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瀨蜷縮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冰櫃旁, 不安地捏著手中的薯片。包裝紙摩挲時的細索響聲讓店內唯一在崗的營業員頻頻投來目光，警惕地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但七瀨卻沒有察覺到營業員的目光。她現在沒有更多的心思分神, 恐懼還存在於血液中，不知何時才會徹底顯然。想象力不受控制地飛馳, 她總忍不住想到那裝作是出租車司機的家夥兇神惡煞地沖進便利店的場景。

她越想越害怕, 趕忙繞到另一個貨架後，抓了一把還沒拆封的小水果刀，和薯片一起捧在懷裏。

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像極了膽怯的小偷，營業員對她的關註又瘋長了不少。營業員不懂七瀨的驚恐，同樣的，七瀨也不知道營業員如何看待自己。她盯著落地玻璃外的馬路, 期待鳴著警笛的警車能出現在視線範圍之內。

不過她剛才已經報過警了, 她想橫濱警察的出警速度，應該也還是挺快的吧。

手裏的薯片被她無情地捏成了細小的碎渣，完全沒有了包裝宣傳圖上的完美片狀。如果她再用力一些，估計包裝袋裏的氫氣也會被她一起捏爆。

外面很平靜。她收回目光, 卻仍是心有餘悸。便利店裏安靜得可怕, 冰櫃運作的轟鳴聲因此顯得格外明顯。七瀨顫顫巍巍地撥通電話。

惱人的通話音沒有持續太久, 電話那頭的人接通了她的來電。

“目暮警官，我覺得我好像看到才戶了。”

不等目暮說出那聲“餵”, 七瀨便焦急道。她刻意壓低了聲, 聲音中的驚恐卻未能減弱多少。

“怎麽, 他又想要對你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了嗎？”目暮似是也有些慌張了。

“啊……沒有沒有。”七瀨連忙否認，“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但他沒有對我做什麽。我看到他了，我記得他手裏好像還提了個塑料袋，所以我猜他應該住在附近。我想，您和橫濱警方合作的話，應該可以……”

應該可以把他抓獲。

她停頓了一下，未盡的言語哽咽在了喉間，不知為何，她有種強烈的不想說出這話的欲望。

她沒有再說下去了，但目暮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他一下子變得幹勁十足，原本還有些懶洋洋的語調一掃而空，仿佛重獲活力。

七瀨便也不說什麽了，掛斷了電話。

她再度不安起來，總覺得各處都不安全。她悄悄轉移到了貨架的另一邊，蜷著身子，將自己的身形隱藏起來，不讓店外的人看到——雖說外面也沒有什麽人。

貨架上的電子鐘齊齊標向九點半。七瀨沒想到居然已經這麽晚了，究竟該怎麽回去成了此刻急切地需要得出答案的問題了。

對於出租車，她尚且還心有餘悸，她想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嘗試這種交通方法了。此處臨近郊區，公交車很少，她查過了，就連最近的車站都在十五分鐘步行路程外。從便利店走到車站，這一路上會發生什麽呢？七瀨不敢想。

此刻在七瀨心裏，公交車的危險系數與出租車相當。

要不然待在便利店裏吧？反正這裏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只要多買一點東西，相信那位看起來特別友善的營業員小姐姐也不會趕她走——想得再放肆一些，營業員小姐姐說不定還會很歡迎自己待在這裏陪伴她度過漫漫長夜呢。

七瀨覺得這無疑是個天才般的想法。

所以，當她捧著一大堆零食來到收銀臺，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時，底氣相當足。

然而收銀員卻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她的請求。

“我們十二點就會關門了。”她說。

七瀨一時語塞，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聲嘟噥道：“這不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嗎……”

“哎，二十四小時什麽，都只是說說的啦。”她擺了擺手，同她抱怨道，“本來願意光顧這家小小便利店的人就不多，到了半夜就更少了，老板想要省點工資，所以把深夜班都撤了，只營業到夜裏十二點。我們已經這樣好多年啦！”

“唔……好吧……”

七瀨瞬間頹了，長嘆數口氣，雖還是心有不甘，但還是乖乖抱起櫃臺上的一堆膨化食品，內心淒然地離開了。這些零食，她算是白買了。

不知道為什麽，警察還沒有聯系她，她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總而言之，還是趁著末班車沒有來，趕緊坐公交車回去吧。

幸運一點，說不定能趕在十一點前回到公寓。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把水果刀緊緊攥在手裏，做了片刻的心理準備，才邁步出去。走在無人的街上，絲絲夜風吹得她直打顫。

電話突然響起，嚇得七瀨差點丟掉了手裏的東西。待鈴聲響過一陣後，她才想起來，這大概是轟焦凍打來的電話。

畢竟今日例行通話的任務還沒有落實，她自己也快要忘記這件事了。

她自責了一翻自己的金魚記憶。

兩手滿當當的都是東西，因而她花了一點時間才掏出了手機，笨拙地接通電話。

聽到轟焦凍的聲音時，七瀨忍不住鼻子一酸，什麽委屈都翻滾上心頭了，恨不得撲進他懷裏哭一番才好。可她現在走在橫濱的某條不知名的街上，獨自一人。

她第一次感覺到距離是多麽讓人惱怒。

至少，轟焦凍的聲音能夠讓她感受到期盼已久的安心。所以，她也不想讓轟焦凍為自己擔心。

她放輕了聲，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歡快。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八景島海洋樂園有多麽有趣，她又是多麽期待以後可以與他一起再來一次，直到轟焦凍打斷了她的話。

“那個……娜娜，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不愉快的事情了？”他很謹慎地問道。

最近轟焦凍對七瀨（nanase）的稱呼從名字變成了娜娜（nana）。他說，這樣聽上去有種獨特的親昵感。

七瀨的話語倏地全部停下了，寂靜在東京與橫濱的上空回蕩了片刻。

“嗯。”她緊咬下唇，卻還是沒能抑制哭聲逸出，“我遇到了……特別可怕的事情……”

轟焦凍聽她哭著說出前一個小時的一切經歷，竟是一陣心梗，仿佛心肺都被一齊狠狠攥住，伴隨著呼吸而來的激烈情緒不知是憤怒還是難過。他努力地想要安慰七瀨，然而蒼白言語卻無法起一點作用，幹澀似是要劃傷他的喉嚨。愧疚感彌散心間，他不停地自我譴責。

能陪在她身邊就好了，就不會留下這樣的經歷……

能再早一點給她打電話就好了，說不定她會坐上另一輛出租車……

能在她接起電話的時候聽出她沈重的鼻音就好了，她就不必偽裝堅強……

“不過。”

七瀨長嘆了一口氣。

“不過能聽到你的聲音，我就覺得很開心啦！”

轟焦凍勉強一笑，不知是否應該開心了，只覺內心更是酸澀。

難怪所有人都說距離是個多麽可怕的物什，他現在切實地體會到了。

“要保持電話暢通，好嗎？不守著你回到公寓，我不放心。”他輕嘆了一口氣，“但你真的覺得是才戶救了你嗎？”

說實話，他對才戶並無太多信任。他對才戶的所有印象，都是糟糕的，沒有一絲絲的好感。對於七瀨說的，他多少還是有點不太相信。

說不定是巧合呢。

轟焦凍從不覺得才戶會是什麽善類。

電話那頭的七瀨沈思片刻，“我覺得是他幫了我，因為那個司機——啊不，應該是變態才對——他一直在大叫著說他看不見了，而才戶又恰好出現在了那裏，哪怕是巧合也不會那麽巧的吧。”

“照你這麽說，他不就是在跟蹤你了嗎？這樣更可怕吧……！”

轟焦凍都快叫出聲來了。

這猜測合情合理，七瀨不免有些動搖了，可她多少卻還是對才戶懷揣著一絲信任，她始終不願意把才戶斷言為一個窮兇極惡的壞人。

她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轟焦凍總歸會與她產生分歧。七瀨討厭這種情況，便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無趣地四下亂瞟，正好瞥見到車站站牌上有一張略顯陳舊的紙。

“誒，站牌上居然貼了小廣告？”

“是嗎？現在還有人會選擇這麽古老的宣傳方法嗎？”轟焦凍笑道。

七瀨起身走近，好奇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麽。她已經腦補出了一堆重金求子之類的古早騙術廣告。

不過這張小廣告也許會讓她失望，因為這只是很單純的招聘廣告罷了。而且紙張也並不陳舊，只是因為恰好在暖黃色的街燈下，所以被渡上了同樣的顏色罷了。

“武裝偵探社誠招兼職助理，工作時間自由，上下班時間固定，月薪豐厚，完全合乎《橫濱職工勞動法》。歡迎在校學生前來了解！電話：xxx-xxxxx”

武裝偵探社？七瀨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像是以前聽什麽人說起過。

她繼續往下看。招聘廣告的邊角有人寫了一句話，字跡瀟灑到了極點，讓人怎麽也沒有辦法忽略。

“同時誠招願意與我殉情的女子！”

“感覺好不正經……”轟焦凍小聲嘟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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