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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的雌雄雙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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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窩位於直隸的長安縣境內。金效坤等人的汽車奔馳了一夜一日,才在翌日夜裏抵達了長安縣。及至天剛剛亮,這個消息已經傳進了雌雄雙煞的耳朵裏。

雌雄雙煞聽著好似一對夫妻,其實是一對兄妹,二人姓段,哥哥叫段人龍,妹妹叫段人鳳,全不是好東西。

這一對龍鳳,出身於長安縣外的鄉村之中,父親段老爺乃是一位無情的浪子,旁人家的浪子,吃喝嫖賭,幹的都是敗家的壞事;段老爺年輕時也是吃喝嫖賭,吃喝二字姑且不提了,橫豎他一頓也吃不了一頭牛,論嫖,他不但沒有在妓院裏傾家蕩產,還從外面拐了三個婊子回來,三婊均深愛上了他,龍鳳兄妹就是其中一婊所生;論賭,他一輩子不摸鋤頭,家裏那四坰多地都是他從牌桌上贏回來的。若是家家的浪子都像段老爺這樣會發家,那麽真是浪一浪也無妨了。

龍鳳二位相差三歲,哥哥今年二十三,妹妹也有二十了,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格,全隨了父親。段老爺這一生雖然活得瀟灑順遂,但是回首往昔,也常有驚心動魄之感。他願兒女一生一世過太平日子,千萬別接了自己的班繼續浪下去,故而拿出閑錢來,幹了一件挺摩登的文明事:他把兒女全送到長安縣的洋學堂裏讀書去了。

他是想用書本化一化兒女身上的戾氣,可這一招到底有沒有效果,他卻沒福得見,因為去年長安縣外鬧土匪,土匪順著山路打進村子裏,將村中幾家大戶搶了個遍,段老爺挨了一槍,未等兒女趕回,便一命嗚呼。

段家自此敗落,人龍和人鳳讀了這些年的書,果然養出了超凡脫俗的見識,他們的親娘前些年已是沒了,如今親爹也死了,二人憋著一口惡氣,立刻就想為父報仇。若要報仇,那麽赤手空拳打過去肯定是不行,至少要弄幾條槍,弄些個人,想要弄槍弄人,就得有錢。而且報完仇後,他們十有八九會攤上人命官司,怕是從此就要浪跡天涯,那麽說來說去,還是得有錢。

於是二人先是把家裏那四坰多地賣了,家裏的二娘和三娘,一個四十多歲,一個將近四十,都還留存著徐娘水平的姿色,當年常和他們的親娘拌嘴鬥氣,如今落進了他倆手裏,也被掛牌出售,結果那個四十多歲的二娘被個販駱駝的過路商人看上買了去,不到四十的三娘反倒是砸在了手裏,砸在手裏也不要緊,段人龍告訴她“勞動光榮”,段人鳳告訴她“勞工萬歲”,然後就把她帶到山上的山寨之中,給她安排了個做飯的差事,封了她做炊事班班長。

除了欲哭無淚的三娘之外,他們還招攬了十來位豪傑,其中有他家佃戶的癩痢頭兒子,有村裏一位五十多歲的光棍,有長安縣街上幾個要飯的半大孩子,還有他們在中學時認識的幾個頑劣同學,其中還有一位國文先生,這位先生五年前戀愛失敗,受了刺激,精神一直不大好,總想自殺,段人龍就去見了這位先生,說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如同我上山去,活一天就給我當一天的師爺,要是哪天打仗打死了,也正好省了你自殺的麻煩,豈不美哉?

先生一聽,沒感覺美哉,不過教書先生的生活他也確實是過膩了,故而一時糊塗,聽了段人龍的妖言,真跟他走了。

段人龍負責人事工作,拉起了這麽一支隊伍,段人鳳拿了大把的洋錢出去,也買回了幾桿光緒年間的漢陽造。人有了,槍也有了,段氏兄妹正要去覆仇,哪知道這時傳來消息:匪幫內訌,仇家死了,匪幫散了。

兄妹二人聽了這個消息,沮喪了足有一天之久,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況且他們地也賣了,娘也賣了,對於家鄉已經了無牽掛,故而按照原定計劃,他們跑去了那內訌匪幫所在的山頭,鳩占鵲巢,成為了山中的新一代土匪。

土匪都是要有個名號的,他們的名號就是雌雄雙煞。雙煞自占山為王以來,專搶山下過路的馬幫,一共搶了六七回,每次都是傾巢而出,氣勢逼人,而且不多搶,既讓馬幫不敢不給,又讓馬幫感覺自己犯不上為此和他們拼命。這個“度”,是由段人鳳來把握的,她有點天生的小聰明,狐貍似的,讓她講理論,她講不出,可她有直覺,知道什麽時候應該見好就收。

搶劫馬幫,他們算是個小行家了,所以賊人膽大,他們頭腦一熱,生平第一次綁了票。這票綁得很是輕松,反倒讓雙煞有點心虛。而在這個清晨,他們面對著氣喘籲籲的小叫花子,心虛的程度又增長了八成。

“他大哥是帶兵來的?”段人龍問。

小叫花子是他們的眼線,這幾天一直在長安縣城裏晃,此刻連連點頭:“對,來了好些個兵,全都有槍,領頭的除了姓金的,還有個團長。團長官最大,縣保安隊那幫人覺都不睡了,半夜在城門口等著,就為了迎接團長。啊還有縣長,縣長也去了。”

雙煞對視了一眼,懷疑自己這回是用力過猛、捅破天了。

然後這兩只煞又一起轉過頭望向遠方,遠方的小山頭上立著一小片草棚土屋,是他們的山寨,其中一間格外寬敞一點,算是他們的聚義廳,廳外空地上有個小板凳,小板凳上坐著一名西裝革履的青年,青年對面又有一把高些的椅子,椅子上擺著一碗打鹵面。青年一手扶著碗邊,一手拿了筷子,正挑了面條往嘴裏送。

段人龍打發走了小叫花子,然後在旁邊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這怎麽辦?難道他們不想出錢,打算強攻?”

段人鳳環顧四周,沒找到安放屁股的地方,於是背對著她哥,也在大石頭上擠著坐了:“不應該。看金玉郎的意思,十萬大洋對他家來講,算不得大數目,他家沒理由為了十萬大洋,拿他的性命冒險。”

“那他大哥就是怕咱們言而無信,拿了錢又撕票。”

說完這話,二煞再次扭頭遠眺,金玉郎已經吃完了打鹵面,單手攥著一疊草紙,他正往聚義廳後的草叢裏走。二煞盯著他那翩翩的背影,猜出他是要找個沒人的地方拉野屎去。金二爺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質,根本不用人看守,讓他逃他都不逃——不認識路,不知道怎麽逃。

每天清晨,二爺都準時起床,因常年嬌生慣養,生活不能自理,所以由二煞負責他的洗漱更衣等事宜。然後二爺坐到門口的小板凳上,親自吃飯,腸胃運行良好,吃完了就拉,拉完了回來洗手喝水,在聚義廳門口的草叢裏撲螞蚱,一撲能撲半天,自娛自樂,像個乖娃娃似的,令二煞相當省心。

段人龍目送他進了草叢,收回目光轉過腦袋,他發現妹妹還在望著金玉郎發呆,便問:“你總看他幹什麽啊?瞧他好看,看上他啦?”

段人鳳轉回了前方:“放你的屁。”

段人龍喟嘆了一聲:“雖然你我二人也算是人中龍鳳,可若想和他結親,還是有點高攀,除非——”

他欲言又止,段人鳳背對著他問道:“除非什麽?”

“除非,我們能換個身份。”

段人鳳一時啞然,段人龍也沈默了。他們兄妹先前在縣城裏做學生的時候,也是見識過文明世界的,如今在山旮旯裏做了大半年的山大王,即便沒有惹出大亂子,山中歲月長,他們也是越過越覺無聊,尤其是在綁了金玉郎之後,看著金玉郎的穿戴言談,他們簡直懷疑自己已經在山中活成了野人。

他們搶劫過好幾支馬幫隊伍,證據確鑿,按法律講,都是戴罪之人,所以土匪的身份,還不能單方面的想丟就丟,唯一的出路就是接受招安,然而人家要招安也是招安那種獨霸一方的大匪頭,像他們這幫烏合之眾,縣政府是不肯認真的打,否則都不必動用駐軍,單憑一支保安隊,就能把他們剿了。

段人鳳忽然開了口:“哥,你說那十萬大洋,我們真能拿到手嗎?”

段人龍搖搖頭:“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段人龍一轉身,用胳膊肘一拐妹妹:“哎,咱們要是拿這十萬大洋賭個前程,你敢不敢?”

“你想怎麽賭?”

“贖金不要了,咱們和姓金的交個朋友。”

“哪個姓金的?夜裏進縣城的那個?還是草窠裏拉屎的那個?”

“都行。”

段人鳳扭頭望向了她哥哥——她生得俊眉俏眼,面孔蒼白單薄,櫻桃小口也沒血色,照理來講,她本應該長成一位林黛玉式的清秀佳人,然而可惜得很,她遺傳了她爹的浪子靈魂,並且性情比她爹還要更冷酷一點,旁人看著她,只覺得她病怏怏的挺詭,加之她自從進了山後,穿沒好穿戴沒好戴,辮子也剪了,頭發短得像個小子一樣,所以詭徹底掩蓋了美,盡管眾匪皆是老少光棍,但並沒有人敢對她有非分之想。

段人龍的面貌和段人鳳類似,只是高了一大截子,不言不動的時候有點書生相,一活動起來就顯出了野氣和痞氣。二人面無表情的對視了片刻,最後是段人鳳站了起來:“你等著,我再去探探他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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