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傅府呆了一下午，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沈老夫人率先出聲，帶著一幹女眷告辭。至於沈雨萱和林梓盈，有五公主留下的兩位嬤嬤，她們很放心。

“祖母。”走出太傅府大門，周月琦突然叫住了沈老夫人，“孫媳要進宮一趟，今晚會留宿皇祖母的寢宮，明日方出宮回將軍府。”

“明日何時？”五公主的行蹤，當然無需向她報備。不過因為今日五公主的大恩，沈老夫人忍不住就多問了一句。

話一出口，沈老夫人自知失言，急忙解釋道：“我好交代家裏廚房給你留飯……”

“明日午後。”不需要沈老夫人太多的言語解釋，周月琦便直接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孫媳會留在宮中陪皇祖母用完午膳，再出宮回府。”

“好好好。那公主一路小心，雪天路滑，切勿急行，留意腳下。”沒成想真的得來了五公主的直言回答，沈老夫人免不了又多叮嚀了幾句。

周月琦是個性子很清冷的人。面對沈老夫人的真誠關懷和熱切叮囑，她不免有些不自在。好半天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到底跟周月琦算不得多麽親近，沈老夫人也不再多言，目送周月琦先行上了公主鳳駕。

臨上馬車前，周月琦轉過頭，毫無預兆的朝著沈老夫人開了口：“祖母和諸位也請路上小心。”

未曾想會得到周月琦的回應，哪怕僅僅只是客套言語，沈老夫人亦是極為高興，連連應好。

待到周月琦的馬車遠去，沈老夫人這才帶著將軍府一幹女眷上了自家馬車。

“娘，我瞧著公主侄媳挺好的，有把咱們當一家人。”沈二伯母向來心直口快，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此刻亦然。

“我也覺得這位五公主很和氣。看著冰冷，實則熱心。”身為五公主正兒八經的婆婆，沈夫人原本對五公主是敬而遠之的。不過今日之後，她發自內心的認可了五公主這位兒媳婦。

沈老夫人並未立刻接話，而是轉頭看向了沈大伯母：“你覺得呢？”

“至少今日在太傅府，公主侄媳是站在咱們這一邊的。”至於其他時候，乃至以後更甚至是將來，沈大伯母無法確定，也無從判斷。

沈老夫人閉上眼，許久之後方長嘆一聲：“聖心難測啊……”

緩步踏進皇太後的寢宮，周月琦抿緊嘴唇，神色清冷，心情卻極為覆雜。

這一世的周月琦，才剛出宮半月。但是前世的周月琦，已經長達五年未有再度進宮。

賭著一口氣，前世的周月琦極為決絕的跟皇家劃清了界限。即便是皇太後和皇後娘娘一而再派人前去將軍府示好，周月琦就是冷著臉不理睬，但凡是皇宮派去的人，她一個也不見。

而今想來，不過是她自己性子太倔強，一味沈浸在自己的驕傲任性之中，反而忽視了身邊長輩對她的關心和疼愛，實在不該。

“你這丫頭，終於肯回宮來看看皇祖母了？”聽聞五公主回宮，皇太後甚是驚喜，親自出來迎接。

“不孝孫女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萬福。”收起心下的種種心思，周月琦煞是規矩的向皇太後屈膝行禮。

“小五向來乖巧懂事，何來不孝？”親手扶起周月琦，皇太後的臉上滿是慈愛的笑容，“只要小五你肯回宮，皇祖母便再是歡喜不過。”

“皇祖母，孫女今日去了太傅府一趟。”不好意思提及自己之前的任性，周月琦轉而說道。

“太傅府？小五你去太傅府作甚？”詫異的看著周月琦，皇太後問道。

周月琦扶著皇太後坐下，微微側頭：“綺羅。”

“是。”綺羅立刻上前，一五一十的將今日在太傅府的所見所聞說給了皇太後聽。

皇太後先是疑惑，再是震驚，等聽到後面，已然怒極。

待到綺羅最後一個字說出口，皇太後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簡直是欺人太甚。”

周月琦沒有應聲，靜靜的坐在一旁。

“哎。”盛怒之後，皇太後幽幽嘆息一聲，拉住了周月琦的手，“你父皇當年確實做錯了，而今也正是因著心頭有愧，才不顧你的意願，強行要你下嫁將軍府。但如若你真的不歡喜，皇祖母肯定會站在你這邊，你父皇也不會過於苛責你的。你可是咱們皇家的公主，金枝玉葉，生來尊貴，沒人能夠讓你受丁點的委屈。”

“孫女知道。”前世一開始的時候，周月琦並未看懂這內裏的究竟，只一味氣得不輕，深覺被最親近的家人舍棄和背叛，自是滿腔怨懟積壓心頭，怎麽也化解不去。

所以她才會故意命人放出風聲，讓全帝都的人都知曉，她對將軍府很是不滿。

外人看將軍府，當然是看她的態度，借而來揣測聖意和皇家的立場。既然她不喜歡將軍府，那便表示，聖上也依舊對將軍府諸多不滿。

事實上，不管她怎樣無視將軍府眾人、疏遠將軍府諸位女眷，聖上也確實沒有丁點苛責。無形間，就給了朝野權臣們某種示意和暗示。

乃至惡性循環，將軍府在帝都城的遭遇越發難堪和煎熬，也就導致了將軍府諸多女眷的不幸接二連三的發生。

那時候的她，並不以為然。她看不上將軍府的門楣，當然不會關心將軍府有沒有被排擠，是好是壞，又是否有人死於非命。

等到終有一日她幡然醒悟，已然太過晚矣。不單單是沈雨萱，其他將軍府外嫁的女兒，也都無一避免的受到了危害。

雖然不是她親手殺的人，可沈雨萱等人的悲劇，正是她的推波助瀾而導致。她欠下將軍府的，頗多、也良多。

最終，她和沈清河兩人之間，留下了怎麽也逾越不過去的鴻溝。她欠沈清河的，是數十條血淋淋的人命，讓她怎麽償還？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十年前，沈老將軍帶著一幹沈門虎將戰死沙場，換來的是聖上的深深忌憚，以及朝野上下的見風使舵。而十年後，勢單力薄的沈清河拿性命換回的，是聖上遲來的愧疚，是將軍府的顯赫軍功，但卻因為她這位皇家公主，丟掉了將軍府外嫁女眷的性命……

世人都道清河大將軍英明神武，卻娶了一位陰毒惡婦養在府中，實在委屈。

周月琦也是這樣認為的。她自己前世是如何的對不起沈清河，她自己心裏清楚。

故而，為了將軍府的百年威名，為了清河大將軍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錚錚鐵骨，周月琦決定：她要和離。

這一世，她不會再為難沈清河，也不會再給沈清河增添絲毫的傷害和悲痛。欠下沈清河和將軍府的，她勢必會加倍奉還。

而因為她的態度才帶來的誤會，周玥清也會一並澄清。再不會讓將軍府陷入危機，徒惹無端是非。

“其實話說回來，皇祖母沒有攔著你出嫁，也不全是因著你父皇的意思。皇祖母只是覺得，沈家門風清正，沈清河乃沈門虎將，值得皇祖母的小五托付終身。再不然，這世上又還有誰，能配得起皇祖母的小五？”說到底，皇家人都是自私的。聖上是突然愧疚了，所以才賜婚。而皇太後，更多的是為了考量周月琦的終身大事。

“孫女知曉。”在沈清河沒有凱旋之前，意欲和離一事，周月琦不會告訴任何人。不管是身邊的綺羅和絳雪，還是一心護著她的皇太後。

唯有這樣，她才有足夠的立場護住將軍府眾人。再不然，只會橫生枝節，於將軍府的處境更加不利。

等到沈清河打完這一戰之後，在朝中的地位再無人可以撼動。她自然會功成身退，默默退出將軍府。

等到那個時候，哪怕是皇祖母和父皇，也不會、亦不能輕易動將軍府了……

“還是皇祖母的小五最聰慧，這麽快就看懂了皇祖母的心思。”倍感欣慰的看著周月琦，皇太後笑道，“小五餓不餓？皇祖母這便命人傳膳。”

“好。”見皇太後不打算多提將軍府，周月琦點點頭，順勢轉移了話題。

這一夜，周月琦沒有回她出嫁前住的公主寢宮，而是直接留宿在了皇太後的寢宮。

次日清早，周月琦先是陪著皇太後一起用了早膳，隨即又跟在皇太後身邊，一塊迎來了後宮諸位妃子的請安。

“小五這是真的生母後氣了？回宮都不去給母後請安？”大清早第一個趕來皇太後的寢宮，皇後娘娘沒好氣的看著周月琦。

“沒有。”比起皇太後，周月琦對皇後娘娘的態度要更加冷淡。倒不是她跟皇後娘娘不親，而是越親近、反而越有恃無恐。

“還說沒有？你要真的不生氣了，會一直留在你皇祖母的寢宮？是不是怕母後昨個夜裏就去你的寢宮逮人？在你心裏，母後就那般不講理？”自己的親生閨女，皇後娘娘比誰都了解。

別看她這個女兒看著性情冰冷，實則最是重感情。這次他們不顧小五的意願，強行要小五嫁進將軍府，可不將小五的心給傷透了？

如若不然，小五也不會氣的半月都未有回宮。而今回了宮，卻還要等著她這個母後親自來道歉認錯。

“不是。”別開視線，周月琦最怕的就是皇後娘娘胡攪蠻纏的這一套。

從小到大，她這位母後在別人面前都是極為端莊賢淑的。唯有在她面前，屢次不顧禮儀和形態，實在讓周月琦頭疼不已。

“還說不是？小五連話都不願跟母後多說，母後實在傷心又委屈，甚是難過啊……”皇後娘娘說著就以袖掩面，假意哭了起來。

周月琦神色冰冷，完全無動於衷。

在她面前，母後最會拿腔作調的玩這一招。要是她當了真，母後反而會變本加厲，不鬧騰一個時辰決計不罷休。

見周月琦不上鉤，皇後娘娘動作熟稔的放下袖子，面上果然不見半點悲傷之色。正要換個招數跟周月琦鬧騰一番，就聽見宮人通傳：蘭妃娘娘到。

“蘭妃？她可不是會這麽早的人。”林玉蘭入宮兩年，頗得聖寵。不過很可惜，皇太後並不喜歡她。

尤其是昨天聽聞周月琦在太傅府發生的不愉快，皇太後更加不喜蘭妃。乃至此刻提到蘭妃，她的語氣就冷了下來。

皇後娘娘也立刻收斂了面上的笑意，轉而變得端莊嚴肅，板起臉來。

蘭妃也不想這麽早就前來給皇太後請安。

她年紀輕，入宮時間又太短。雖然有幸得了聖上寵愛，可不管是皇太後還是皇後娘娘，對她都多有不喜，慣常都是冷冰冰的。

本著少說少錯、不說不錯的處事方針，這兩年蘭妃在宮中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姑且也算站穩了腳步。

尤其五公主半月前出嫁，宮裏最大的三位主子心情都不是很好，皇太後和皇後娘娘也就沒了功夫和空閑來刁難她。蘭妃正暗自高興和得意，誰料想昨日傍晚就接到了娘家的傳信。

因著祖父乃三朝閣老，太傅府一直很受聖上器重。蘭妃能這麽快就在宮內過的順風順水，也跟娘家在朝中的地位不無關系。眼下太傅府居然得罪了五公主？蘭妃想不著急都很難。

這不，一打聽到五公主尚在皇太後的寢宮未離開，蘭妃急忙趕了過來。為的，就是先行將五公主討好，也好化解五公主和太傅府之間的誤會。

還有皇太後和皇後娘娘，這兩位都是很寵五公主的。若是因為五公主和太傅府之間鬧了不愉快，反而牽扯到了她的身上，那她就純粹是遭受無妄之災了。

為了一個破落失勢近十年的將軍府，反而樹了三位惹不起的勁敵，蘭妃雖然不明就裏，可也不敢輕視怠慢。

不管心裏到底是怎樣想，最起碼表面功夫，她必須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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