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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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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

梧城士兵連續發動進攻,夷寇的炮火越來越稀疏。

不過五日,夷寇士兵盡數撤走,留下漫山屍骨和驚惶俘虜。

穿著破敗衣衫,帶著滿身傷痕的梧城將士凱旋而歸。夷寇的倉惶撤退讓他們也莫名其妙。

闔城居民奔走相告,迎接凱旋的英雄,祭奠已逝的英靈。他們落著淚歡欣鼓舞,看著歸來的人,想起回不來的夢裏人。

夷寇撤走,全城大慶後十日,宋致朗才拖著受傷的腿走到宋府門口。

管家揉了揉眼睛,跑上去,摸了摸宋致朗的胳膊:“大少爺,真的是你!”一邊拍手,一邊叫:“來人吶,大少爺回來了。”

宋夫人搖著的撥浪鼓驟然停了,宋念之的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又盯著宋夫人,等著撥浪鼓再次響起。可是他突然被宋夫人抱起來,在宋夫人懷裏飛快地朝外移動。空氣摩挲過他軟嫩的臉,他咯咯笑起來。

宋致朗靠在椅子裏,幾個丫頭聚過來,紅著眼眶,絞著手絹,卻不敢上前。

他撐著椅子站起來,喚了一聲:“娘。”宋夫人的眼淚刷地落下,伸出手摟住宋致朗,又是哭又是笑,心裏滿是失而覆得的慶幸與歡喜:“我要去佛前上柱香……我只當你不得回來了……”

宋致朗看見宋夫人懷裏的小小幼兒,滿心奇怪:“念之怎的在這裏?華滋在家裏?”他的一顆心提起,好像下一刻華滋就會突然出現,笑盈盈地問他:“怎麽樣?我聰明吧,就知道你要回來,所以一直在這裏等你。”

他就要往後院走,卻聽見:“孩子是華滋送過來的,但是那之後就沒了她的消息。”

宋致朗心裏白茫茫一片,他盡量不讓腦子轉動,不想任何事情。“那我出去一趟。”他跌跌撞撞朝外走,那條從小走到大的,從宋府到孟府的路。

孟府諸人歡天喜地迎回了華旻,卻始終沒有華滋的任何消息。茜雲帶著人將華滋的臥室、書房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什麽都沒有帶走,衣服在,首飾在。什麽也都沒有留下,連個字都沒寫。”

宋致朗跨進房間,看見幾欲燃盡的蠟燭。

“小姐可能是一晚沒睡,第二天我進房間的時候就發現蠟燭快燃完了。”

宋致朗的心沈沈地落下,像跌進了深淵。

“她知道我失蹤了?”

茜雲點點頭。

宋致朗走得急,腿上傳來鉆心一般的疼痛,沒多久,血浸透紗布,在墨蘭的褲子上染開。

司令府門口,他狠狠揪住一個人的衣領:“帶我去關押俘虜的地方,找個聽得懂鳥語的跟著。”他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俘虜大都是前線小兵,說起兵敗的那晚,只知道火燒山林,只知道四處奔命,其餘也問不出來。宋致朗的眼睛陰沈地要滴下水來。

一直走到監牢深處。兩個士兵正往外擡一個人,胳膊被炸斷了,傷口已經腐爛,猩紅的血肉中長出蟲來,惡臭沖天。

擡著的兩人一臉不耐煩,嘀嘀咕咕:“早扔了早完事,當初誰俘虜了這麽個半死的人過來。”

“聽說是從夷寇司令部擡回來的,還以為是個大官,結果一直哼哼唧唧,什麽有用的都沒說過,帶累我們哥倆給他收拾。”

宋致朗一瞥,那個人圓睜著雙眼,似乎死不瞑目的樣子,手指尚在哆嗦。他攔住那兩個士兵,扯過翻譯:“問問他,兵敗那晚,司令部發生了什麽?”

那個人發出桀桀的笑聲,整張臉扭曲,幾句話說得模糊又斷續。

“說是來了個女的,見了司令,後來發生了大爆炸,再然後火光四起,整個司令部陷入火海。”

宋致朗的手慢慢握緊,眼前的一切似乎在扭曲。咿咿呀呀,是聽不清楚的聲音。

她,不是該好好等著他麽?

他往外沖,好像周遭人世與他再無關聯。裏巷中飄來食物的芬芳,大街上有人在討價還價,剛剛紮起頭的小孩兒手裏拿著面人,一陣歡呼。這個明亮而靡靡的世間,突然灰暗了。

山風呼嘯,焦黑的土地上浸了一層又一層的黑褐色,血腥氣經久不散。碎石,枯木,斷壁殘垣。

宋致朗跪倒在地上,指縫裏全是黑泥,鮮紅的血從他的指尖低落。他雙手撐地,頭突然低垂,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為什麽,我連給你收屍都做不到?

風扯著雲散開,山林之中發出嘩啦啦的樹葉摩擦之聲。

孟華滋,屍骨無存。

第二日,宋家的人找來山上,將左腿上鮮血淋漓的宋致朗擡了回去。

後來,宋致朗的左腿完全廢了。

他在房前種了一株桃樹。細幼的樹苗在風雨中格外讓人提心吊膽,可是也活下來了。春天時,滿樹嫩綠,枝頭輕紅。

一個戴著面具的中年人經常過來看望他。

也就是第一次見的時候,宋致朗的眼中冒出些光彩。

因為他說:“我在山林見過她一面。她看上去很安心,像一個尋常婦人。”

宋致朗的嘴角帶著淺笑,希望就一直這樣聽下去。

他不再和姑娘們調笑,話也少了很多,閑暇時最大的樂趣就是坐在窗前,看窗外那株樹一天天拔高,吐綠。

他的目光遠遠的:“從前,她說可惜院裏的樹都隔得太遠,就希望有一棵樹種在窗前,坐在窗下看書的時候,一伸手就能摸到樹葉。”只有說起“從前”,他帶著淺淺笑意,眼睛裏都是溫柔情意。

桌上的茶,水氣裊裊。

那日午後,陽光正好。他伏在桌上,透過濃綠樹蔭看被撕碎的斑駁陽光。他又想起從前,從前我們有過很多和風日暖的午後。

一株桃樹,華蓋如傘。亦如相思,此生無涯。

宋致朗緩緩闔上眼睛。

突地額頭一痛,不知誰敲他的頭。慌忙睜開眼,莫不正是華滋手裏拿本書,笑盈盈趴在窗前看他:“還不走?”

他恍恍惚惚就要起身,好像自己是個尋常男子,她是個尋常婦人,煙火俗世裏遇一場簡簡單單的歡喜。

宋致朗,年三十五而終。

終於寫完了,沒想到居然寫完了。

從剛開始,還沒有故事的時候,只是想寫一個悲劇,寫刻骨的相思。因為沒有存稿,故事是一邊寫一邊出來的。

現在看,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甚至連故事,本身都是薄弱的。華滋的遭遇,似乎太悲慘了些,兩個人感情之間的互動不夠完整。好吧,也就這樣了。以後應該會再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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