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譚安的故事

再次見到關卿他們恍如隔世。

那是我的兄弟。

大斌紅著眼睛，眼底是最深的仇恨和兇狠，關卿靜如止水的容顏下，壓抑著蠢蠢欲動的暴戾。

突然的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已經沒臉再見他們。

除了被掏空的這副皮囊，譚安已經不再是昔日的譚安。何苦來救我。

當年有多渴望，現在就有多絕望。

原來我一直想上岸，可是譚四不給。

我喊的那麽聲嘶力竭，要殺了他，可是那個男人就那麽大刺刺的站在那裏，肩膀上流著血，手裏握著刀，刀柄沖著我讓我去殺死他，面容誠懇又專註，我他媽的竟然哆嗦著沒有了勇氣！

這是比死還要難堪的事情！我竟然沒法毫不猶豫的殺死他！這個逼我入萬劫不覆地獄的瘋子！

戒毒所的日子變得平靜。

醫生檢查後給出了一個讓我詫異的結果。

從我手上出去那麽多的海洛因K粉搖頭丸冰毒，我卻從來沒有試過哪怕最容易的搖頭丸。所以當我聽說我體內的毒品殘留因為時間短劑量小而易於生理戒斷的時候，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來配合。

我一直以為譚四狠辣到給我最純的冰毒，讓我這輩子毀個徹底。卻原來他還是存了丁點的憐憫和善念。

沒有毒癮發作的時候，我就蜷縮在墻角安靜的思考。

思考我這完全是一出鬧劇的二十幾年。

思考我這還沒過完的一生裏出現的人物。

譚四，閻羅王，小順，關卿，顧默默，莫瑤。

那些我愛過的女人如今在記憶裏雕零如塵，我再也沒有那個資格和面目去見她們。

關卿和大斌分別來過兩三次。我只答應出去見了關卿一次。

他話不多，也沒有急於給我什麽憐憫安慰，可是他的字裏行間都在明白無誤的表示出一個訊息，我還是他的兄弟，他有肉吃就絕對不會讓我喝湯啃骨頭。

突然想流淚，在這個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時候。

我的錢多的花不完，可是這世上還會有誰這樣的惦念著譚安這個混球？

譚四折進去了，聽說是死刑緩二。

周笛生了個女兒，漂亮乖巧。

莫瑤昏迷後選擇性失憶，徹底忘了我們這些給她帶來災難的家夥。也好，忘記有時候才是幸福的根本。像我，想忘都忘不掉。

三個月後，在醫生宣布我已經徹底戒斷之時，我悄無聲息的起身離開。除了身上的衣服和一個小包，什麽都沒帶走。

……………………………………………………

我盡己所能的找了一處最偏僻的地方。

臨海的小漁村，民風淳樸，節奏和緩。

最重要這裏離A市很遠，遠到沒人知道也不會提起那些讓我心驚肉跳的名字。譚四、關卿，他們都是我的上輩子，再無瓜葛。

我買了一處老宅，三間大瓦房帶前後院，幹凈整潔。

我成天不是發呆就是沿著海邊亂逛，生活簡單到沒有要求。

鄰居是個很善良的大嬸，五十多歲，和藹可親的笑容像極了院長媽媽。

她沒有戒心也從來不擔心我會害她，時不時的看我不開夥就分一份飯菜送過來。她說，小譚啊，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她逼著我不要這麽消沈的混日子，於是我買了一條哈士奇，給它起名叫二子。

二子到我家後，我從一個人閑晃發呆變成一人一狗到處亂轉。

海邊，村裏，山上，充滿好奇和求知欲的二子拖著我撒著歡的跑。

我的身體被動的開始變好，從最初走幾步都要死喘半天變成健步如飛，好吧，這都要感謝二子。沒有他就沒有我這副看起來生機勃勃的好皮囊。

我從一個蒼白的鬼慢慢變的像個人，像個會喘氣真正的人。

放寒假的時候，郝大嬸家的女兒從學校回來，是個白白凈凈的姑娘，笑起來有著靦腆的淺淺酒窩。

她對我充滿好奇，而我的心已經滄桑到見了漂亮姑娘都開始無動於衷。

二子很喜歡這個女孩，不要臉的撲上去拱腿蹭腰，一副諂媚的太監表情，尾巴搖的那叫一個歡實，恨不得紮束鮮花搖出花樣出來才滿意。

我很鄙視它的年幼無知閱歷淺。

年夜飯是在熱情好客的郝大嬸家吃的，我拒絕不了，因為一對母女和一條有二心的混蛋狗實在讓我吃不消。

我不知道郝大嬸是不是私心裏存了些不該有的念頭，只是她一個寡居的女人拖著一個正當妙齡的女兒，即使是民風淳樸的地方，避嫌也是應該的，怎麽就能這麽坦然的對我一個外鄉人好到如斯地步？

我也曾不無惡毒的想，不如坦白把那些骯臟的過往都告訴這一對善良的母女，讓她們自動退避三舍，還我一個清凈的生活。

郝姑娘吃過年夜飯拖著我出門放煙花，愚蠢的二子想都不想的叼著大骨頭竄起，被郝大嬸一大塊顫巍巍肥嘟嘟的紅燒肉成功收買。

沒節-操沒底線說的就是這種死狗吧。

我心知肚明小丫頭要玩什麽把戲。

果然。

最璀璨動人美輪美奐的煙火我在A市已經看過，哪怕彼時我是為了那一對夫妻的結婚紀念日而站在湖心島。

貧瘠的煙花落幕，郝姑娘大著膽子捉住我的手，羞赫又認真的說，她喜歡我。

呵，她喜歡我什麽？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這都是一個臟到不能再臟的產物，她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結果，輕率的捧出了一顆赤誠火熱的心。

我冷靜的拒絕，不留餘地。

小丫頭哭了，才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哪裏懂的世間的險惡和男人的齷齪？她以為我是騎著白馬的王子，她又哪裏明白，如今的魔鬼都懂的偽飾，王子落入凡間變成凡人，而不甘寂寞的白馬遂了魔鬼的意，用靈魂簽了賣身契換得紙醉金迷的好生活。

郝瑩的固執竟是跟當年的莫瑤如出一轍。我的話說的那麽死，她依然不屈不撓的試圖感動我。

送飯送水果，帶二子玩，去縣城代我買衣服，美特斯邦威的。

寒假短，轉眼就是要開學的功夫。

郝瑩是急了。

臨走前一天晚上她不顧我的冷淡，拎了酒菜闖到我家裏，要我給她餞行。

酒至半酣——其實一直是她在喝，我只是最初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又苦又辣的劣質白酒真的很難入喉，都不如啤酒來的爽利。

小丫頭嚶嚶的哭，委屈的傷心欲絕。她跟我絮絮叨叨的講，她從來沒有戀愛過，大學裏有男孩追她，可是她統統不喜歡。她對我一見鐘情，難得她媽媽也很喜歡我。只是我明明單身一個人，為什麽對她就連試試都不願意。

試什麽？我冷靜的喝茶問她。先試試床上合不合拍？

我不介意把自己抹黑，勾勒出一個下流胚子嚇跑她。

郝瑩果然給嚇住了，連哭聲都忘了繼續，就那麽傻傻的望著我。

我輕描淡寫的又加了一句。你也知道，我的年齡比你大十歲，早已過了風花雪月談情說愛的年紀，身體的快活最重要，郝瑩你要試試嗎？

小丫頭落荒而逃，二子在後面不解的歪著腦袋看，看了半晌狗腦袋也得不出答案，很是阿Q精神的趴下，繼續和他的骨頭奮戰到底。

只是轉天，郝瑩一大早堵在我家門口，給了我一個哭笑不得的答案。

我晚上等我媽睡下過來，你給我留門。

二子很歡快的搖搖尾巴，像是要代表它的主人表示應有的喜悅。

重癥還得下猛藥。等我想出辦法的時候，郝瑩已經紅著臉跑遠了，足底生風，歡欣輕快。

晚上九點多，我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等待那個癡癡的傻姑娘。

二子極低的犬吠含著親昵的嗚嗚聲，郝瑩來了。

我一直坐著，看著她進門，神色緊張的到處亂瞄，沒話找話的說上一堆廢話。

她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大衣，頭發半幹，身上有著洗過澡後的清香。

小丫頭說了幾句話看我沒反應，終於安靜了下來。

被關在門外的二子撓了幾下門後，不情不願的回窩睡覺去了。

如果它能口吐人言，我絕對相信它會大喊大叫的人盡皆知——

快來瞧啊，這對狗男女關在屋子裏不知道幹什麽呢~

郝瑩走到墻邊關了燈，然後在我的註視下顫抖著手指開始脫衣服。

我突然心生不忍。

這樣一個好姑娘，我何苦這麽折辱她？讓她相信這世上還是有純凈到不染塵埃的愛情不好嗎？

夠了。我出聲制止她。

黑暗中我看不清，可是能夠聽到她輕輕的籲口氣。

你不用證明什麽，我對你不感興趣。所以，你就是脫光衣服坐到我懷裏也沒用。

郝瑩的聲音帶著哭腔，為什麽？我不信。你說過試試，不試試又怎麽能知道結果？

我聽到自己冷淡的聲音無比平靜，告訴你答案吧傻丫頭，我是個GAY，我只喜歡男人。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

郝瑩那天晚上是哭著走的，不過這個丫頭倒真是有顆足金赤誠的心，她什麽都沒跟她媽媽說，所以在她回去學校後，一無所知的郝大嬸還是如往常般熱忱的待我。

送吃送喝，甚至幫二子洗澡。

平靜的生活過的如行雲流水，轉眼就是炙熱的夏天。

郝瑩放暑假了，可是她沒回來。據說是跟著男朋友回老家了。

郝大嬸滿是歉疚的看著我，越發加倍的對我好，像是要彌補她女兒見異思遷一般。

那天郝大嬸顛顛的抱了個紙箱子進院，說是郝瑩從男朋友那裏快遞了不少土特產，她送一部分來給我嘗嘗鮮。

這個善良的女人連撒謊都不會。那麽小個快遞盒子裝的明明是全部，哪是她說的一部分？

吃晚飯的時候我破天荒的喝了酒，尋思著是不是該重新啟程找個地方安家落戶。

二子在外間歡快的撲騰著，沒一會兒竟然叼著一張報紙跑進來。

我無意瞄了一眼，渾身血液都凝固了。A市新民報。

郝瑩的男朋友是A市的？

二子以為我跟它玩人狗大戰搶報紙的游戲，被我粗暴的踢了一腳後，委屈的哀鳴一聲扭著屁股跑出去，發誓今晚絕對不再搭理我，如有違反它就是狗娘養的。

我滿心焦灼，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麽，胡亂的在那滿是口水的破爛報紙上翻看著。

事情就那麽寸勁。

竟然在本市內頁的第二版上看到一條加粗框的A級通緝令。

我跟被抽了脊柱的癩皮狗一樣癱在椅子上，大口的喘息著漸變稀薄的空氣。

我早該想到，我早該猜得到。

那麽一個狠毒冷血陰險狡詐的男人，怎麽可能窩囊的束手就擒，等著一輩子老死在四面鐵窗裏？

譚四越獄了。

我有預感。那預感拖著我沈入海底直至窒息。

我仿佛看到那個一身黑衫黑褲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語言親昵眼底冰冷。

寶貝兒，等我來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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