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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寒夜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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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金效坤離開了北京飯店。

他坐果剛毅的汽車回家,果剛毅提前在汽車裏等著他,他剛一上車坐下來,果剛毅便問道:“你和那小王八蛋聊什麽了?怎麽這麽晚才出來?”

金效坤嘆了口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有用嗎?”

“大概是有用,我想近期之內,他應該不會再打我的主意了。”

“那小子的話你也信?”

金效坤扭頭望向了他:“姑妄信之吧。”

說到這裏,他轉向前方,淡淡的一笑:“今夜我也算是過了一關。我和他遲早是要見上這一面的,早點見了,把話說開,也免得我一直擔心。”

“沒必要擔心,陸健兒收了我五十萬呢,況且我身後還有連毅,陸健兒就算是想反悔,也得掂量掂量。金玉郎在陸健兒那裏再有分量,也大不過五十萬加連毅吧?”

金效坤點了點頭,隨即卻是又轉向了果剛毅:“你什麽時候回河南?”

“快了,不是後天就是大後天,反正這個禮拜肯定要走。”

“給我留點錢。”

果剛毅笑了:“這話你都多餘說,我能把你一窮二白的扔這兒不管嗎?現在我東奔西走的顧不上你,正好這邊兒有個二姑娘,你就在她那兒好好住兩個月,養養身體。等過完年了,我騰出手來,再給你找個差事。”說到這裏,他拍了拍金效坤的右腿:“別看壞了個零件,只要跟著兄弟我,包你五年之後又是一個資本家。你信不信?”

金效坤搖了頭:“不信。”

他是開玩笑,果剛毅卻認真了:“你別不信啊,你當我還是過去那個閑散團長啊?早不是了!現在我跟著連毅幹,隔三差五就開仗,只要是一打仗,先就有軍餉到手,要是打贏了,還能搶一撥,哎呀——”他感慨萬千,一巴掌差點拍折了金效坤的腿:“那是真發財啊!跟連毅比跟我舅舅強多啦!你看著吧,連毅遲早還得打回北京,到時候我先把金玉郎那小王八蛋的腦瓜子擰下來。”

金效坤坐在黑暗之中,望著前方汽車夫的後腦勺,笑道:“雖然還是一張空頭支票,但我心領了,謝謝你。”

汽車風馳電掣,轉眼間將金效坤送回了連宅。翌日下午,果剛毅又來了,帶了兩千塊錢,給金效坤留了一千,另一千悄悄的給了傲雪。傲雪見了錢,簡直是著了急:“果先生,按理來講,應該是我和大哥一起謝你才對,我們如今沒本事謝你也就罷了,怎麽還能向你要錢呢?”

果剛毅經了世事磨煉,如今別有一番成熟的見解,這時就告訴傲雪:“二姑娘,你別推辭,你聽我說,這錢給你,一是讓你給他買些補品,二是我這一走,就算是把他扔給你了,你這擔子可不輕,手裏沒錢的話,萬一遇了什麽麻煩,你不就傻眼了嗎?再說這一年,是那施先生養活著你吧?恕我直言,一個男的無緣無故的養活一個女的,必然有個目的,只不過他是君子,他憋著不說就是了。現在你這院兒裏,那邊一個施先生,這邊一個金大哥,怎麽看都不是長久之計。將來要是實在不行,你給施先生點兒錢,好言好語的請他走,或者是你和金兄出去另找一處房子——我那房子不是空著嗎?收拾出來了你們正好可以搬進去——總而言之吧,你拿著這錢,該做主就做主,明白了沒有?”

果剛毅這一席話,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傲雪心坎裏,傲雪原來一直認為果剛毅有點糊裏糊塗,今天才發現他竟是一個如此明事理的大好人。

從果剛毅手裏接了那一千塊錢,她仔細的將它存放好了,心中想起施新月,她盤算來盤算去,最後就想:“反正不能對不起人家,實在不行,就把房子和錢都給了他,他有了這些,再娶一房媳婦也容易。”

傲雪想來想去,都是自己暗暗的心中計較,表面上並未流露出來。而施新月沒有讀心術,如今就摸不清她的心思。這一夜他半夜醒來,忽見外頭有光亮,披著衣服走到窗前一望,他見正房兩邊的臥室都開著電燈,便像被人猛摑了一掌一般,臉上熱脹火辣起來。

與此同時,傲雪將堂屋的電燈也開了,從暖壺裏到了一小盆熱水出來,她擰了一把濕毛巾,然後返回了金效坤的臥室。

金效坤自從出獄之後,旁的變化沒有,只是睡眠一直不好,傲雪睡覺輕,幾乎每夜都能聽到他說夢話,夢話含糊,語氣驚恐,分明是在做噩夢。大黑夜裏,她不好過去叫醒他,只能做個煎熬的旁聽者。但今夜她不管不行了——金效坤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麽,忽然慘叫了一聲,隨即又是“咕咚”一響。

她一翻身坐起來,下了床就往那邊跑,進門之時,金效坤正坐地上喘粗氣。傲雪蹲下來扶了他的手臂,隔著衣服都感受到了他的冷汗:“大哥,你沒事吧?”

金效坤答道:“睡覺沒睡好,自己滾到地上來了。”然後他扭頭看向傲雪:“我沒事,你回去睡吧。”

傲雪把他扶起來攙上了床,然後走去開了燈:“我去給你擰把毛巾擦一擦汗。”

不等金效坤阻攔,她已經走了出去,又是開燈又是倒水,末了帶著一卷毛巾回了來。金效坤伸手要接,她已經抖開毛巾托在手上,親自給他擦了頭臉脖子:“明天我去趟藥鋪,買些安神的藥回來給你。你沒有一夜是能安穩睡到大天亮的,老這麽著,身體怎麽能好?”

黏膩冷汗被狠狠的擦拭了去,金效坤也感到了舒服爽快。向著傲雪笑了笑,他說道:“我沒事,大概過些天就會好了。”

傲雪不看他,狀似無意的問:“你夢見什麽了?”

金效坤停頓了一下,然後答道:“牢裏的事。”

傲雪握著毛巾,在床邊坐了下來,想問問那“牢裏的事”都是什麽事,然而話到嘴邊,又沒敢問——她怕金效坤敢說,自己不敢聽。

“把那些事都忘了吧,咱們算是逃過那一劫了。”她垂了頭,看著自己的手說話。兩只手經了這麽久的勞作,略微的有點粗糙了,但依舊是白裏透紅的姑娘手。夜裏屋子有點冷,她穿著薄薄的一層貼身布衣,渾圓的屁股壓迫著床邊被褥,她覺出了自己的重量和熱度——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了,又冷又熱,又沈重又輕盈。她想自己該回房去了,可是身體留戀著不肯走,忽然間的,她想起來:為什麽要回房去呢?他們是經了千難萬險才重逢的,他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應該是春宵一刻,都應該值千金啊!

總算熬到了這美夢成真的時刻,怎麽兩個人還都一起糊塗起來了呢?

一把抓住了金效坤的手,她轉身望向了他,這一望,她才發現金效坤一直在註視著自己。

幾乎是縱身一躍,她擁抱住了他。

她又是冷又是熱,又是輕盈又是沈重,她是無邊無際的大水,有著無限的深沈與柔軟,對他也又是憐、又是愛。粉紅面頰磨蹭著他蒼白的臉,她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即便不會好起來,即便下一秒兩個人就是死,那她也能甘心,也能瞑目。

她一直愛他,從她還是個小女孩時。

金效坤也緩緩擡手摟住了她,她能感覺到他在收緊雙臂,要狠狠的勒住自己。她閉了眼睛,把自己交給了他,她在他的懷中熱燙顫抖,任他處置。

然而下一秒,她被他推開了。

她睜開了眼睛:“大哥……”

金效坤輕聲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將來……我不想這樣虧待你。”

她慌忙搖了頭:“我是自己願意,我——”她忽然又惶恐起來:“是不是你還在怪我,我知道我是太蠢了,我把你的錢都給了金玉郎,這都怪我——”

金效坤抓住了她的手臂:“別胡說,我怎麽會因為這件事情怪你?”

“那是——施先生?我和施先生真的是假夫妻,我和他沒有——”

金效坤向她笑了笑,攔住了她的話:“你啊,還是小,不懂事。”

“我怎麽了?”

金效坤笑道:“還問?”

傲雪有點明白過來——半明白不明白的,問是不好意思再問了,但還忍不住要看著金效坤疑惑。金效坤無可奈何,只好低聲說道:“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休養休養,長個十磅二十磅,明白了沒有?小姑娘?”

傲雪徹底明白了。

明白了之後的傲雪無地自容。她沒想過男女之事是需要體力的——不是不知道,是從來沒細想過。聽了金效坤的話之後,她心思一轉,瞬間想到了最細微處,緊接著就臊得沒了法,恨不得一頭紮進地縫裏去。這回說什麽都不能遮羞了,她索性站起來就跑,一溜煙的跑回了臥室去。

她跑了,金效坤也不笑了。下床關了堂屋和臥室的電燈,他上了床,繼續睡。

噩夢接續了上,他在黑暗中又回到了那深牢大獄裏。他是那間牢房裏的異類,所以也就收到了最多的關照。畢竟,如果不是在這自成一統的封閉世界裏,如果是在外面的廣闊天地中,那麽這些作奸犯科殺人放火的惡徒,根本連他鞋底的泥都夠不著,所以對於牢房裏的絕大多數老犯人來講,折磨他不僅僅是一種下馬威,更成了一種娛樂。這娛樂一直刺激到了他們的靈魂,直到他忍無可忍的撞了幾次墻之後,他們才漸漸對他失去了興趣。

“關照”在夢中繼續進行著,他捂著下腹蜷縮在地上,身下冰涼的一片,是他們把他踢打得失禁了。

他們就是喜歡這樣,他們熱衷於把他摁在地上,猜測著要踢多少腳才能踢出他的尿來。這是他們的狂歡時刻。等獄卒聞聲趕來時,他們火速散開各歸各位,獄卒們只好捏著鼻子,將他單提出來送去水房。皮管子接到水龍頭上,獄卒們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捏著皮管子射出水流,給他“洗澡”。

數九寒天也是這樣洗澡,有好幾次,他在低溫之中陷入了昏迷,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死去,然而老天不肯收他,始終給他留了一口熱氣。

清晨時分,噩夢中的金效坤睜開眼睛,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若無其事的起床,出門見了傲雪,他微笑問好。在院子裏見了施新月,他招呼寒暄,依舊是彬彬有禮的文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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