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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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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郎這話一出,段氏兄妹全笑了,金玉郎一看他們笑,自己那臉上也忍不住也透出了點笑影兒,雖然心中完全沒有笑意。

段氏兄妹是游戲人生的人,給了他們萬裏江山他們都敢不在乎,但他不行,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糊裏糊塗是個草包,有時候又藏了一點小希望,認為自己或許也會有個前程——說不準,也許是命運天定,也許是事在人為。

太遙遠的未來,他現在顧不上想,也想不明白,現在他只知道自己得搭上連師長,如果沒有連師長,那麽來個張師長李師長亦可,要不然他不敢動金效坤,金效坤和果剛毅實在是多年的朋友了,果剛毅為了他,連殺人都敢,還有什麽不敢的? 段人龍一打方向盤,拐上了大街:“哪兒有賣師長的?你告訴我,我賠。

那姓連的活了四十多年,都舊了,這回我給你買個剛出娘胎嶄嶄新的。”

段人鳳笑得一歪身靠了車門:“對,讓夥計拿花紙盒子裝好,上面再用彩帶系個蝴蝶結。”

金玉郎陪著他們笑了幾聲,忽然把笑容一收,向後仰靠了過去,又將雙臂環抱到胸前:“我知道我的做法挺可笑,但我就只有這點腦子,只想出了這個辦法。

你們厲害,你們幫我想個好主意?金效坤現在打的是什麽算盤,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他對我又動了殺心,那不用他自己雇兇,果剛毅,就是差點把你們轟成渣子的那個團長,就能派人要了我的小命。”

說到這裏,他向前探身,輕輕一拍段人龍的肩膀:“龍,你這麽會交朋友,能不能花點錢,也買個團長當當?正好你原來做過土匪,兵匪一家,你都不算改行。”

這一段話讓他說得咬牙切齒,段人鳳立刻察覺出了異樣,立刻湊過去細看了他,一看之下,她後了悔——自己方才光顧著哈哈哈,沒想到金玉郎氣得眼中都閃了淚光。

她不習慣低聲下氣的哄誰,看清之後坐正了身體,她清了清喉嚨,向著前方哥哥說了話:“那個……一個團長,要多少錢?” 通過後視鏡,段人龍瞟了她一眼:“不是錢的問題。”

隨即他補充了一句:“不只是錢的問題。”

段人鳳說道:“也得有關系。”

段人龍點點頭:“對,也得有關系。”

兄妹二人一問一答,金玉郎定了定神,插了一句:“我有關系,我和連毅有親戚關系。

我看出那人不正經了,可我不怕。

他要是敢拿我當個兔崽子對待,我就把金效坤搬出來對付他。

我畢竟還是金家的二爺,金效坤那麽要面子,如果我在外面受了侮辱,他身為金家的家長,願不願意都得出面。

明晚,或者後晚,我以我和傲雪兩人的名義,請連毅的客,先把我和他的叔侄關系敲定了再說。”

說到這裏,他又笑了,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你們兩個也真是神經過敏,我又不是大姑娘,在外面交個朋友有什麽可緊張的?怕我被人占了便宜去?” 段人龍剛要反駁,不料段人鳳忽然發了話:“停車。”

他和這妹妹心意相通,段人鳳一發話,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手腳已經操縱汽車靠了路邊。

及至汽車停穩當了,段人鳳轉向金玉郎:“你下車。”

金玉郎一怔:“幹什麽?我下午想和你們——” 段人鳳冷眼盯住了他:“下車,你愛幹什麽幹什麽去,今天下午我們有事,沒工夫陪你玩。”

說這話時,她的眼睛是清淩淩的冷,目光說不上是寒光還是兇光。

金玉郎疑惑的看著她,不知道她怎麽忽然變了一副面孔。

猶猶豫豫的推開車門,他有點怕她,也有點信她,信她不是無緣無故的翻臉,必定是有個不為人知的原由。

及至獨自站到路邊了,他疑疑惑惑的目送汽車遠去,心中像那汽水冒泡似的,忽然又咕嘟咕嘟的生出無數細微模糊的希冀——他無法確定段人鳳接下來是要幹什麽去,但是他對她有期望。

攀任何人的高枝,都不是樁易事。

他並沒有特意的想要利用段人鳳,但他認為她和她的哥哥,既然是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了,就有義務為自己分憂。

秋風中的寒意越來越濃了,他緊了緊身上外套,沿著大街向前走,打了一個冷顫過後,他像是被凍出了個靈感,突然感覺自己或許真是沒有必要去高攀連毅——段氏兄妹若能為他代勞,他又何必親自出馬呢? 他打了個噴嚏,感覺自己是個千手觀音,就算沒有一千只手,至少也是個六手觀音,除了自己先天所帶的這兩只外,還有段氏兄妹那四只。

將來若有機會,若是還能遇上段人龍段人鳳這樣的有緣人,那麽他不介意再給自己增添幾雙手。

腦子裏浮現出了一個多手多腳的人形,他感覺自己像是從觀音變成了爬蟲,非常有趣,就忍不住迎著寒風微笑了。

一邊笑,他一邊又打了個噴嚏,這個噴嚏來得響亮,饒是他用手捂了嘴,還是把自己震了一下子,甚至一輛過路的汽車都在他身旁來了個急剎車。

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有點心虛的望向汽車,他心想難道我這一噴嚏把人家汽車夫也給嚇著了? 這個時候,汽車的後排車門開了,有人彎腰跳了下來,扶著車門仔細看他:“你是不是金玉郎?” 金玉郎瑟縮著將雙手插進衣兜裏,也歪著腦袋認真看他。

二人對視了片刻,金玉郎輕聲問道:“陸健兒?” “是我。”

金玉郎登時來了精神:“你從德國留學回來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然後不等陸健兒回答,他張開雙臂撲了上去,先和對方行了個擁抱禮。

原來那陸健兒和他曾做過若幹年的同學,論年紀,陸健兒本應該做他的學長,可因這位陸君幼年一直跟著個老夫子讀古書,讀得頭腦僵化落後了時代,所以十幾歲時才第一次進了洋學堂的門。

在學校裏,這位陸健兒同學活得不算快樂,因為所有科目的成績——包括他學了好些年的國文——均是一塌糊塗,仿佛他整個人由榆木雕刻而成,外界的知識絲毫不能滲透。

除了他那尊人身宛如木質之外,他似乎也不大有靈魂,至少是不大有表情,永遠冷漠,看著倒是標準的少年老成、城府深沈。

金玉郎當年和他交朋友,既不是看上了他雕像般的外在,也不是看上了他死灰般的靈魂,完全只是圖他個子高拳頭硬,而且老子是個手握實權的大軍官。

他們所讀的洋學堂乃是一間男校,裏頭的男孩子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是淘氣少爺,在學堂裏以惹是生非為正務。

金玉郎天生不是那舞刀弄槍的種子,為了免受頑劣同學的欺侮,正是亟需一位保鏢,於是鷹叨兔子似的,他一嘴叨住了這位木頭木腦的陸健兒。

兩人做了兩年多的好朋友,後來因這陸健兒實在是念書不成,年紀也有十八九歲了,所以陸家索性把他送去了德國學習軍事,說起來也算是一位留學生。

兩人臨別之時,陸健兒竟然也顯露出了幾分人性的光輝,對著金玉郎灑了幾點惜別之淚。

金玉郎則是慷慨得多,直接向著他嚎啕了一場。

嚎啕過後,兩人分別,金玉郎認為自己和陸健兒已然緣盡,故而立刻將其拋去了腦後。

兩人一別五年多,如今再相見,雖然陸健兒並沒有如何變樣,但金玉郎還是很費了一點力氣,才又認出了他。

陸健兒見了老朋友金玉郎,是發自內心的挺高興。

金玉郎看他是塊榆木疙瘩,他看金玉郎也是個糊塗種子。

和糊塗種子交朋友是最安全的,因為雙方就單只是交朋友,談不上互利,更談不上互害。

放開金玉郎後退一步,陸健兒上下端詳了他:“我早就在汽車裏看見了你,但是你長得這麽高了,我有點不敢認。”

金玉郎笑道:“我當這輩子都看不到你了呢,沒想到還有見面的一天。”

陸健兒的嘴角略微動了一下,這就算是他的微笑了:“我遲早是要回來的嘛。”

“誰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再說回來了也沒見你找我。

要不是今天在大街上遇見你了,我還是不知道你在哪兒。”

說著他又打了個噴嚏。

陸健兒見狀,便將車門大大的推開:“你上哪兒去?坐我的汽車吧。”

金玉郎沒客氣,瑟縮著鉆進了汽車:“我哪兒也不去,我回家——”他忽然想到家裏有個礙眼的太太,於是又改了口:“不,不回家,我去萬國時報的報館。”

陸健兒也坐了上來,關了車門:“你現在長住北京了?” 金玉郎扭過頭望著他,依舊是笑:“家父家母前兩年都去世了,我去年搬到了這邊的家裏過日子,這邊家裏人也不多,就是一個大哥,一個大嫂。”

陸健兒知道金家的情況,聽了這話,吃了一驚:“我記得伯母的年紀並不算高,怎麽——” 金玉郎搖搖頭:“家母比家父走得還早,大概人的壽數是定了的,也不在年高不年高。”

然後他轉向前方,讓汽車夫在路口拐彎。

陸健兒沈默片刻,又問:“你到報館去幹什麽?去玩?還是有事?” “萬國時報的東家是我大哥,從我上個月結了婚後,我大哥就讓我到報館學著管事,成家立業嘛。

不過我不行的。”

他含羞帶愧的對著陸健兒笑:“你知道我,你去德國沒幾個月,我就退學不讀了,我的水平也就是寫寫信,哪能辦報紙?不過今天太冷了,我不去報館不行,再不去躲一躲,我就要凍出病來了。”

陸健兒雖然貌似木雕泥塑,其實暗藏靈魂與智慧,並非真的榆木疙瘩。

所以聽著金玉郎這一席話,他感覺疑點重重,幾乎就是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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