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諾斯，你剛才說了什麽？”

埼玉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廚房門口，幽幽然說了這麽一句。他的語氣甚至可以說相當風輕雲淡了，如果他手裏沒有拿著一把菜刀的話，傑諾斯相信埼玉問他這話真的是因為沒有聽清楚他剛才說了些什麽，而不是質疑般的反問。

埼玉手上的菜刀過於矚目，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日光燈經由刀刃折射出一絲鋒利的寒光，這把刀錚亮得宛若剛剛在磨刀石上歷練了一番，刀身上還沾了些許淡淡血跡，估計是切牛肉時沾到的血水。手持這樣一把駭，人的菜刀，襯托得埼玉臉上那副慣常的清湯蕎麥面般淡漠神色都兇惡了半分。

“傑諾斯，你剛才和兩個小朋友說了什麽啊？”

埼玉又把剛才的問話重覆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語氣聽上去比先前還要溫柔上些許。

只是……感覺不太妙……

察覺到氣氛不太對的七瀨很識相地垂下了腦袋，一聲不吭，盯著桌上的和果子。在如此緊張的時刻，她卻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想要吃和果子的欲望。

等埼玉先生回到廚房再悄悄嘗一下吧，她想。

傑諾斯將背挺得更直了些，沒有絲毫避諱，甚至也不委婉一下，極其直白道：“我剛才對老師的個性進行了合理的猜測。我認為，老師的個性是用頭發換取力量。”

埼玉露出一絲友善的微笑，拿抹布擦去了刀身上的血跡，突然愛撫起了這把菜刀。

傑諾斯並未讀懂埼玉這一笑中的意味，兀自繼續分析道：“不過這僅僅只是我個人之拙見，或許只是個片面的猜測，可能老師您的個性是‘用體毛換取永久性增幅的力量也不一定’。結合您過去的經歷，我猜測……”

他說得頭頭是道，七瀨幾乎都要懷疑他現在說出來的這些是不是事實了。

傑諾斯喋喋不休之時，埼玉突然笑了一聲，聽的人毛骨悚然。

轟焦凍瞄了傑諾斯一眼，有些驚訝於傑諾斯此刻這幅正經到顯得略微嚴肅的表情。

在一本正經方面，班長飯田好像也和傑諾斯很像。轟焦凍的腦海裏竄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那個……”從踏入埼玉家門起就一直十分安靜的他小聲提醒道，“傑諾斯先生，其實我覺得你現在別說話比較好。”

就連他都能看出來埼玉此刻正在積攢怒氣值，要是放任傑諾斯這麽說下去，遲早會出事。

“我又不是自願想要‘獻祭’頭發的！”埼玉嚷嚷著，一副很不爽的樣子。

後知後覺笨拙徒弟傑諾斯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了，連連鞠躬道歉，但似乎也沒能治愈老師受傷的內心。埼玉滿臉淒然，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格外光滑的後腦勺，長嘆了一口氣，雖也沒有對傑諾斯說出什麽重話，然而一切悲戚盡在不言中，直到沸騰聲才迫使埼玉從悲戚中抽身而出。他探身瞄了一眼竈上的鍋，嚇得大叫了一聲。

“湯要被燒幹了！”他幾乎是哀嚎道。

他匆忙閃進廚房，速度快得只留下了一道殘影，轟焦凍甚至還能感覺到他疾跑時揚起的微風吹動了自己額前的碎發。

埼玉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廚房的門後，七瀨就急不可耐地湊到了傑諾斯身邊，壓低了聲問道：“話說，埼玉先生的個性真的有可能是用頭發換取力量？或者說，這樣的個性真的存在嗎？”

生怕埼玉會再度聽到這個讓他感到不愉快的話題，七瀨的目光緊緊膠著在了廚房，做好了埼玉一走出來就更換話題的準備。

“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我曾看過老師成為英雄之前的照片，那時候他的頭發還相當茂盛。”傑諾斯道，“不過消耗身體的一部分作為力量，這樣的個性是存在的……”

“嗳，您小聲一點兒！”

傑諾斯不受控制的音量讓七瀨心有餘悸，急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提醒他。她是真的不想看到手拿菜刀面帶微笑的埼玉出現在她面前。

傑諾斯的肩膀硬邦邦，七瀨的手掌拍在上面，發出了一聲堅實的悶響。拍打時的輕微震動在傑諾斯身體的每個角落回蕩，他好像明白七瀨的意思了。

“沒錯。”轟焦凍附和道，“職業英雄中，有一位英雄的個性是利用脂肪存儲遭受擊打時的能量，再作為增幅反彈出去。我的一個同班同學也有類似的增幅個性，只是他需要消耗的是砂糖，而非自身的一部分。這好像是個不太恰當的例子，不要把這例子納入考慮範圍中了……”

轟焦凍的聲音越來越輕，愈發覺得自己的例子不貼切，最後索性自我否定了。

“這也是個不錯的例子吶！”七瀨安慰道。

深知言語的力量不夠強大，她還拍了拍轟焦凍的肩膀，想要給予更多估計，然而卻驚愕地發現轟焦凍的肩膀堅硬程度竟然同傑諾斯無差，只不過這份堅硬是源於堅實的肌肉。

而且，轟焦凍相當溫暖。如此便襯托得傑諾斯更像是一個機器。

“對了……傑諾斯先生，您有個性嗎？”

七瀨鬼使神差般問道，然而話一說出口便頓覺後悔不已，恨不得撤回這句冒犯的問話，再為自己的愚蠢自罰三杯。

傑諾斯以為這奇怪的問題也與埼玉有關，沒有想太多，坦率道：“我不記得了。”

轟焦凍和七瀨同時看向了他，眼裏皆是詫異，因為這樣回答不在他們倆任何一人的預料之中。但對於傑諾斯來說，這不是他第一次回答這種類型的問題了，因而有些莫名地熟練，繼續解釋起來。

“我丟失了一些記憶，其中包括了關於個性的那部分。況且，現在我也已經不需要個性了，一般的個性與這個身體不適配。”

他說得風輕雲淡，然而每一字句都透著悲戚，與傑諾斯那冰冷的軀殼結合，簡直悲慘到了極致，聽得七瀨感傷不已。

七瀨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分感性了些，聯想能力也過於旺盛了些，也稍微多嘴了些，幾乎快要觸及不怎麽討人喜歡的聖母範疇了。

況且傑諾斯本人都還沒有自怨自艾呢，輪不到她來替他悲傷。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不再執著於詢問傑諾斯關於埼玉個性或者是他本人個性的問題了。她覺得讓埼玉自己來回答這個問題會更好些。

無話可說，稍許有些無聊，七瀨粗略地打量起了埼玉的家。她想要在埼玉家中找到些什麽不一樣的東西，或許這樣物什有可能就是將無個性的埼玉塑造為強大英雄的關鍵之一，然而她掃了一圈也沒發現這裏存在著什麽特別的東西，稍許有些失落，對於午餐的期待倒是莫名高漲了。

轟焦凍來到陽臺，他剛才看到陽臺上晾著埼玉的戰鬥服。此刻晾衣桿上只有這麽一件孤零零的衣服，單薄的布料正隨風抖動，輕盈得不像話，完全不像是一件戰鬥服應該有的模樣。轟焦凍觀察了衣袖還有其他地方，並沒有發現上面安裝了什麽特殊的增幅設置，而且布料看起來也挺普通，些許有點陳舊。如果湊近些，還能發現上面細密針線縫補過的痕跡。有些地方縫得相當粗糙，好像只是為了將破損處聯結起來就大功告成，再也不必考慮下一次破裂後該如何是好了一般。

親眼見過了埼玉的戰鬥服，轟焦凍便知道，先前他的猜測有些偏頗。不，確切的說是截然相反。

他把埼玉的戰鬥服掛回到原處，回到室內。

“冒昧地問一下，埼玉先生的戰鬥服是出自哪位之手？”他問道。

傑諾斯罕見地猶豫了，並未及時回答，神情略微困惑，而且他還猶豫了不只一瞬，分明他之前回答問題都很迅速。

他深思片刻，從腦中調取記憶，卻發現並無關於這一方面的太多內容。顯然，這個問題竟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點。

意識到了這一點，傑諾斯突然不困擾了，臉上甚至還煥發出了異樣的驚喜神采。他從懷裏摸索出筆記本，翻開空白的一頁，提筆在首行寫下“研究老師戰鬥服與其強大實力之間的關聯”這幾個大字。

不知是否眼拙，在傑諾斯翻動筆記本的剎那，七瀨發現扉頁上寫著“埼玉觀察日記”，後面還跟了一個羅馬數字，似乎是6……

大概，這是第六本觀察日記。

七瀨不知道此刻是否應該倒吸一口涼氣，同時高呼一聲“恐怖如斯”了。

傑諾斯奮筆疾書，提筆寫下了諸多關於埼玉戰鬥服的猜測，全然把轟焦凍的問話拋之腦後——當然了，他也答不上。轟焦凍默默坐回到榻榻米旁，旁觀起傑諾斯的記錄大業。

廚房裏的聲音停下了，顯出無人區的異常寂靜，不過很快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就再度將這份寂靜逼至角落。埼玉一手提著砂鍋，一手托著碩大的盤子，邁著小碎步跑了出來。

“傑諾斯，快把爐子拿出來。今天吃牛肉火鍋！”

埼玉看起來挺興奮，估計已經把傑諾斯對他頭發的惡意猜測拋諸腦後了。

傑諾斯應了聲是，飛速把筆記本放回了懷裏，搬出火鍋專用小爐子，趕在埼玉放下砂鍋前就先一步布置好了一切。榻榻米恰好能容下四人，他們圍坐在桌旁，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看著鍋內氤氳蒸汽幽幽向上，仿佛像是什麽特定的儀式。

也許這是對火鍋的一種尊重。

鍋中湯水徹底燒沸，發出令人心滿意足的聲音，蒸汽倒是稍許散去了些。他們拿起筷子。

“我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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