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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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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水晶宮,歲月不知長。

窗外的海水中穿梭來去的魚類,海心離合的天光一直映到她的窗欞上。寸心右手支腮,左手舉著一小團影像,正凝神分辨著。小小的虛像晃動在她的掌心,來去不過片刻又倏忽破滅。

夢溯進了寸心的寢殿,將一盤鮮果放下。瞧見寸心似乎還未註意到她進來了,不無擔憂地喚了她一聲。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寸心總是在瞧著某段記憶。她因身為鮫人,先天於法力上的修為低下,因此僅僅能看出寸心凝結在手上的幻象是一個男子身影。莫非寸心是在思念那當初於西海搶親的楊戩了麽?

寸心被夢溯一驚,手上的“回光術”立刻因為心神不穩而散掉,那個依稀的小小幻影支離破碎,雪片一樣消融。

“你這是怎麽了?”夢溯的手帶著好聞的香氣,緩緩撫摸寸心的長發,安定人心。

寸心搖搖頭。她一直在反覆翻查自己的記憶,可以確信在過去的一段不算短的人生裏面,未曾有過敖戰的絲毫痕跡,但這本身就是最奇怪的事情。近一段時日,她把關於蟠桃會上的那段記憶反覆檢查,推敲敖戰的每一段對話,但這非但沒有減少她心頭的疑惑,反而更是疑雲重重。但這一切,她不想叫旁人知曉,關心著她的人,已經為她操了夠多的心了。

夢溯輕輕一笑,動作親昵地點了點寸心的鼻子,薄嗔道:“怪道別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有了心事,也不同我說了?以前你可是什麽都同我說的呀。好了好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留著你的心事說給你的夫君聽吧。”

寸心臉上飛紅,推了她一把,正在笑鬧間,聽心進來了,一進來就看見寸心和夢溯在那裏笑,不由得也笑道:“說什麽好玩的事情呢?也說與我聽聽。”

“聽心姐姐來了,快坐,我們在鬧著玩呢。”寸心欣喜地說。這些時日聽心來看過她多回,聽心不似夢溯心思細膩,在很多事情上並不敏感,在她的有意套話下,漏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你這裏倒是悠閑。”聽心坐定,瞥了一眼寸心。近些日子戰事吃緊,她在前線助戰,連著幾宿未曾休息,疲憊已及,偏偏還放心不下寸心。楊戩也向她問起寸心近況,敦促她來西海看看,所以她也就覷空來瞧瞧寸心身體恢覆地如何。幸而寸心面色紅潤,看起來頗為健康,實在也算是近日來遇到的唯一一件叫人開心的事兒。

夢溯有事出去了。聽心瞧著寸心歡歡喜喜不知愁的樣子,心裏各種煩悶的事情也都沈澱了下來。她似有意似無意地問寸心:“以前你對楊戩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地想,這一回許久不曾見面了,可還想他?竟也沒出去尋他?難道是姑姑和姑父管你管的緊?”

寸心一時失措。想他嗎?午夜夢回,她心心念念千年的情緣,似流水,春夢了無痕。楊戩於她,是一個不能說不能碰的傷口,她空有楊夫人的名頭,卻從來不曾得到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再有任何的期待。她垂下眼睛,意味不明地短促笑了一聲,喃喃。“確實是很久不曾相見了,他可還好?”

“既然想知道,怎麽不親自去看看?”聽心睨了她一眼,只以為她又在鬧小孩子脾氣。這些日子楊戩對寸心的關切她看在眼裏,但寸心卻好似不記得這個人了一般。

聽心是好意,寸心自然明白,但是她卻失了對楊戩的熱切心情,一味皺眉不語。

聽心揉揉她的頭發,無可奈何。“你呀,當初那麽決絕地要嫁,不惜為此毀了和北海的婚約,現在卻又這樣,我可真是弄不懂你了。”

和北海的婚約?什麽婚約?寸心心中靈光乍現,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她擡眼看著聽心,眼睛水汪汪的。“當初… … ”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當初勸你多多思慮,畢竟你與那敖戰自幼青梅竹馬,西海與北海都默認了這樁婚事,只等你們年紀到了,就給你們完婚。熟料那北海龍王忽然戰死,敖戰繼位之初,事務繁雜,你們的婚事一再耽擱,這個節骨眼上你卻又鬧著要嫁給楊戩。你父王母後不許,你卻以死相逼,楊戩西海奪親,你可知你父王母後為此和北海賠了多少不是?幸而敖戰性子大度,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若是換了他父親,西海與北海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經歷了這許多磨難才成的姻緣,你卻又使起性子來,你說說看,你對也不對?”

寸心緊緊握著聽心的手,眼神渙散,不知道透過她看到了哪個遠處。“你是說,當初我曾悔婚於敖戰?”

聽心被她握得手生疼,不知道她又在發什麽瘋。“雖說只是口頭婚約,但是兩家人許多年來已經有了默契。你心中也應該清清楚楚。怎麽你現在卻好似全然不知?”

她不知道,她不記得!

“我一直當他是哥哥… … ”鬼使神差地,寸心忽然說出了這麽一句話。說完自己先驚呆了。

聽心多少也知道一點她的心思。嘆了口氣,不語。感情的事情她也明白強求不得,一切還要看這個傻丫頭自己的選擇。“無論如何,你與楊戩既然已經是夫妻,你就不能輕言放棄。這些日子戰況慘烈,楊戩還不忘時時向我問起你。你可不許再辜負人家。”

“聽心姐姐,你不明白。”□,又怎是她可以感動。這些年下來,她也逐漸明悟,楊戩的心裏面沒有她。他當她是妻子,敬她重她,什麽都可以依著她,但惟獨給不了她真心。偏偏她想要的,就是一顆毫無保留的真心。

一千年了,在每一個寂寞的日子裏,她反覆思量他們的關系,從一點一滴的相處中抽絲剝繭,希冀找到讓楊戩愛上她的法門。她可以對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爛熟於心,從每一個細節裏面揣摩他的心意。他素來對她守節有禮,相敬如賓,從來都是一再忍讓。但越是這樣,她就越憎恨他尊重下隱藏的疏遠,忍讓下暗含的不在乎。她越來越瘋狂,用一切語言和行動去刺激他,讓他發怒,因為只有那一瞬間的楊戩才是鮮活的,他的眼裏才真正有她。

她太累了。這種感情如此扭曲,如同黑暗深淵中毒汁澆灌的煉獄花朵,殘忍而妖嬈,最終將她心底的光明吮吸殆盡。

隔著千百年的時光回望,彼端已經是面目全非。

三千世界,麻衣如雪。

她生而為龍,不懂人的情感。因為楊戩,她學會喜怒哀樂,因為楊戩,她嘗遍愛恨情仇。人心何其瑰麗,卻又何其脆弱,她不該輕易墮入這美麗陷阱。

或許龍,不該有人的情感。而她錯的,在於始終學不會忍讓。

送走了一再叮囑她好好照顧自己的聽心,寸心脫力地坐在地上,往事一幕幕,不可遏制,不容分說。頭又開始疼了。

三日後,洛城。

這已是一座空城。

城外的田地,雜草長到一人來高,在瑟瑟的秋風中枯黃而又頹敗。

細雨蒙蒙。洛城在寒雨中靜默著,面無表情。街道上荒無人煙,屋室破敗。雜草中不時閃現一點灰白的骨殖,咧嘴的骷髏似笑死哭。

寸心撐著傘走過曾經人聲鼎沸的街道,與一個個亡靈擦肩而過。

她的心中意外地平靜。雨滴從傘的邊緣滑落,滴滴答答,宛如垂下的珠簾。在這樣灰蒙蒙的蒼穹下,折射一點盈盈的水光。

曾經的十裏春風如夢幻泡影,在鐵騎下踏成飛灰。破碎的瓦礫與木頭淩亂地堆在街道中間,離離荒草長滿了每一寸□的土地。惟有一傘、一人,獨行在這被遺忘的天地。

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也遠去了。寸心握著紫竹傘柄,素手如玉,長發及腰,慢慢地走著,仿佛要走到天荒地老。

終於又回到這裏。

昔日的李府在雨中遺世獨立,過分安靜地蟄伏在這一座荒涼城池。

已經五年了。離洛城被破,也已經三年。李府人去樓空,昔日那個環佩如水襟如月的少年,想必已經不知道散落何方。

推門,映入眼簾的,滿目瘡痍。

淡淡融融的琴音比雨絲還細,帶著三分寂寥三分落寞,糾糾纏纏地飄進寸心耳中。

她手一抖,傘掉落在地上,濺起小朵水花。

很熟悉的一首《流泉》。在密密的雨中,這音律就如同縈繞不去的一股纏綿哀思,奏的是古琴,訴的是心曲。

雨水順著下巴淌下來,寸心立在雨裏,目光仿佛能直接越過重重障礙。

他竟還在嗎?

李憶,李憶。怎不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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