩女幽魂》侃到《午夜兇鈴》,悄悄朝另一側角落張望:盧文豪孫哥和黃永泰正叼著煙說著什麽。

盡管此地荒山野嶺渺無人煙,外面也是有綠樹夕陽的,小鳥有沒有在枝頭歌唱?前六天傍晚時分佛珠沈天奇的熠熠光輝已經在大廳中央閃耀,而今天卻是九只銀光閃閃的守護神團團護住二十四名乘客。

居前指揮的還是盧文豪。盡管形勢嚴峻,這個一等座隊長依然鎮定自若,仿佛幾個小時之後他面臨的不是鬼門關而是公司電話會議。“還有誰不清楚?”

在某個荒山古墓裏待上七天顯然不是什麽好事情,如果硬要比較一下,必須消滅具有神智和活人無異的千年老妖則聽起來更淒慘得多。

十五名老乘客都是見過世面的,早早商量對策聚在一起;九個新人倒是臉色慘白瑟瑟發抖,可惜壓根沒人參考他們意見。

“等下去就跟現在這樣待著,那座墓裏出來什麽都甭管,膽小的就給我閉著眼睛臉朝裏蹲著。”盧文豪幹凈利索得指揮,隨後把註意力集中到老乘客身上。“我們三組沒什麽可說的,出來什麽打什麽,福哥你是壓軸的,佛珠留著千萬別用,先把下層地道打開再說。”

那扇至今依然無法打開的地道就是鬼王所在之地吧?整座墓穴最危險的地方,就像游樂園中的糖果屋。

想起下午周錦陽透露的消息,暗自心驚的柏寒側頭看看沈百福,他卻學著她的樣子活動手腳,像是根本沒聽到這番話,只好暗自戒備。

“都明白了?”盧文豪看看眾人,朝著地道入口揮揮手:“那就下去。”

一只脖子上套著繩索、伸著血紅長舌的吊死鬼--一等座馬哥的守護神當前開路,眾人持著火把手電陸續進入地道入口。

咦?這次通道盡頭沒有出現陰魂窺視的情形,可今天是第七天鬼門關啊?柏寒有些奇怪,一只手緊緊挽著沈百福胳膊,怕疼的後者立刻小聲嘀咕:“小柏你看見什麽也不許掐我啊。”

柏寒隨手給他一拳。

出了通道口眾人立刻停住腳步,被眼前情形驚呆了:周遭金碧輝煌雕梁畫棟顯然是皇宮內院,門口釘子般立著帶刀侍衛,偶爾有帶著品級的太監

穿梭其間。

手中火把手電驟然熄滅,好在老乘客早預料會有這樣的情形,帶著守護神分散開來把大家圍攏在中間,銀光閃閃倒也能看得見東西。盧文豪和孫哥一前一後把沈百福護住。

一位服飾尊貴、頭戴金冠的男子從外緩步而來,身後跟著在賬裏見過的蔣英和姓馮謀士。柏寒低聲喊:“前兩天見過,就是這個王爺!”

這座鬼王墓的主人?

只見這位金枝玉葉的秦王在宮殿門口被帶刀侍衛攔住了:“王爺,深宮內院,請留下佩劍!”

王爺雙眼一瞪大有威勢,兩名侍衛連忙單膝跪倒請罪。好在秦王到底還是把隨身佩劍從腰間摘下,這才步入殿中,兩位手下也交出兵器留在殿外等候。

殿後出來一位年長太監,躬腰笑道:“王爺安好,皇上正侍奉太後禮佛,下午才有空接見王爺,怕王爺腹饑,賜下禦膳請王爺先用。”

有兩位小太監捧著大紅食盒上前,端出七八個碗碟擺在案上倒退而回。秦王看看滿桌美味佳肴和一壺酒,笑道:“本王怕失了禮數,入宮前用過膳食,此時倒是不餓,謝過李總管了。”

李總管躬躬腰:“明日太後壽誕,這幾日皇後娘娘親手做了點心侍奉太後皇上,太後賞給各位皇子公主也給您賜下一份。禦酒是昔日您在宮中最愛喝的太白露,皇上叮囑特意給您備的。”

秦王默然半晌,自己斟了杯酒淺淺呷了一口,又嘗了塊點心,把銀筷一撂:“李總管覆命去吧。”

李總管眉花眼笑去了。

坐在椅中的秦王不言不動,半晌忽然捂著胸口大喊一聲:“蔣英!”

柏寒仔細一瞧,只見他口邊慢慢溢出鮮血:大概是點心和酒有毒吧?

殿外守候的蔣英遙遙答應一聲往裏直闖。他早早盯住最近一位侍衛,一拳擊在對方臉頰上劈手奪過他手裏佩刀揮舞得刀光雪亮,立時砍倒兩人闖進殿內;至於姓馮謀士顯然沒有這般好身手,被兩名侍衛雙刀齊出刺進前心,他倒也光棍,掙紮著死死揪住兩人喊:“快護著王爺殺出去...”兩名侍衛一時難以脫身,揮刀連砍把他雙臂都砍斷了。

蔣英大步奔近護住搖搖欲墜的秦王,後者臉色灰白,抹去口邊血跡慘笑:“不知下了何種□□,就連本王事先服下的清心散都壓制不住。蔣英,你不要管本王,自己殺將出去,若是孟朝能護著閻姬,你就投奔他們;若是他兩人也活不成,你隱姓埋名做個平民百姓吧。”

蔣英想也不想便答:“王爺,我等三人身受王爺活命大恩又提拔做了將軍,妻子兒女皆受恩蔭,這條命早是王爺您的了。蔣英誓死不離王爺一步!”

秦王拍拍他手掌,忽然從貼身衣物拔出明晃晃的匕首,這才勉力站起身:殿外進來一群全身披掛的金甲武士持著刀槍沖將進來,為首的正是在閻姬居所見過的大太監,身畔還站著位侍衛總管。

大太監高叫:“秦王帶刀入宮意圖謀反,速速拿下!”

秦王把一壺酒潑在地上,透明酒液把潑及的一小塊地板腐蝕成蜂窩狀,顯然含有劇毒。“本王乃先帝血脈,鳳子龍孫,殷坤身為天子卻在酒裏下毒殘害同胞手足,此等卑劣小人如何配當皇帝?如何擔得起江山社稷?”

大太監素知他威猛,縮在武士身後大叫:“快將秦王拿下!捉得秦王者賞金千兩官封千戶!”

明知這幾人都化成厲鬼,柏寒依舊不忍再看,可耳邊喊殺聲卻躲避不開。蔣英不愧一個“英”字,單人匹馬敵住潮水般來襲的眾武士,雖然鮮血不時從傷口飛濺出來依然把秦王牢牢護在身後。

侍衛總管生怕夜長夢多,從後面拋過兩個東西,咕嚕嚕在地板滾得老遠:卻是閻姬和孟朝的頭顱:“快快束手就擒~”

“孟朝~”蔣英嘶聲大喊,一分心手下稍慢,立刻被兩個抓住時機武士刺進肩膀,發出驚天動地般嘶吼。

望著愛姬和忠臣頭顱,五官不停流出鮮血的秦王爺慘笑著目光從面前眾人身上一一掠過,把那柄匕首高高舉過頭頂:“父皇!兒臣此生從未有過繼承大位的心思,自請鎮守邊關衛我疆土揚我國威,日子過得逍遙快活;殷坤步步急逼,非要兒臣性命不可。”

“也罷!兒臣還了父皇養育之恩,和殷坤再無瓜葛。今日兒臣死後自當化成厲鬼,與他殷坤不死不休。”說罷秦王雙手握緊匕首在自己喉嚨重重一劃,頓時鮮血瀑布般噴濺而出,屍體兀自直立不倒。

浴血搏鬥的武士們忽然呆立不動,隨即漸漸消失在空氣中,就連宮殿也像陽光下的泡沫融化不見,前方出現一座倒扣在地板上的石墳,這是地下一層原本大廳。

“都看著點!”喊話的是盧文豪,眾人心裏一凜,只見筆直站立的秦王屍體忽然擡頭朝這邊笑笑,腳面消失在地板上,緊接著是膝蓋、腰部、肩膀--這個五官流血、喉嚨割開的屍首就這麽沈入地板中不見了。

相同沈入地板的還有閻姬頭顱,倒是已經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蔣英還在,那顆孟朝頭顱忽然像皮球般骨嚕嚕滾動著圍著被銀光籠罩的眾人打轉;身後腳步聲響,柏寒回過頭去,卻是那個慘死的姓馮謀士,兩截斷掉的胳膊虛虛接在肩膀上。

“爾等何人?”姓馮謀士忽然開口,“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進入秦王爺清修之地!”

文縐縐的好不習慣,還清修,雖然看著你們遇到惡毒皇帝很是冤枉,變成鬼後可沒少殺人--柏寒心想。

盧文豪則顯然不介意這些亂七八糟,“多說無益,你們惡貫滿盈,我們為民除害來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站立的兩人和地上滾動的頭顱仿佛聽到天大笑話,引得不少青白陰魂從地板墻壁和石墳裏探身出來,就連天花板上也倒吊著不少,鬼哭狼嚎不絕於耳。眾人都驚慌失措,柏寒使勁兒揪住沈百福胳膊。

孟朝光禿禿的頭顱大笑著,“嘿嘿呵呵,你們是哪裏來的西域蠻族,真是有趣。也罷,鬼王墓有個規矩,進來了就別想出去,就連普濟寺的和尚也是有命進沒命出。”

“咦?又到了七個甲子,今晚普濟寺的和尚又要來送死了。”剛才還英氣勃勃忠心護主的蔣英此時顯露出厲鬼的真實面目,“實話告訴你們,王爺和艷姬吸收日精月華修為高深,再過三七二十一個甲子,任憑大羅天仙也鎮不住王爺了。到時我們五人出得墓去,先把普濟寺一窩和尚屠盡....”

盧文豪大喝一聲:“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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