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燃來的路上報了警,他和警察幾乎同時趕到。

那幾個醉漢很快被控制住。

秦燃屈起瘦長的手指，敲響衛生間的門，輕聲道：“是我。已經安全了。”

話音剛落，眼前的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一道嬌小的身影從衛生間竄出來,一頭撲進他懷裏。

秦燃被人重重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後退小半步，很快穩住身形。

“你終於來了,我都快被嚇死了嗚嗚嗚嗚。”程半梨抱住他的腰，埋頭在他懷裏，放聲大哭。

她一向嘴硬又好面子,很少有像現在這樣，毫無顧忌地表露出脆弱的時刻。

明顯是真的被嚇壞了。

秦燃緩緩擡起手臂,在半空中停留片刻,才落到她後背輕輕拍了兩下,溫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似乎有濕熱的液體浸透衣服，傳遞到胸口的皮膚,燙得他心裏一顫。

程半梨瘦弱的肩膀不住顫抖,抽抽搭搭地說話，帶著濃重的哭腔,“剛才我一直想著高中那件事，我好害怕他們闖進來。”

“我在,不怕,沒事了。”

程半梨語無倫次地表達自己的恐懼和絕望，抱著她的少年微俯下身，在她耳邊耐心地輕聲安撫。

警察確認沒人受傷後,就把那些醉漢帶走了，留下一兩個人處理後續。

程半梨抱著秦燃哭個不停，貼著他堅硬溫熱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她的心跳奇跡般地漸漸平覆下來。

她眨了眨濕潤的眼，從秦燃懷裏擡起頭，首先看到的就是灰色薄毛衣上有一團很明顯的深色水漬，是被她哭出來的。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從剛才起就一直抱著秦燃。

雙臂環著他精瘦的窄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側腰的線條，手臂下薄薄的腹肌緊繃而結實，手指繞到背後，可以摸到微弓的骨骼。

她無意識地按了下，明顯察覺少年身子一僵。

程半梨不好意思地離開他的懷抱，擡眸看向他，烏黑卷翹的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她吸了吸鼻子，“小燃，你的腰好細啊。”

秦燃耳尖微紅：“……”

“你以後可得多吃點兒。”

秦燃溫順應下，“好。”

程半梨這才看到，從剛才起就一直站在旁邊的前臺，同時也是這家民宿的老板。

前臺走上前陪著笑臉道歉，“實在不好意思，我剛才有點事走開了一趟，沒註意這邊的動靜。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您看我這邊免費給您換個房間住宿行嗎？”

程半梨一分鐘都不想在這裏多待，不管她怎麽說，都堅定拒絕，把這事的責任判定全權交給警察處理。

她在微信群裏跟大家解釋了一下情況，就收拾行李和秦燃一起離開了。

折騰到現在，已經快到十二點，外面天色漆黑，冷風刺骨。

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程半梨抓住秦燃的衣服下擺，“附近好像沒有酒店了，我住哪兒啊？”

秦燃幫她擋著風，低聲道：“先去我那。”

程半梨現在腦子裏依然很亂，下意識依賴他，聽他的話，“好。”

上車後，回酒店的路上有點堵車。

程半梨剛才精神高度緊張，這會兒放松下來就有點困，小腦袋一點一點，眼睛都睜不開了。

秦燃朝她那邊移了移，左肩微微壓低，“靠我身上睡吧。”

程半梨含糊地“嗯”了聲，然後就閉上眼，靠在他肩頭沈沈睡去。

車子被堵在路上很久都沒有動，車窗外的光色漏進來灑在她身上，光線正好延伸至少女白皙小巧的下巴，明暗被一線分割，精致的上半張臉掩藏在陰影中。

秦燃一低頭就能看到她的睡顏，目光沈靜地望著她看了很久。

過了會兒，程半梨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震動著從口袋裏掉出來，砸在車後座上。

秦燃一眼看到上面的來電顯示：邵文清。

以前她手機裏只存了幾個女性朋友，和他的手機號。

現在又多了一個麽。

秦燃眸光微暗，將手機調成靜音，裝作沒看到。

那邊連打了兩個電話，都是打到自動掛斷才停下。

終於不再有新電話打進來，取而代之的是幾條微信消息彈出。

秦燃捏了捏拳，眼神帶上幾分躁郁和煩悶。

回到酒店，秦燃叫醒程半梨，扶著她下車。

程半梨睡了二十多分鐘，被外面的冷風一吹，頓時清醒不少。

她依然拽著秦燃的衣服下擺，跟隨他經過玻璃門，坐電梯來到22樓。

高檔酒店的環境比剛才的民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裝潢低調奢華，走廊裏鋪了柔軟的棕色地毯，墻上掛著世界名畫，暖黃的壁燈明亮。

拿房卡刷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幹凈寬敞的大床房，從對面的落地窗能俯瞰半個城市的夜景。

“哇。”程半梨開心地來到落地窗邊，扶著玻璃向下眺望，高低林立的樓宇，五光十色的LED屏，還有來來往往的密集車流，全部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等她看夠了，秦燃才打開屋裏的燈。

“早知道我就跟你訂一家酒店了。”程半梨長嘆了口氣，懊悔不已。

這裏風景好，住得舒服，最重要的是安全，不會有亂七八糟的人來打擾。

她光顧著看夜景，沒註意到身後秦燃不太自在的神色。

過了會兒，秦燃輕咳一聲，擡手摸了下後頸，猶豫著開口：“酒店好像……沒有空房了。”

程半梨的視線從窗外的夜景移開，回頭看向他，“這裏不是有一間房嗎？我們住一起就好了啊。”

秦燃淺棕色瞳孔收縮，有些怔楞地望著她，似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程半梨環視了一圈房間，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這個房間大是夠大，但是只有一張床，勉強算的話，還有一個普通大小的沙發。

秦燃剛才只想著外面風大，先帶她去一個溫暖的地方休息，再考慮別的事情。

可他在手機上查了一下，附近的酒店都已經沒有空房了。

“你先住在這裏，我另外找地方住。”

程半梨連忙出聲攔住他，“哎——這麽晚了你去哪兒啊？”

秦燃說：“附近應該會有旅館。”連訂酒店的app都找不到的旅館，想也知道，肯定比剛才的民宿好不到哪去。

程半梨怕他走，直接走過去，賴皮地抱住他的胳膊，“不行，你不許走。”

胳膊上有柔軟擠壓過來，秦燃繃緊身子不敢亂動，視線有些躲閃。

“你明天還要競賽呢，萬一出去找不到住的地方怎麽辦？”

“十點才考試。沒關系。”

“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程半梨抱得更緊，“都這麽晚了，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流落街頭，你今天必須得好好休息才行。”

“我……”

見他執意要離開，程半梨只好使出殺手鐧，抱著他的胳膊輕輕搖晃，軟聲撒嬌，尾音拖得老長，“小燃，留下來陪姐姐睡嘛，我不敢一個人睡。”

秦燃腦子裏“嗡”的一下，渾身的熱意都在朝臉上湧，眼尾到淚痣的肌膚緋紅一片。

他心跳得劇烈，砰砰撞擊著胸腔，呼吸也亂了節奏。

張口好幾次，才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出口的聲音沙啞，“程半梨，好好說話。”

她理直氣壯：“我哪裏沒有好好說話？”

秦燃一低頭，就望進她清澈見底的水眸，眼底是坦坦蕩蕩的幹凈。

對著這樣毫不設防的眼神，他一方面為自己不純潔的想法感到自慚形穢，另一方面也在遲疑著要不要留下。

見秦燃抿唇陷入沈默，眼神掙紮，程半梨暫時安靜下來。

給了他兩分鐘的時間思考，她咬著下唇，小聲說了句：“陪陪我嘛。”甜軟的聲音中壓著委屈，仔細聽來還有些落寞。

秦燃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卻在此時，莫名想起她擺在床頭的那些玩具和相片，突然就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凸出的喉結緩緩上下滑動，他垂下眼，終是答應留下，“好。”

程半梨抱住他的胳膊，像小孩子那樣用側臉輕輕蹭了蹭，“你真好。”

明天秦燃考試，程半梨要早起去連山拍楓葉，時間不早，兩個人都該洗澡睡覺了。

程半梨先拿上衣服進了浴室，秦燃叫客房服務另外送來一床被子。

他把被子鋪在沙發上，打算在沙發上湊合睡一晚。

浴室嘩啦啦的水聲停下，程半梨穿著銀灰色的絲綢吊帶裙，裹著幹發帽從浴室走出來。

秦燃坐在沙發上，低頭假裝在看書，想等她收拾好了，自己再去洗澡。

沒想到會突然被程半梨點名，“小燃。”

他“嗯”了聲，卻沒擡頭。

“我給你買的睡衣你帶了嗎？”

秦燃捏著書頁的手不自覺用力，留下褶皺，他依然低著頭，“沒有。”

“好吧，”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我還想看看，你穿這套睡衣什麽樣子呢。”

秦燃看著書上密密麻麻的字和公式，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好在這些內容他早已學過，不需要考前臨時抱佛腳。

程半梨以為他真的需要覆習，後來沒再和他說話。

她進浴室吹幹頭發，塗了從家裏帶的身體乳和護發精油，就跑到床邊坐下，安安靜靜地玩手機，不再發出聲音了。

因為她之前發的消息，攝影社的微信群差點炸了，全是各種問候的消息，還有兩個來自邵文清的未接電話。

邵文清特意私聊問她：【你沒事吧？現在在哪兒？】

程半梨：【沒事，我在朋友這裏。】

邵文清又向她道歉：【抱歉，剛才我手機在充電，沒及時看到你的消息。】

程半梨：【沒事的。】

邵文清：【那明天去連山拍楓葉，你還能來嗎？不能來的話也沒關系，我下周有空，可以陪你再過來拍一次。】

程半梨：【沒關系，我住得不遠。】

邵文清：【那早點休息，明天見。】

程半梨：【好的。】

之後她再三跟大家說了自己沒事，群裏這陣風波才漸漸平息。

秦燃放下一頁也沒翻過的書，起身走進浴室。

結果剛推開浴室門，就被迎面而來的紫藤花香打了個措手不及。

浴室封閉，仿佛還停留在她剛用完的時候，潮濕的熱氣翻卷，濃郁的紫藤花香從面前圍繞過來，將他整個人緊緊纏裹住。

秦燃最聞不得這個味道，幾乎是瞬間就起了反應。

沖了會兒溫水，身上越來越熱，冷白的肌膚泛起一層粉色。

他只好把開關往左擰，水流的溫度驟然降下來。

洗完澡，擔心自己明天感冒，秦燃吹幹頭發才走出浴室。

本以為程半梨應該在床上玩手機，或者已經睡了，沒想到會在沙發上看到她。

見他出來，程半梨放下手機，枕著手臂側躺進沙發裏，解釋道：“沙發太短了，你睡著肯定不舒服。我睡沙發，你去睡床。”

只不過沙發實在太短，她也只能稍微曲著腿睡。

秦燃低眸看了眼沙發的寬度，絲毫不懷疑夜裏她一翻身，就會從沙發上掉下來，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皺起眉，“回床上睡。”

“不要，你明天還要考試呢，趕緊去睡吧。”程半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假裝要閉上眼睡覺，“幫我關下燈，晚安。”

“程半梨，回床上睡。”他的聲音透著莫名的堅持。

她閉著眼說道：“我睡床的話，那你怎麽辦？”

那邊陷入沈默，偌大的房間一時安靜下來。

半分鐘後，程半梨聽到他嗓音低緩地說了句：“床很大。”

沙發上的人睜開眼，瞪圓眼睛望向他。

秦燃剛觸碰到她驚訝的視線，就迅速移開，忍著羞恥感，很不自在地說出後半句，“兩個人也睡得下。”

房間裏的床確實很大，即便他們兩個睡在同一張床上，只要保持距離，也不會有任何肢體觸碰。

程半梨坐起來，沒怎麽考慮就答應了，反正她的本意只是不讓秦燃睡沙發，免得影響他考試發揮。

兩個人一塊睡床就一塊睡吧，他們小時候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她抱著被子，踩上拖鞋回到床邊，把被子抱上床，擺在一邊。

擡起頭正準備說話，卻看到秦燃紅透的臉，程半梨忍不住彎唇笑了，“小燃，你臉好紅啊，耳朵也是。”甚至少年的眼尾都是濕紅的，看上去脆弱而純情。

皮膚冷白的人就是這樣，一有情緒就很容易顯色。

秦燃不用碰也知道，身上的溫度肯定很燙。

他轉過身，假裝在看窗外的夜景，“快睡。”

“好，我睡了。”程半梨蹬掉拖鞋，鉆進剛才的被窩裏，只有腦袋露在外面，“可以關燈了。”

“嗯。”

秦燃關上屋裏的燈，落地窗外透進來微光，房間變成藍黑色，勉強可以視物。

他從另一側上了床。

程半梨感覺到右邊的位置凹陷下去，抓著被子的手緊了緊。

秦燃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沒發出半點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存在感降到最低。

程半梨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氣。

漸漸地，她就徹底放開了，想翻身就翻身。

畢竟他們兩個中間隔著的距離都能再睡下一個人，並不算挨得很近。

程半梨在車上睡過短短的一覺，這會兒還不困。

她估摸著秦燃應該沒這麽快睡著，黑暗中，她用氣聲小聲問：“小燃，你睡著了嗎？”

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他們一起躲在被子裏，逃避著某個恐怖的惡魔。

秦燃頓了頓才答：“沒。”

“明天就要決賽了，你緊不緊張？”

“還好。”聲音有點啞。

其實他現在很緊張，心跳不整齊，氣息不勻。但不是因為明天的考試，是因為別的。

“別擔心，你這麽厲害，考試肯定沒問題的。”

“嗯。”

“我們都好久沒有一起睡覺了，上次一起睡還是小時候。”

“……嗯。”

“小燃，”程半梨的語氣忽然變得認真，“我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可靠。”

秦燃控制著自己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視線直直望向天花板。

聽到這句話，他眼睫輕顫，空咽了下，“為什麽？”

“因為你總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很冷靜，也很理智，”程半梨回想起自己上次住院時的情景，“那天我肚子疼，坐在椅子上，看著你忙來忙去地幫我掛號，取化驗單。我疼得說不出話，也是你幫我跟醫生溝通，條理清晰，把我都吃了什麽說得很清楚。那個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你真好。”

“還有今天晚上，我一說遇到事情，大半夜的你立刻就趕過來了。當時我嚇得頭皮發麻，完全沒辦法思考，也是你教我躲在衛生間，讓我安全地等到你來。”

“很奇怪，今天抱著你的時候，我突然就沒那麽害怕了。”

秦燃那邊一直沈默。

程半梨轉頭去看，夜色中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在聽嗎？”

“在。”他很認真地回答，沒有敷衍。

於是程半梨繼續說：“我有的時候會覺得，你這麽可靠又溫柔，一點都不像弟弟，而是像……”說到這裏毫無征兆地停下，有些突兀。

秦燃舔了舔唇，望著天花板，下意識問出來，“像什麽？”

他的心快速跳了跳，屏住呼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可等了半天，等來的卻是她的一句：“像媽媽一樣。”

“……”

秦燃剛升起的期待頓時被冷水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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