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五更時分，天還黑漆漆的，有人便打著火把到了院子外面，院子裏打盹坐的東倒西歪的人頓時驚醒過來。

先到的都是竈上幫忙的，大廚沒有這麽早，大菜昨天夜裏已經該煮的已經煮了，該炸的也炸了，今兒一大早就是這些幫廚的忙活的時候了。

院子裏漸漸的熱鬧了起來，天明的時候，清涼寺裏的僧人也起來了，穿戴好了袈裟開始圍著棺材敲著木魚咿咿呀呀的唱經。

廚房那邊托付給了顧氏，外面就交給了了君全禮，這種時候主家是沒有話語權的，只需要出銀錢就可以了。

大郎二郎和君明月並排跪在棺材的一旁，那群僧人坐了約摸半個時辰便站起來，開始圍著棺材便走邊唱，神情莊重肅穆。每走一圈兄妹三個就要對著棺材磕頭，而後續上紙錢點燃。

小五的頭上今天也勒了孝布，小不點像模像樣的在靈堂前面跪了一會兒，而後便耐不住性子跑出去了。

到了中午的時候，院子裏都站不下來人了，房前房後都是人，圍著一堆火閑話家常只等開席。

劈裏啪啦的一陣炮竹聲之後便是開席了，當然，更重要的是炮竹響完之後就起棺了。十六個年輕力壯的漢子將綁在棺材的木頭杠子擡在肩上同時起身出靈堂。

清涼寺裏的六名僧人各自手持木魚同時開敲，嘴裏咿咿呀呀唱著經文，熱鬧而又肅穆。原本鬧哄哄的人群因著幾位僧人出面自覺的靜了下來，君明月心裏總算平衡了一些，這群和尚總算有些用處了。

大郎是長子，打著靈旗走在發喪隊伍的最前面，後面跟著的二郎拎著框子，邊走邊撒紙錢，君明月則跟在兩位兄長的身後，手中端著君遠山的靈位，許寒錚抱著小五錯後一步。

剛剛出了大門還沒有走多遠發喪的隊伍就是一陣噪亂，君明月眸子裏寒光一閃，剛剛轉身，便見四郎哭喊著風風火火的沖了上來。

他的頭上也包著白布，白布的外面裹著孝布，一臉青色，直接哭喊著沖過來撲到了棺材上。

“爹！”喊了一聲便不再言語，只是哭的撕心裂肺。

他這麽一哭大郎也跟著難受起來，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紀哪裏來的那樣大的力氣，手指頭抓著棺材上的麻繩怎麽都不松手，擡棺的人因此不敢再挪步子。

“阿彌陀佛，小施主何必執著。”一個年齡略大，額顴骨突出的精瘦僧人突然從前面停下來轉身:“死既是生。”

四郎哽咽著擡頭，滿眼的傷痛之外還有深深的迷茫:“大師，何為生，何為死？我小時候常聽人說，惡有惡報，善有善抱，我爹爹一輩子心善，從來沒有做過半點壞事，為何他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什麽死既是生，我只知道我娘沒了，爹也沒有了，這個世間何其不公，老天爺何其不公！”

“阿彌陀佛，小施主若是想不開摸不透不妨問問另姐，想必她對貧僧的話很有心得。”老和尚唱了一句佛號轉身繼續誦經，再無他話。

送殯的隊伍繼續前行，雖說沒有親朋好友相送，可是一路的誦經聲和木魚聲已然成了一道不可多得的風景線。

村子裏的人死了哪個不是直接做口薄木棺材找幾個人挖個坑埋了了事，哪有如君家這般不僅拜了三天的流水席還能請來清涼寺的高僧誦經幾日。君遠山窩囊委屈了半輩子，卻不想死之後揚眉吐氣了一回，哪怕是死了也足夠讓村子裏的人津津樂道的談論許久了。

下午酒席之後人便散了，準備的甚是豐富的酒菜一點都沒有剩下，眼下地裏的麥子才寸許長，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君家的席面好，席底子厚，足以讓來幫忙送禮的人敞開肚皮的吃，吃完剩下的也是好東西，完全忘記了頭一日的那場風波，悄無聲息的便將那些殘湯剩飯各自打包回家。

倒是還有些良心，沒有一哄而散，順帶將借來的鍋碗瓢盆和桌椅板凳都還了回去。等緩過神，院子裏幹幹凈凈空蕩蕩的，當真是史無前例的幹凈了。

四郎身上的傷不算輕，本該在醫館待著，可是他放心不下自家老爹，楞是三更半夜從醫館偷溜出來，又在城門口等了幾個時辰挨到天亮才出的城。

本打著回來看一眼就回醫館的打算，咬牙走了幾個時辰回家之後卻趕上了君遠山出殯，看著那黑木棺材的一瞬間他只感覺天塌了一般。

跟著棺材走了一路哭了一路，下葬的時候他跪在墳頭邊暈了過去，回去的時候是二郎背回去的，傍晚的時候不但沒有醒還發起了熱。

“二弟，小四這樣子也不是辦法，還是駕車送去保安堂讓大夫瞧瞧。”

大郎的話剛剛落音君明月就接了過去:“不用管他，他這病得自己醫，吳道元醫不了。”末了又補充一句:“大哥若是看不過眼不如尋點酒給他擦擦身子，張大胡子那裏有。”

四郎那身上的傷是不輕，可他心裏的傷更重，否則也不會頂著寒風偷跑回來，若是他無大礙，吳道元定然會讓人送他一程的。

她雖然到現在也描述不了出事時的情景，但是她有一點可以肯定，當時自家那便宜爹定然是盡了最大的力量護著小四的，否則一身不會那麽狼狽，否則就不是他一個人死小四活了下來。

那個男人懦弱了一輩子，卻在這種性命交關的時候奮不顧身，君明月的心裏不動容是假的，不難過是假的。就憑這這一點她便再也無法把自己跟這一家人隔離開來。

“酒能管用嗎？我瞅著小四燙的厲害，以前聽說有好多孩子發熱死了傻了的 。”大郎的心這會兒都揪到一處了，以後爹不在了，他作為大哥得照顧好弟弟妹妹，可是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貌似都不怎麽聽話。

君明月眼睛一瞪:“燒死了是他活該，燒傻了我活該，我養他一輩子！他的命是爹救的，他自己憑什麽不珍惜，他自己都不珍惜了憑什麽讓別人跟著折騰？爹才剛剛出了事，這路上不太平，馬上天就黑了，二哥怎麽送他去縣城。他的命是命，二哥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大郎聞言臉一下子漲的通紅，結結巴巴的解釋:“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都是我的弟弟，我自然自然……”

“大哥不必解釋，大哥待我們兄妹自然都是一樣的，只是明月說的也有道理，心病還需心藥醫，四弟的外傷不會有大問題了，最重要的是他心裏的那道坎，他若想明白通透了自然就無事了。我去張叔叔那裏取酒，這法子退燒是很不錯的。”話畢便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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