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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千古奇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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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剛毅為了去見金效坤,特地起了個大早。

他已經提前和京師第一監獄那邊聯絡過了,也得知了監獄內的一些情形。那地方和外面世界很不一樣,犯人們天不亮就要統一起床,而他這所謂的“起大早”,其實放在監獄裏,已經算是睡懶覺了。

草草的吃了口早飯,他將五元一張的鈔票揣了一沓,然後便啟程出發,直奔了監獄所在的姚家井。這時候顯出了他前些年游手好閑的好處——他認識的朋友太多了,三教九流哪一界裏都有熟人,這京師第一監獄的獄長,就是他一位賭友的二舅。有賭友在中間做橋梁,他自然是可以和二舅攀上關系的。

所以盡管今天不是探視犯人的日子,但果剛毅還是順順利利的進了監獄,一路上他手不閑著,凡是給他幫了忙的獄卒,哪怕只是傳話跑腿,都能從他手裏接去五塊錢,喜得獄卒們眉開眼笑,恨不得四腳著地馱著他走,須知這幫人一個月也就到手六塊來錢,果剛毅的所作所為,在他們眼中,真堪稱是豪舉。還有人格外的貼心,特地告訴他道:“果先生,我得提前跟您說一聲,就是您要見的這個金效坤,可是連著好幾個月都不見外人了。有個小媳婦兒,月月過來給他送東西,他是死活都不露面。所以您……”

不等對方說完,果剛毅開了口:“那你別說我是小媳婦兒啊,你就直接告訴他,說果剛毅回來了,要來找他商量大事,你看他肯不肯出來。他要是還不出來,你就和幾個弟兄把他擡出來,不白擡,我一人給你們再添十塊。”

獄卒一聽,樂得沒了二話。將果剛毅留在這會客室裏,他帶著兩名同僚就跑去了牢房區。這會客室就是間四四方方的空屋,前後兩扇門,中間擺了一張木頭桌子,桌子兩邊各有一把椅子。果剛毅獨自在椅子上坐了,從懷裏掏出剩下的鈔票點了點,然後分成了三份十元。他知道,自己方才那話一出口,無論金效坤願不願意見自己,都免不了要受獄卒們的一擡了。

剛把鈔票數清楚,門外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隨即房門一開,外頭的獄卒們向內一推,一個灰撲撲的人影就像紙片子似的栽了進來。果剛毅擡頭看過去——一眼過後,他猛然站了起來:“你?”

他不是瞎子,可他就是忍不住要這麽問出一聲來,因為萬萬不能相信眼前這個灰撲撲的影子,會真的是金效坤。金效坤是什麽模樣,他一路看了十幾年,閉上眼睛都想得出,哪怕金效坤現在死了,再過四十年他也照樣忘不了;就因為腦海裏已經有了個深刻的金效坤,所以他看著面前這個灰影子,幾乎將眼珠子瞪了出來。

灰影子非常的高,非常的瘦,身體是一具骨頭架子,飄飄搖搖的撐起了一套粗布囚服。一條腿向前邁了一步,他單手抓住褲管,歪斜著拽動了另一條腿,然後在果剛毅的正前方站住了,他也擡了頭。

參差花白的亂發垂下來,他的面孔瘦如骷髏,眉骨和鼻梁顯得特別高,兩只眼睛深深的陷在了陰影中。直直的望著果剛毅,他的眼神不只是平靜那麽簡單,簡直就是死寂。

果剛毅徹底看清楚了他,立刻繞過桌子走到了他面前。門口的三名獄卒見狀,嘴唇動了一下,但終於還是沒開口。果剛毅的舉動雖然不合監獄裏的規章制度,但獄卒們知道他絕無劫獄的意思,那麽看在錢的份兒上,就隨他的便吧。

與此同時,果剛毅一把抓住了金效坤的胳膊。

他抓的是上臂,然而一點肉也沒有,他只感覺自己是抓住了一卷子衣袖,以及衣袖裏頭的一根枯骨。金效坤任他抓著,依舊對他只是看,而果剛毅忽然又松了手,走到獄卒面前,將那三份十塊錢取出來分發了,又道:“勞駕行個方便,我跟他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獄卒們接了錢,退出去虛掩了門。果剛毅立刻風一樣的又轉回到了金效坤跟前,壓低聲音說道:“我是來救你的,已經運動得差不多了,大概就是這個月的事。”

金效坤輕聲開了口:“我還能出去?”

“能,能,絕對能。你等著就是了,這回我再扔了你自己跑,我是個鱉!”說著他彎腰去摸金效坤的右腿:“這腿瘸了?”

金效坤怔怔的,也低了頭去看自己的腿:“瘸了。”

果剛毅直起腰,像是在鬧心慌,說話又輕又快:“沒事沒事,又不是癱了,不耽誤往後咱們吃喝玩樂。金兄你記住了,這回我肯定能把你弄出來,你好好活著,好好等著,行不行?”

金效坤直視著果剛毅的眼睛——直到這時,他才好似神魂歸竅一樣,臉上有了表情,眼中也有了神采。擡手扯住果剛毅的袖子,他嘴唇哆嗦著說了話:“你救我……一定要救我……這裏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撐不住了……我已經在等著死了……”

果剛毅握住了他的手,這手也非常的陌生,更像是一只粗糙冰冷的爪子,以至於果剛毅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看到的也真是一只爪子,不但粗糙冰冷,而且骯臟,大拇指的指甲裏藏著漆黑的淤血。

果剛毅向來活得踏實篤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錢就是錢女人就是女人,世間萬物在他眼中,都是真實不虛。然而此刻面對著金效坤,他一陣一陣的恍惚,總覺著自己和金效坤是在夢裏相會,金效坤的模樣,簡直是淒慘到了荒誕的地步。

這怎麽會是金效坤呢?

果剛毅擡手摸了摸金效坤的花白頭發,心裏還在自問:這怎麽會是金效坤呢?

會面結束之後,果剛毅離開了監獄。

他直奔了連宅去向傲雪匯報成績,姑且不提,只說金效坤隨著獄卒回了那牢房區,開始進行這一天的勞動。這監獄是有名的模範監獄,並不將犯人當成豬狗胡亂關押,每日都要將犯人分成幾隊,各有各的活幹。金效坤的工作和毛驢差不多,負責推磨。但因他如今的體重分明還不抵一只毛驢,推磨子他也推不大動,故而獄卒又給他分配了一名同樣瘦弱的幫手,意思是將這二人的力量相加,應該可以和驢媲美了。

說來很巧,這名瘦弱的幫手,和金效坤還是單方面的老相識——金效坤對他沒什麽印象,但他對金效坤是早就久仰了。

幫手姓曲,名亦直。

曲亦直可以算作是這座監獄裏的第一冤。

金效坤入獄,畢竟還是幹了些犯忌兼犯法的事情,不算完全的冤枉,曲亦直則是什麽都沒做,糊裏糊塗的就蹲了大牢——蹲了大牢還算是好的,起初都說他這樣的得槍斃。他百般的申辯,嗷嗷的嚎啕,對著一切人下跪,求人家放他回去,他再不回去,家裏老娘不急死也要餓死了。最後的結局,是他被判了二十年徒刑,至於老娘急沒急死餓沒餓死,他直到現在也還是不知道。

他周身上下沒幾根硬骨頭,受了無數輪的提審和拷打之後,他索性連精神都崩潰了。而這監獄盡管名稱上冠著“模範”二字,可監獄畢竟是監獄,囚徒裏頭有一大半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曲亦直那樣一個單單薄薄的書生,忽然落到了這樣的人群裏,真如羊入虎口一般,若不是獄卒怕出人命,救過他幾次,他早被人活活欺負死了。

也正是因為他快被人欺負死了,獄卒才把他和金效坤放在一起推磨子。金效坤也是個受欺負的,但他和曲亦直不同,他一心求死,不怕欺負,春天之時,一名獄霸找茬和他打架,他不但不躲,反倒故意挑釁,分明是想借獄霸之手自殺。

然而人生在世,往往事與願違,曲亦直想活,活不好;他想死,死不成。

曲亦直到了這步田地,因為誰也不把他當個人看,所以他別無選擇,自作主張的依附上了金效坤。傲雪每月給金效坤送的那些吃穿,在被獄霸搶劫一輪之後,曲亦直也能分惠到一點渣滓。又因為兩人還是人類,並非真驢,所以在轉圈推磨子的時候,偶爾也會交談幾句。談著談著,兩人談出了交集——金玉郎。

二人起初還是懵懂的,及至談到了一定的程度,二人連對質帶分析,終於後知後覺,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後的曲亦直,差點活活嘔出一口血來。他沒想到世上竟會有金玉郎這麽壞的人,他沒想到上頭神仙打架,他這個小小的報館編輯竟然成了第一個犧牲品。

他是千古奇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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