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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幻似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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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心下車朝他們走過去的時候,腳踝完全不疼了,她覺得自己幾乎可以用“健步如飛”來形容,走得又穩、又迅速。

夕陽掛在天空,金色的餘暉塗滿了她的後頸,卻忽視了她的面容。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同一個時間既想笑又想怒吼,糅合成一個古怪的樣子,就像小醜。

在她走過來的同時,楊戩就已經註意到了她,他表情有點驚訝:“寸心,你怎麽來醫院了?有事情要找我嗎?”不怪他驚訝,寸心幾乎從來沒有來過醫院,因為她嫌棄醫院“臟”。

寸心蹬蹬蹬幾步走到他們面前,楊戩表情自然,似乎並不心虛,不過——誰知道呢?楊戩是掩藏自己真實心意的高手中的高手,指不定他此刻心裏有多慌呢!

“這位是——”常娥眼波流轉,略帶疑惑地看著寸心“沖”過來。

寸心微微昂起頭,天然地就帶出了一點傲慢:“我是敖寸心。”

她說“是”,而不是“叫”,似乎篤定常娥知道她一樣,實在讓常娥有點摸不著頭腦,在她的記憶中,實在不記得自己曾經與這位叫敖寸心的小姐有過什麽交集。

楊戩輕輕咳嗽一聲,有點尷尬,為寸心此刻渾身的氣場:“這是我的夫人,當年也在S大讀過,比你小兩屆。”說完,他又轉而向寸心介紹常娥:“這是我們學姐,常娥,剛從國外回來,在市二院工作沒幾天。”

“常娥學姐,當年的風雲人物,我怎會不認得呢?幸會,幸會。”寸心口中說著“幸會”,但是語氣卻一聽就知道並非出自真心,甚至還有幾分鄙薄意味。

楊戩再遲鈍,此時也聽出了不對:“寸心,禮貌點兒。”然後對邊上女子道歉:“常學姐,她這人脾氣就是有點沖,熟悉了就知道了,你別介意。”

寸心臉色一沈。

常娥此時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看來又是一個醋壇子罷了。她笑笑:“寸心一看就是性子直爽的人,我怎麽會介意呢?你們夫妻先聊,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想走?寸心在心中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將人攔住:“久聞常娥學姐是外科的一把好手,正巧,我剛才被車蹭了一下,腳腕似乎有點傷了,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勞煩常娥學姐看看呢?”

楊戩驚了一下:“你出車禍了?怎麽不早說!快上樓,我去找人給你做全身檢查。”

寸心立定不動,單單望著常娥。

常娥也是吃了一驚,但見面前的寸心站得極穩,表情也一點也沒有隱忍痛苦之感,完全不像是她所說“腳腕有點傷了”,她心底立刻就有點懷疑寸心在借故不讓她走。

“這……我已經下班了,而且有急事。不如讓楊戩替你找其他的醫生看看?市二院比我好的醫生可多的是。”常娥一臉為難地婉拒。

一般人聽了常娥這番話也就偃旗息鼓了,但是寸心不一樣,她胡攪蠻纏的勁頭上來了誰也攔不住。既然她此刻不想讓常娥走,就死活要拖著她,是以,她冷笑了一聲:“不是說白衣天使都是救死扶傷,不會見死不救的嗎?”

這句話就是在暗示常娥的醫德有問題了,好脾氣如她也不禁有點生氣。這叫什麽事兒?不過就是和闊別多年的學弟聊了幾句,就被學弟的老婆糾纏住了,換誰誰都覺得冤枉。

這時候,楊戩拉著寸心上上下下看了一下,發現連衣服都好端端的,沒一點臟破:“你在哪兒出的車禍?身上哪裏疼?”——怎麽這樣子,不像出過車禍?

寸心不笨,立刻說:“這是懷疑我?”她回過頭去找敖戰,但是身後卻空無一人。

寸心心中咯噔一聲,又去找他的車子——停車位上空空蕩蕩,哪裏還有他那輛顯眼的銀色跑車?方才她分明沒有聽到有汽車發動開走的聲音!這不過幾句話的功夫,敖戰竟然還能人間蒸發麽?

她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敖戰到底去哪兒了?

她心底湧起煩躁,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加倍討厭起來。敖戰的突然消失,似乎將她情緒的堤壩掘開了一個大口子,隨著心底最後的一絲克制泯滅,黑暗取代光明高歌凱進,種種負面的情緒如長著血紅犄角的惡魔掙脫純白天使的枷鎖,在她身體裏橫沖直撞。

但她當時甚至沒有意識到那種感覺是怎麽來的。她唯一能想到的,是憤怒、狂躁、尖銳的嫉妒,以及痛苦的仇恨。種種情緒都呈現千百倍扭曲的姿態,在她眼眸中暗潮般湧動。

她身體仿佛裂開,一個冷靜的敖寸心靈魂出竅般浮出,抱著雙手,俯瞰著此刻失去理智的另一個自己,輕輕發出短促的冷笑。

楊戩不明所以,蹲下查看寸心的腳踝,她今天穿的是一條及膝短裙,他可以清楚地看見玲瓏纖細的腳踝上面沒有半分損傷的痕跡,連紅腫都絲毫不見。

“你撒謊了?”楊戩直起身,聲音有點冷。

寸心立刻尖叫起來:“我撒謊?!楊戩,你是不是從來都不相信我?我知道,我就知道!你難道非要我出車禍死了,你才能抱著我的屍體承認我沒騙你嗎?!”

說到最後,她一腳毫不留情地重重踢在楊戩的小腿上,疼得他悶哼一聲。

常娥立刻發現寸心的情緒十分不對勁,她的瞳孔透著血色,眼神散亂沒有焦距,好像剎那間瘋了一樣:“寸心,你的情緒脫離控制了!趕快鎮定下來!”這已經不是普通的發怒了,簡直就像是一些精神病人發病時候的狀態一樣!

寸心恍如未聞,只是轉而狠狠地瞪著常娥:“為什麽誰都喜歡你?!你憑什麽?不就是一張臉長得好看嗎?!除了這個,你還有哪樣比我強?不過就是一個美女花瓶而已,剝開你的臉,你還能剩下什麽?你有才華嗎?你有善良的心嗎?你有智慧嗎?你什麽都沒有!”

常娥被她的眼神嚇得後退,生怕她沖上來對她做出什麽。

楊戩此時的憤怒已經全都被擔憂取代,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妻子似乎精神不太穩定,所以上前一步試圖抓住她:“寸心,你先平靜一下,你現在的狀態很讓人擔心!”

寸心根本聽不進去,跳起來又指著楊戩大罵:“楊戩,你這個大騙子!當初說好了只愛我一個人的!但是你心裏面一直沒有忘記她,對不對!你一直在騙我,一直在騙我!騙我!騙我!你騙我!”

最後幾個字她是聲嘶力竭地喊出來的,周圍指指點點的人越來越多,楊戩臉色鐵青,一旁的常娥擔憂地說:“楊戩,趕快制住她!她的情緒正處在崩潰邊緣,不能任由這樣下去,必須立刻送到專業的醫院檢查一下!”

“專業的醫院“指的是什麽不言而喻,寸心也聽懂了,毫不猶豫地給了楊戩一個巴掌,趁所有人都驚呆了,又幹脆利落地給了躲在楊戩後面的常娥一個巴掌,常娥白皙的臉上一個鮮紅的五指印立刻浮凸出來,嘴角也有血絲滲出。

“賤人!”寸心扔下一句,轉身就跑。

“快去追!她這個樣子很危險!”常娥不顧臉上火辣辣的傷,第一個反應過來。

楊戩幾乎是立刻跟了過去,但是圍觀人群實在太多,當他擠出包圍圈的時候,寸心已經不見了蹤影。

寸心不管不顧地跑著,直到完全確認身後沒有人追上來。不知道跑了多久,寸心脫力,腳一軟就坐在了馬路牙子上,捂著臉,淚流滿面。

馬路上騰起的煙塵都像一顆顆微型的子彈,讓人焦灼不堪。空氣是扭曲的,遠處的車流在視線中扭動變形。路過的人紛紛用看怪物的眼光看著寸心。

她抹了把臉,看到路邊有一家咖啡廳,進去洗了一下,看著鏡子裏面滿臉浮腫、雙目通紅的自己,幾乎都不能認識自己。

點了一杯咖啡,寸心發著抖坐下來,剛才那種瘋狂脫軌的心情漸漸淡去,那個冷靜的自己勾住她的脖子,嘴唇冰冷地貼著她的耳朵:“你已經瘋了。”

她確實覺得自己瘋了。剛才那個潑婦一樣女人,真的是自己嗎?簡直就像是一條喪失理智的瘋狗——只知道胡亂咬人。

此刻平靜下來,一切都是那麽荒唐可笑。她剛才脫口而出的那些話,不假思索做的那些事,完全不像是出自她的本性,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占據了她的軀體,強迫她做出了種種違背理智的事情。

她定了定神,從包包裏面拿出手機,翻開通訊錄,但卻怎麽也找不到“敖戰”那一條。心裏面古怪恐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憑著記憶撥出號碼,哆哆嗦嗦地把手機貼著耳朵。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手機裏面冰冷的女聲就像是一條黏膩的蛇一樣鉆進她的耳膜,她不可置信地再次撥打,結果仍舊是一樣。

號碼分明沒錯。

寸心覺得自己今天的經歷簡直就是一個光怪陸離的電影,充滿了奇異與不真實。

她緩了緩,重新撥打了另一個號碼,這回電話通了。

“聽心姐姐,是我。”

“寸心?”

“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你知道敖戰回國了嗎?”寸心握著手機問,但卻沒想到聽心給了她一個始料未及的回答。

“誰是敖戰?”

寸心臉色發白到透明,“你不記得誰是敖戰?”分明他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是聽心又何必開這樣的玩笑?

“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他是誰?”

寸心失魂落魄地告訴她:“不方便在電話裏說,你……能不能過來一下,我好害怕。”

對方回了一句什麽,寸心繼續說:“我在淮海路的星巴克等你。”

“好的,我……掛了,你快點來,我好怕。”

似乎是得到了一句安慰,寸心低低應了一句:“嗯,我不會走開的。”

她掛了電話,手機上“聽心”兩個字閃了閃,然後屏幕黑下來。

她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克制住再給她打一個電話的沖動,把手機塞回包裏。

當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分明感覺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坐了下來。

聽心姐姐不會這麽快就到達。

寸心疲倦地睜眼,望進一汪碧波。那人的眼睛,神秘,生機勃勃,仿佛不斷有新葉萌發,從不枯榮。

“又是你。”寸心有氣無力,提不起一絲驚奇。

那個叫做“通天”的神秘人就這麽坐在她面前,面帶微笑,依舊一身青衣,古老發髻,如從畫卷中步出。

“有不如意的事?”他問。

“我遇到了奇怪的事情。”寸心說:“有一個人,不知怎麽的就不見了。別人似乎也不記得他了。”

通天了然地笑了:“你確定他真的存在過?”

寸心抿著嘴。她當然確定,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怎麽可能記錯?

通天說:“他只存在於你的記憶中。”

“胡說!”

通天不以為忤:“所有的一切,都只存在於你的心中。”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寸心搖頭。

通天問她:“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這個問題已經是第二次問她了,她自然答:“我知道。”

通天搖頭否定了她:“不對,你覺得,你真的是‘你’嗎?”

寸心想起剛才自己像瘋子一樣的表現,害怕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有時候,我確實覺得我不像是自己。”

“那是因為‘執’。”他又說了一句讓寸心一頭霧水的話。

“什麽是執?”

通天看著她,微笑加深:“你心裏面,對什麽感到難以釋懷?”

寸心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那你在什麽時候變得不像自己?不用回答我,問你自己的心,然後把答案記在心裏。”

她唯一失控的時候,只有面對楊戩和常娥,而她最放不下的,其實是楊戩和常娥的那一段往事。

“很接近了。”通天說,“但還不夠透徹。”

“等你想起你為什麽來到這裏的那一天,我會再來找你,在此之前,不妨忘記自己的心,然後去一個你從來不會去的地方。或許,你會發現這個世界的真相。”

這次通天離開的時候,她緊緊盯著他,想看明白他是怎麽消失,但他只是淡淡笑著,從門口走了出去,毫無奇特之處。

寸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就在他走出去的一剎那,敖聽心也正要推門進來,兩個人就這麽擦肩而過。

“聽心姐姐,你註意到那個出去的青衣人了嗎?”等聽心坐下,寸心問聽心,她本意只是想要訴說一下他對她說的那些古怪的話,但聽心的回答又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皺了皺眉,認真的說:“寸心,從我一進門開始,我都沒看見有人從門口走出去。”

寸心不解:“你進來的時候他正走出去,你一定看見他了!”

敖聽心疑惑地盯著寸心看了一會兒:“我是一個人走進來的,根本沒有人從我邊上經過。如果有這麽一個人,我不會註意不到的。”

寸心心裏面越來越涼,太古怪了!

她終於放棄了追問,意識到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都不能用常理量。

“寸心,你到底遇到什麽事情了?”聽心問,“你今天——很奇怪。”先是問她認不認識一個她從來沒聽說過的人,如今又問她有沒有見到一個她看不見的青衣人!

寸心蹙眉,手裏面下意識地拿著小勺子攪拌咖啡:“你真的不記得敖戰了?”

聽心扶額:“天哪,他到底是誰?我從來沒聽說過他!”

“他是海天集團的繼承人,五年前去了美國。”同時還是她們兩家的世交,童年幾乎形影不離,直到五年前才漸漸少了聯系,她不信聽心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敖聽心卻說:“寸心,你莫不是糊塗了?海天集團現任董事長和夫人沒有生育,領養了一個女兒,名字也不叫敖戰,而是叫敖長安!”

寸心懵了,想了一會兒也沒記起這突然冒出來的“敖長安”又是何方神聖,心底那個冷嘲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記性都不行了呢,真是,可憐哪。”

通天說,他只存在於他的記憶中。

若說她剛才還對此嗤之以鼻,如今已經由不得她不信。那麽,他說的其他話,也是真的了?不,不!這太荒唐,也太荒誕!

聽心還在絮絮說些什麽,她全然沒有聽清楚,她坐在那兒,心底已經是驚濤駭浪一片。

“我”是誰?

敖戰是誰?

通天是誰?

楊戩是誰?

常娥是誰?

聽心是誰?

這個世界——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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