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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睿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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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華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她曾經問過祖父,自己的父親母親在哪裏。祖父告訴她,她沒有父親母親。

那我是怎麽來的?初華問。

你啊,你是天上掉下來的,祖父以為掉了餡餅,跑過去撿,就見到了你。祖父笑瞇瞇地說。

初華曾經信以為真,但隨著年齡漸長,她早已經不信了。雖然她沒有再問過祖父這樣的問題,但是對自己身世的好奇,卻一直埋在心底。

直到她看見睿華,同樣的面容,同樣的年紀,還有幾乎相同的名字。疑惑像得到了雨水滋潤的種子,一瞬間破土發芽,在心中瘋長。

“你若是不願意,就走吧,沒有人會攔著你。”睿華和善地對她說。

初華卻猶豫了,輾轉考慮一夜之後,她決定留下來。

為了讓她裝得更像中山王,馮暨安排初華跟著睿華起居,模仿他的一舉一動。初華會演戲,模仿的本事絕佳,而且因為這個行當的緣故,她從小就穿男裝,適應起來很容易。

但是,初華覺得,有些事,並不需要模仿。他們喜歡吃同樣口味的食物,喜歡同樣顏色的衣服,有時,他們甚至會不約而同地說出同一個想法。

初華吃驚又好奇,相處日久,她覺得,睿華對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麽中山王,而是一個離別了很久的朋友。對於朋友,初華是毫不吝嗇的。睿華的生活太悶,不是學習就是躺在榻上歇息吃藥,時常使出一些小技藝給他解悶,比如把一只牙箸變成一枝花,或者把馮暨的笏板變成笤帚,馮暨氣得臉色發青,睿華卻逗得哈哈大笑。

初華來到睿華身邊,本是為了假扮他。但意外的是,自從他們在一起之後,睿華明顯開心了許多,身體也開始日漸好轉。

“我真羨慕你。”有一次,睿華看著她,眼睛裏滿是向往,“你會做很多事,去過很多地方,不像我,只能待在這裏。”

“你會出去的。”初華安慰他,“你是中山王,等你的身體好了,哪裏都能去。”

睿華卻是苦笑,沒有說話。

即便如此,王太後對初華的態度也始終沒有變化。她冷冷地看著她,仿佛充滿厭惡。

初華並不在乎她。服侍初華的暮珠性情寬和,跟初華說了不少中山國的事。周圍的宮人都小心謹慎,跟初華最熟悉的暮珠新來沒有幾年,初華想問的事,一點也沒有打聽到。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離開王宮去京城的前一天,睿華突然對初華說,“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全都會告訴你。”

……

初華躺在墊子上,望著黑黑的屋頂。

父親,母親……她聽說,睿華是王太後親生的孩子,如果有那麽一絲可能,自己真的和睿華真是一對雙生子……初華使勁搖腦袋,王太後才不會是她的母親!

暮珠說得對,她不喜歡中山國,不喜歡王太後,不喜歡馮暨。

但是睿華……

“誰說我不樂意。”初華理直氣壯,“我樂意得很。”

*****

太常承郭越回到府中,剛剛換下官服,家人就來稟報,說朔北王登門來訪。

“讓他進來。”郭越沒好氣地說,讓侍妾把官服掛好,自己坐到榻上。

家人答應了出去,沒多久,外面傳來腳步聲,元煜風塵仆仆地走進來,見到郭越,微笑道:“舅父好閑情,這院子跟上回比起來,可愈發雅致了。”

郭越看他一眼,哼道:“比不上朔北,能把人迷得幾年不著家。”

元煜笑笑,走到郭越面前,端正一禮:“外甥元煜,拜見舅父。”

郭越雖然肚子裏窩著火,但看到元煜如此,卻是一丁點也發不出來了。郭越與妹妹郭婕妤,自幼相依為命。郭婕妤早早離世,只留下這一個兒子,郭越請了先帝的準,常常進宮探望元煜,也是因此,元煜跟這位舅父的情誼也比別人更深一些。

“你啊……”他將元煜扶起,不知說什麽好。

雖然昨日在殿上已經見過,但如今在家中相對,到底不一樣。郭越看著這個外甥,眉宇間英氣朗朗,似乎仍然是當年那個來向他告別的少年郎。但仔細看,又覺得有許多地方不一樣了,身形更健壯,目光更深,儼然已經能夠配上朔北王的封號。

郭越的眼睛有些濕潤,深吸口氣,道:“你去了這麽多年也不回來,可知家中擔心得緊?”

元煜看著舅父兩鬢的白發,心中亦是慨嘆,卻一笑:“這不是回來了麽。”

郭越瞪眼:“我話還沒完。我早先跟你說的話都忘了麽,現在回來做什麽?”

“外甥想舅父了。” 元煜仍笑,神色輕松,“叔父放心,外甥此番回來,是為了見太皇太後,更是為了見舅父。”

“油嘴滑舌!”郭越罵道,臉上的笑容卻綻到了眼底。

甥舅二人見了面,各是高興,郭越命廚中備宴,與元煜各敘長短。

府中喜氣洋洋。元煜的舅母楊氏,帶了兒女們來與元煜相見。

元煜上次來拜別,已經過了好幾年,如今再看,表弟表妹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三個表弟,一個剛剛及冠,兩個已經娶婦入仕;而兩位表妹,一位已經嫁人,還有仍在閨中。

郭珺今年十六歲,生得容貌端莊。因為母親身體不好,一心侍奉,還未定下人家。元煜這位表兄,她只在小時候見過,只知是個響當當的皇子,貴不可言。如今相見,看到他俊朗出眾,談笑風生時又平易近人,不禁怦然心動。

席間,楊氏問起元煜的婚事,元煜卻笑笑,說自己忙碌奔波,還顧不上著落。

楊氏和藹道:“殿下離京多年,不僅舅父舅母,宮中的太皇太後亦一直將此事掛念,殿下該早日定下才是。”說著,瞥了郭珺一眼。

郭珺看到了母親的目光,嬌羞低頭,抿唇淺笑。

*****

“此番回來有何打算?”宴後,郭越與元煜在後院對飲,郭越道,“真的只是回來看看?”

元煜頷首,道:“多年不曾回來,總該都有個交代。”

“陛下那邊如何?”

“我只帶了隨侍,又無兵馬。”

“說的就是這個。”郭越皺眉:“你回京城來,連兵馬也不帶,萬一……”

“帶得了多少。”元煜淡淡道,“帶個幾千一萬麽,不但不夠打,謀反的罪名也坐實了。”說著,他笑笑,“舅父放心,我既然敢回來,便是早有預備,不會有事。”

郭越看著他,想到皇家那些個明來暗往,嘆口氣,喝了一杯酒。

“還有一事。”他說,“你舅母宴上那話說得對,你的婚事,可曾考慮過?”

“舅父還未示意,外甥怎敢擅謀。”

“少跟舅父扯皮,我問你,在五原這些年,幾個侍妾,幾個孩子?”

元煜笑道:“舅父這話說的,軍中比別處嚴明,我是主帥,自當身正為範,怎敢經營這些。”

“一個沒有?”郭越狐疑地看他。

“一個沒有。”

郭越盯著他,片刻,忽而變色,緊張道:“你這小兒!該不會與先帝一樣嗜好?!”

元煜幾乎一口酒噴出來。

“你可萬萬不能學你父皇!”郭越酒勁上來,著急地說,“男子漢大丈夫,不愛女子,卻去喜歡那些塗脂抹粉的男人!陰陽失和,顛倒乾坤,以致社稷生亂,引禍殺身!元煜……”

“舅父!”元煜哭笑不得,“我不喜歡男人!”

郭越“哼”一聲:“你最好別騙我,我是為你好!”

“是,是。”元煜拿起酒壺,再給他滿上。

郭越說的是先帝的事。先帝是個有為之君,在他的治下,倉廩富足,亦不曾有過大災大害。他生性風流,不僅喜好美女,也喜好龍陽。最得他寵愛的人,並非後宮中的哪位女子,而是宜春侯沈庭。

沈庭出身卑微,但生得姿容修美,一朝得幸,即得封侯。先帝去哪裏都會帶著他,關系之密切,無人不曉。但最終,先帝也是死在了這個人的手上。元煜聽到先帝的死訊匆匆趕回時,沈庭已經被誅滅九族,罪名是下毒弒君。

郭越喝著酒,仍舊哼哼唧唧:“你要是敢,我就把你綁到你母親陵前,狠狠打……”

元煜看著他,沈吟片刻,道:“舅父,外甥有一事想問你。”

“何事?”

“我父皇,真的是被沈庭毒死的麽?”

郭越手中的杯子停了停。

他看向元煜,醺紅的臉上,目光詫異而炯炯。

“為何這麽問。”他道,“你發現了什麽?”

“太醫梁榮。”元煜道,“曾有人將一只小瓶交給他,將瓶內之物下到父皇的湯藥裏。”

郭越驚詫非常,身上的酒氣化作冷汗,登時消散。

他急忙看看四周,確定無人,低聲問元煜:“你問過他?”

“嗯。”

“是何人與他?瓶內何物?”

“他不肯說。”

郭越盯著元煜,他臉色平靜,仿佛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你……”他咽咽喉嚨,只覺聲音發虛,“你到底回京城來做什麽?”

元煜看著他,沈默片刻,卻莞爾,再給他酒盞滿上:“外甥方才不是說了,想舅父了,回來看看。”

*****

“砰”一聲,精致的酒盞在地上摔得粉碎。

內侍和宮人們唬了一下,連忙伏跪在地,不敢出聲。

“增兵十萬!他這是何意?!”皇帝面色鐵青,又將一份奏章用力摔在地上。

“陛下。”溫太後責備地看一眼,讓左右都退下,“何必發這麽大火。去年北邊年景上好,胡人養得馬肥,元煜要增兵,也是為了及早防範。”

“將朕的禁軍都給他得了。”皇帝冷冷道,“朕的兒子都知道北境的事朕管不了,朝中的大臣,說不定還有人覺得他才是父皇屬意的儲君!”

“可你才是皇帝。”溫太後微笑,“皇帝只有一個,你是太子繼位,名正言順。”

皇帝依舊神色不豫。

溫太後看著他,低低道:“陛下若實在心煩,他也不是動不得。”

“殺了他?”皇帝有些不耐煩,“他要是能隨便殺掉,朕還會等到現在?”

“陛下是明君,怎會弒親?”溫太後笑笑,將一枚杏脯放入口中,看著他,“他只帶了一千親衛,沒有軍隊,京城二十萬禁軍,還困不住這點人麽?他現在回來,可是陛下收回北境兵權的大好時機呢,離開了那幾十萬大軍,他算得什麽?”

皇帝卻皺眉:“可胡人……”

“胡人怕什麽。”溫太後冷哼,“陛下忘了?幾年前,不也是胡人幫了大忙?”

皇帝沒有說話,看著銅燈上的燭火,片刻,閉了閉眼:“朕再想想……”

*****

第二天,來接中山王去太和苑的內侍早早到了王府。

為保萬全,馮暨把原班侍從都派了去,暮珠更是被要求貼身跟隨。

出發前,暮珠給初華的臉精心地上了一層妝,看起來氣色蒼白孱弱。

“去到就說你水土不服,生病了,那些人就不會讓你說太多話。”暮珠說著,晃晃手裏的藥瓶,“這是個奇藥,那些人要是纏得緊,就給你服這個,一刻之內手腳抽搐高熱不止……”

初華一聽,就知道這缺德物事定是馮暨給的,翻了個白眼。

一番折騰之後,初華穿得精致貴氣,在眾人環伺中上了馬車。

太和苑地處郊外,占地近十萬頃,是京城裏最大的皇家園林。初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興致勃勃地往車外瞄,只見宮室錯落,或宏偉或秀致;樹木山川,湖光曠野,各種景致應有盡有,其間花樹紛繁,珍禽鳴唱,美不勝收。

原來皇帝的花園有這麽大這麽好。初華心裏道。

太皇太後住在壽安宮裏,望見宮門的時候,眾人忽而聽到一陣車馬聲,望去,只見大路分作人字,另一隊車馬正轔轔馳來。

初華挑開一點車幃,只見那車上旗幟招展,是一只玄武。

玄武?初華覺得眼熟,忽然想起來,畫著玄武的旗幟,不就是……

“大王!”只聽外頭的侍從來稟報,“朔北王就在前方,邀大王一同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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