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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陡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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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郎回了招待所,洗漱更衣吃早飯。施新月問他道:“您這兩天,一直是在段家?”

“對,我打算和段人鳳結婚。”

“那……恭喜金先生。”

“恭喜個屁。段人龍那個神經病,明明原來是很喜歡我的,還叫我妹夫,可現在不知道他是要發什麽瘋,忽然變了心了!”

“他不願意讓二掌櫃的——我是說二小姐——嫁給您?”

“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也許他是——”

說到這裏,金玉郎忽然楞怔了住,直著眼睛望向前方一點,半晌不言語。施新月喚了他一聲,他也沒聽見。

他這是忽然的福至心靈開了竅,明白了段人龍為何變心。

原因就是段人龍知曉了他的真面目。

原來段人龍處處護著他,是因為認定了他是個天真柔弱的傻小子,段人龍喜歡的是那個傻小子,不是現在這個真正的他。他沒想過這一點,他以為段人龍也不是什麽好人,不應該對自己偶爾的惡行大驚小怪,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大意了,他高估了段人龍。可是他又有什麽辦法?他總不能為了段人龍而裝一輩子的傻,他總不能在外面偽裝著,回家還要繼續偽裝。如果是那樣的話,他還要家做什麽?

想到這裏,金玉郎委屈起來。他想段人龍對自己太苛刻了,自己並沒有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也只不過是自己的交際方式,自己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金效坤那一對奸夫淫婦都要謀殺自己了,自己也只不過是教訓了他們一頓而已,也沒有要他們的性命——自己再壞,也就是壞到這種程度為止了,他段人龍一個殺人放火的土匪兼煙土販子,有什麽資格討厭自己?

金玉郎想著想著,恍然大悟之餘,又是極端的不服,並且氣得又要落淚。幸而未等他將眼淚醞釀出來,分局局長來了。

分局局長姓嚴,單字一個明,能在禁煙局裏混上一官半職,足以證明他也不是等閑人物。那天一見金玉郎,他就感覺這小子不是個能正經辦事的,不知道陸大少爺為何會派了這麽個東西過來,不過腹誹歸腹誹,嚴明局長對待金玉郎還是相當的恭敬,因為現在這個世道,本也不以本領論英雄,否則憑他這樣一個老江湖,為什麽還要依著陸大少爺的指示行事呢?陸大少爺三十歲不到,和他嚴某人一比,也不過是個嘴上無毛的小子罷了。

因為心裏十分有數,所以嚴明見了金玉郎之後,不急不躁,寒暄完畢,還講了幾句笑話。金玉郎勉強壓下了一肚子的委屈與憤怒,以一團和氣回應了嚴明,還問:“開會是不是要到局裏去?若要的話,那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

嚴明笑道:“您去也成,不去也成,橫豎局裏的事務由敝人負責,專員若是有話,直接吩咐敝人就好。”

金玉郎也笑了:“什麽專員,你比我年長,你叫我一聲老弟,我叫你一聲大哥。”

“哈哈哈哈哈,專員不但年輕有為,而且平易近人,真是了不起。”

金玉郎強打精神,也跟著他哈哈了幾聲,然後回頭問施新月:“公文呢?拿來給我看看。”

施新月立刻取來公文,雙手奉上。

這招待所裏也有一間小會議室,金玉郎和嚴明進了會議室裏,一路上他邊走邊看,將公文從頭到尾瀏覽一遍,公文上每個字他都認識,然而連起來一讀,他讀了個糊裏糊塗。嚴明見他對著公文一臉茫然,便先請他在上首的沙發椅上坐了,然後自己在一旁也坐了下來:“金老弟不用看那個,那個寫得不清不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您聽我一講,就明白了。”

金玉郎把公文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然後轉向了嚴明:“講吧。”

嚴明清了清喉嚨,對著金玉郎開講,講的同時,心裏也犯嘀咕,不知道這個糊塗小子能不能把自己的話準確的轉達給陸大少爺。而金玉郎先是面無表情的聽,聽著聽著,他換了個姿勢,魂魄歸竅似的,他目光炯炯的直視了嚴明。嚴明被他看得有些發毛:“老弟臺,怎麽了?是不是我哪一句話沒有說清楚?”

“沒有,你繼續。”

嚴明莫名其妙的繼續往下講,他越是講,金玉郎越是心驚——怪不得陸健兒非要派他來天津做代表呢,他先前只當陸健兒是想歷練歷練自己,沒想到人心叵測、陸健兒是別有用意。

陸健兒是要派他來對付段人龍。

自從連毅帶兵逃離直隸地界之後,他留下來的那一攤生意就自動的落到了段人龍手中。在陸健兒的眼中,這非常的不合理,因為如今直隸境內的煙土生意——不敢說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被他陸家攥在手裏的。

連霍督理身邊的頭號寵臣馬秘書長,都只能和陸永明師長“合夥”發財。霍督理成天吵著要禁煙,可對著陸師長,也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陸師長是忠臣,手握重兵的忠臣有著無以倫比的價值,督理不便為了煙土而懲罰陸家。在只手遮天的陸家面前,橫空出世的、並且丟了靠山的段人龍,其實渺小得和一粒沙差不多,但是渺小的一粒沙,也有它的殺傷力,比如落進了人的眼裏。

段人龍如今就是陸健兒的眼中沙,如果不是這粒沙一直狡猾的躲在租界裏,那麽陸健兒早就已經把他摧成齏粉。現在陸健兒決定將這粒沙子挑出來,這不是一樁容易的活兒,所以他把這樁重任委派給了金玉郎。

金玉郎和段家有點特別的關系,他知道,金玉郎對段人鳳癡心一片,他也知道。於是他就很好奇,想要看看金玉郎到底會作何選擇。如果金玉郎與段人龍為敵,那麽段人鳳和他的姻緣自然要斷;如果金玉郎要愛情不要前途,那也沒關系,橫豎他手下有的是能人,他可以再派別人來處理段人龍,以及金玉郎。

金玉郎一直自認高明,能夠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如今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才知道和陸健兒相比,自己那些招數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鬧。陸健兒不是在玩弄他,陸健兒簡直是要把他架到火上烤,就因為他不肯聽他的話,娶他的五妹妹。

金玉郎不知道好時光為什麽總是這樣短暫,新生活剛剛開始了一天就結束了,他的新家尚未成型,反倒是又多了兩個仇人,一個是段人龍,一個是陸健兒。炯炯的目光緩緩熄滅了,他呆呆的望著嚴明,然而嚴明長篇大論,還有無數的話要對他說。

他逼迫著自己聽,越聽越清醒。嚴明已經將接下來的每一步都籌劃好了,甚至包括最後如何伏擊段人龍。在整個計劃裏,他其實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沒有他,嚴明一樣可以送段人龍上西天,但陸健兒偏要把他放到這個計劃裏,偏要讓他的手也沾染上段人龍的鮮血。

陸健兒喜歡一切人和事都在掌握之中,籠絡和利用陸健兒,是要付出代價的。

清醒的金玉郎,知道自己還沒有力量去反抗陸健兒,除非自己火速高攀上馬秘書長或者霍督理那樣的大人物。那麽換個角度再想,如果世上沒了段人龍這個人,於他又有什麽影響呢?

他想了又想,末了感覺段人龍若是真死了,可能也不壞。沒了段人龍從中作梗,他一定立刻就能和段人鳳結婚,擺設著白漆家具和櫻草色窗簾的新家庭裏,只有他和她,將來也許還會增添幾位活潑的小天使——當然那是後話,可以先不去想。

暢想著他和段人鳳的二人世界,他走了神,甚至恍恍惚惚的向著嚴明笑了笑。笑過之後,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瘋狂:難道自己連段人龍也要殺嗎?

那可是段人鳳的親哥哥、是他的“龍”啊!

他悚然起來——段人龍再可恨,終究也還是不同於旁人,起碼不同於金效坤。如果段人龍沒有變心的話,那麽一定會成為他新家庭中的一員,他對段人龍是不甚滿意,但他願意接納他,願意和段人鳳一起認他做大哥。

他聽著嚴明的計劃,同時打著自己的算盤。等嚴明說完最後一句,他也有了主意。擺了個深思熟慮的姿態,他告訴嚴明:“你這番話,我聽明白了,但是事關重大,我不敢獨自拍這個板,還是要先回北京一趟,問問陸兄的意見。”說到這裏,他笑了:“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小事,我敢做主,大事,我只敢做傳聲筒。”

嚴明聽了這話,再次哈哈哈,笑道:“老弟臺,真是幽默啊!”

金玉郎跟著他笑,心想這有什麽幽默的。

嚴明走後,金玉郎交待了施新月幾句,然後回了段宅。

段人龍不在家,家裏只有段人鳳。他早上氣沖沖的走了,段人鳳一直很惦記,如今見他回了來,她心裏一喜,臉上卻只是淡淡的一笑:“回來了?”

金玉郎進門之後,直沖到段人鳳面前說道:“我們私奔吧!”

段人鳳一楞。

金玉郎又道:“我們到北京去住幾天,順便玩玩,就咱們兩個,不帶龍。”

“這是從哪兒想起來的話?”

“這還用想?龍現在成天挑我的刺,我還賴在這裏做什麽?我又不是沒地方去!我想好了,要麽你跟我走,我們把龍扔下,讓他自己反省反省,要麽我不走,我留下,我和他談判,問問他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對我這樣壞?”

段人鳳可不敢讓他和哥哥開談判,怕他知道了哥哥的真實想法,會氣得當場抽風。也不好讓他獨自先走,一是自己舍不得他,二是怕他聽了這話,以為自己攆他,又要大哭大鬧,再咬自己一口。

“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哥最近日子不太平,你看昨夜——”

“他自己願意過這種日子,誰能攔得了他?他不是最近日子不太平,他做煙土生意,背後又沒有靠山,一輩子都不會太平。要是等他太平了你才能和我走,那索性算了,你別走了,我也不等你了,我現在就去自殺。你看我幹不幹得出來?”

段人鳳聽了這話,頗想兜頭給他一巴掌,但一想到他對自己的那番情意,和他那個不可收拾的脾氣,她管住了自己的手,沒敢真打,同時又想自己若是真能把金玉郎哄回北京去,大概也不錯。要不然把他和哥哥放在一起,遲早要出亂子。況且自己快去快回,哥哥這邊就算是亟需人手了,自己也不至於幫不上忙。

段人鳳思索停當,對著金玉郎說道:“那你等一等,我去帶幾件衣服,還得給我哥留句話。”

金玉郎伸頭在她臉上“邦”的親了一口,喜笑顏開:“好,我也得給施新月打個電話,我不管他了,讓他自己回北京吧!”

在段人鳳收拾行裝的空當裏,金玉郎真給施新月打去了電話。他告訴施新月:“你對嚴明說,我有急事回北京了。天津這邊的事情,讓他自己斟酌著辦,不必再等我的消息。”

施新月答應了,又問:“金先生,那我呢?”

“你自由,想回就回。月底記著去禁煙總局領薪,沒別的事了。”

金玉郎掛斷電話,擡頭一看,就見段人鳳提著只皮箱下了樓,和方才不同,她抹去了唇上的口紅,又恢覆了男裝。

“出門還是這樣方便。”她對金玉郎說。

金玉郎擡手正了正她頭上的禮帽,笑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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