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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籬下孤苦嘆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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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淵州,城市的喧囂繁華漸漸遠去,或是成片的荒地,或是連綿的村莊。於是借宿農家就成了今日的必然。

馬車堪堪停下,我還未起身,關曦玥已經從外面掀起車簾。這些天來每次都是這樣,等我下車之後,她便拽著楚祈君走,說些有的沒的,我也不甚關心。也許,心裏難免有些並不清爽的感覺,但一念及上次唐府之事,還是覺得當著那個關易知關老爺的面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閃念至此,我不禁轉頭向關曦玥那輛馬車的方向看去。關易知似乎正遠遠盯著我,陰鷙之感淡淡襲來,我忙避開視線,盡量隱藏鋒芒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敲開一家農宅的門。

為避免一行人數太多引人生疑,關易知帶的隨從本就不多,多半還留在淵州分批慢慢出城,約的是在宋州會合,因而此時身邊只有兩三人,也已自行去找別家借宿了。我們運氣倒也不錯,開門的是一位面容活潑親切的農村少婦。

許是看到關曦玥一身搶眼的紅衣和我們幾人顯而易見的氣質,少婦親和的笑容裏帶了幾分恭敬和拘謹:“各位……”她似乎還在措辭,關易知便道:“這位夫人,我們四人往雲溪趕路,途經此處,見都是村莊,恐怕難以找到客店,希望能夠借宿一晚。”說著拿出錢袋來取了一錠銀子要給少婦。少婦臉上現出一絲警惕,多打量了我們幾眼,最後還是賠笑接過銀子連連道謝:“多謝,真是多謝這位爺。請進請進。我們家裏有些簡陋,我這就去騰出房間……”

雖然說在山上學了不少人間事,但是星君那裏肯定是沒有鍋爐碗竈的,我跟晴落學做了兩道菜也是用的宮中設施。此刻看著農家的鍋竈竟覺得十分新鮮,蹲下來看著火焰跳動,很有幾分意思。關曦玥顯然也是嬌生慣養,閑來無事也跟著我一起,甚至從邊上撿了根柴火扔進火堆。

火舌瞬時氣焰囂張不少,熱浪襲來,我離得太近嚇得不輕,反射般立刻向後躲避,腳下不穩,眼看就要坐到地上。正想著四周千萬別再有人見這窘相,卻已感到被人從後推了一把,腳底重新找回了重心。

我頗有些尷尬地站了起來,以為是關曦玥,轉過身剛欲道謝,卻見關曦玥早已站了起來表情不善,楚祈君不知何時已神不知鬼不覺站在我身後。我未出口的話哽在喉間,扯出一個微笑之後想要逃之夭夭。關曦玥卻先我一步,轉身進屋去了。

楚祈君似是不甚在意,只看著我輕聲道:“璃兒,總躲著我是何意?”我被他問得一楞,垂下眼簾。有麽?繼而想想,淡淡的莫名苦澀漫上心間,也許是罷。看到關曦玥刻意接近他時,我的下意識躲開真的只是因為怕她父親給我惹上麻煩麽?想起關曦玥第一次見到我時飛揚的神色,她最喜歡的一身明媚的紅衣,理所當然般對人頤指氣使的模樣……此時我的視野裏是近在咫尺的楚祈君,一種從未如此清晰出現過的感覺不可抑止地湧上來,占據了我的心扉。很別扭,說不清楚,像是酸澀,像是對自己的憤恨。我到底在幹什麽?竟是分分秒秒都在念及放棄?放棄又如此不幹脆,堅持又如此晦澀……我忽然恨極了自己的懦弱,淚水立刻溢出來,根本攔不住。

我怕自己只要一動就會忍不住哭出聲音,抹著淚跑掉又很沒有風格,只好不著痕跡轉了方向,低著頭抿唇,由淚水滴滴滾落。但是他還是很快就發現了。他蹲下身看我,我馬上退了一步轉過頭,很不情願卻仿佛必須如此說一般:“沒事。”他沒有說話,只是拉著我出了房門。我莫名地沒有反抗,一邊忍著眼淚一邊跟著他走出去。

鄉村的土地傳來淡淡芳香,暮色微熏,斜陽正艷。魅惑人心的霞光從遠山身後半遮半掩地恣意四射,毫無懼意與肆虐的夜色抗衡。

我呆立著,看看晚霞又低頭看看腳下。楚祈君看著遠方,淡淡地道:“璃兒,你在怕什麽。”沒有幾分真在問我的意思,反而仍帶著慣常的那些許了然。我索性默然,心裏想不清的糾結大概仍在,只是忽然不想弄清。淚水卻再次,被這句話毫無預警地激出。這次像是心底的防線徹底潰塌一樣,心裏鈍鈍而真切地痛。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臉,下一刻卻似乎是被他輕輕攬過去,手背觸到了他的肩頭。

於是我把眼淚蹭到了楚祈君的衣衫上。心中忽然有了未曾出現過的沖動,像是想要傲然起來,抓住一些什麽。大概哭了很長時間,因為心裏的苦楚怎麽都消不掉,幾乎愈演愈烈。後來,一只手輕柔地撫過我身後的發絲,無言的安慰讓我漸漸平覆過來。

我緩緩擡起頭看他,只看見他眼裏覆雜的情緒。像是欲言又止,他最後輕搖搖頭,什麽也沒有說。我看到他肩頭淚漬處竟閃著點點銀光,在又暗了些的夜色裏顯得奪目而撩人。腦中忽然掠過星君的話:“記住,你的眼淚是與他人不同的……”是這種不同法?我的心情竟驀然好了一些,擡起頭向楚祈君揚起一個笑容。他也微微笑笑,道:“回去吧,秋夜寒涼。”

我回身,關曦玥定在門口的身影撞入眼簾。楚祈君像是早知道般,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對她說了句什麽。我慢慢走著,漸漸看見關曦玥臉色幾番變化,終於轉身跟著楚祈君進屋去了。一如以往很多次的奇怪感覺不受控制地出現,我強行按壓下去,狀若無事般進屋吃飯。

農宅狹小,我和關曦玥不得不擠一間屋子,甚至是一張床。我沒有什麽睡意,趁著沒人註意,披了件衣服便悄悄出了門。

隨意找了個角落坐在地上,望向天空。夜黑似墨,鄉村的天空卻永遠不會缺少繁星的點綴,只是不如夏夜時那般顯得俏皮,而是精光閃閃,徒增一份涼意。風不緊不慢,吹起我的發絲玩弄,並不像有意,卻有令人清醒且癡迷的恰到好處的冷。

多少年了,無論何處,秋日的夜都是一樣,讓我迷惘,讓我無端悲涼,讓我莫名喜歡癡醉其中。只有沁骨的寒涼穿身而過,悲涼的確是無端的,因為真正煩心的種種不會在此刻徒勞地湧上心頭。

直到坐久了才有睡意。我輕手輕腳起身回屋,打開房門的一瞬猛然聽到一聲悶響,緊跟著關曦玥一聲驚呼。我毫無防備,心裏一緊,手立刻縮了回來也是一聲驚呼。下一刻才反應過來,大概是她起夜,正巧被門磕了一下。

我迅速道:“對不起。”借著月色看去,她睡眼惺忪的表情立刻變換,淩厲地提聲道:“看不慣我也不用這樣吧?大半夜的幹什麽?想讓別人以為我欺負你?”我啞然,其實確沒有這個意思的。下意識左右看看,似乎還沒有驚動其他人,我不欲鬧大,沒有說什麽,只向前踏了一步進屋。

我回身想要關門,關曦玥卻撐著不讓,愈發氣憤般又道:“害怕了?別以為接近我們就能得逞,你指不定就是誰派來的細作呢!”我看著她,心中一股邪火霎時燃起,氣悶在胸口,幾乎到嗓子眼時才發現並無什麽強有力的辯詞可以壓過她,努力忍了忍往床邊走去。

關曦玥意猶未盡般,脫口又出一句:“哼,早知道還不如叫爹爹使計把你丟掉!”寄人籬下的氣短瞬時爆發,我何時受過這等委屈,當下怒極反笑,冷冷笑了一聲,從袖中抖出一枚蝴蝶釘,毫不猶豫直甩過去。關曦玥果然大驚失色,恐懼下忘記閃避,於是那枚蝴蝶釘巧妙地插進了她的一頭青絲,在暗夜裏像她的發簪一般,生出柔和魅惑的紫色光芒。

我不禁生出幾分得意。關曦玥楞了片刻,忽然拎過一件紅色披風和她的那造型別致的佩刀,轉身摔門而出。我半點都不想再理,自顧自坐在了床邊。

還沒安靜一時半刻,門上就傳來敲門聲,和那農婦的聲音:“寒小姐?關小姐?”我無奈,也不好半夜叫主人家睡不安寧,只得起身將門開一小縫,人擠了出去,又隨意般掩上門道:“沒事。勞煩姐姐了。”農婦顯出幾絲疑惑的表情,原本對著關易知所住房間方向的楚祈君聞聲轉過身來,對那農婦道:“既然無事,夫人先去休息吧。”我道:“不好意思,驚醒您了。”那農婦看了看我,應了聲好轉身去了。

楚祈君淡淡道:“這麽晚還沒睡?”我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穿戴整齊,心情被他這一句平覆不少,低聲將剛才一事細細說與他聽。說完,我才突然意識到,關曦玥還沒回來,現下關易知顯然是被楚祈君暫時安撫住了,若明早被他發現,我肯定是首要懷疑對象。這裏天高皇帝遠的,關易知殺了我都不會有什麽影響。楚祈君聽完我說的一切,一副又氣又笑的表情:“我還從未見過你生氣的模樣,沒想到這麽厲害。”我已沒心情開玩笑,轉身就想出去尋關曦玥。楚祈君在身後眼疾手快地拉住我:“別去。她不會跑遠,可能一會氣消了便會回來。”我道:“不行啊,她一個女孩子,半夜裏獨自在外,總歸有些可怕。況且……”我不願再說,只盼他會明白。他道:“好,那我和你一起去。”

夜幕黑壓壓的迫人,我和楚祈君頗茫然地站在這田間郊野。我幾分焦急,幾分煩亂,幾分擔懼:“她會到哪裏去?”楚祈君想了想道:“她跑離時是夜裏,心情又是氣急,幾乎不會有規律方向可言。”“那我們也從住家門口亂跑一次試試?”我很滿意自己的奇思妙想,並立即付諸實踐。

跑了一段,楚祈君無奈道:“這樣真的行得通嗎?也許你和她的習慣並不一樣。”我沒有停下,正在措辭回答,卻聽到了遠處隱隱傳來的並不給人良好感覺的聲響。楚祈君顯然也聽到了,含義覆雜地嘆了一聲,隨即拽著我往隱蔽的方向跑去。

果然沒出好事。幾個貌似山匪的人正包圍著關曦玥,後者語聲清脆地喝罵著。我心裏閃過一瞬內疚。從剛才刀劍交手的聲音聽起來,這幾人武功極其稀松平常,一定只是普通山匪,其中一人竟似已被關曦玥砍傷。我便不再顧忌,飛速靠近的同時甩出幾枚蝴蝶釘,不傷要害,意在逼退這些山匪。楚祈君反應極快地跟著我飛身而出,電光石火間幾名山匪紛紛倒地,他已站在關曦玥身旁,說上了話。

山匪頭也是個沒骨氣的,剎那間氣焰消失殆盡:“大俠,女俠,小的們也是沒飯吃啊,饒命,饒命……”楚祈君竟然隨身帶了銀子,給了那山匪頭一些,道:“走吧,記得以後別再傷人。”那人唯唯諾諾轉身欲逃,我忽然想起一事,叫道:“且慢!”那人驚慌地回頭看我。我道:“把那幾個暗器拔下來,還我。”對方立刻照做,楚祈君好笑地看著我,我認真道:“這些很難做的,在這裏浪費了太不劃算。”

關曦玥看向我的眼神柔和了不少,驚魂未定卻也顯而易見。有一瞬間道歉的話到了唇邊,但又被我下意識地吞回。

一路無話,直到回屋,關曦玥也只是自顧自脫掉披風,放下佩刀,鉆進被窩,背對著我睡去。我心裏一團亂麻,幹脆和衣睡去。

一夜淺眠,心裏煩躁,腦海裏飄過種種場景,最終回到了下山之前。

那時我正學琴,很高興地聽到自己手下的泠泠悅耳,收手之後盯著星君等待誇獎。星君淡淡而笑:“很不錯了,讓多數人驚艷不在話下。可以去玩了。”我笑著起身離開,卻聽星君在我身後幽幽嘆道:“可是,你性子孤高,在仙界我自可讓你舒心,但若在人間遇到委屈之事,真是……”不知後面還有什麽,散在風中全聽不到了。

也許人間,真的不如憧憬一樣美好?

忽然念及離開,忽然才感受到,自己心裏竟然仿佛生出了刻骨的不舍得。

第二日一起吃飯時,關易知有意無意就問起:“玥兒,昨晚可是與寒姑娘發生了爭執?聽聞昨天動靜不小,連祈君也跟出去尋你們了?”關曦玥聞言,惡狠狠瞪了一眼我,面露得色剛要開口,目光掃過楚祈君時卻忽然消了聲息,斂了神色道:“爹,沒事,只是我做了噩夢,出去透透氣,他們是不放心我。”關易知也不再多問,順著話頭含糊地道:“那便好。”

我們與那農婦告別,準備啟程。

忽然遠遠跑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一臉急切。我想想關易知那種看我的眼神就很厭煩,看到此景就走遠了些,朝馬車那邊過去。遠遠聽到那人道:“老爺不好了,李將軍前日遭人陷害而死……”我心下一凜,那李將軍大概是前些天策反那批軍隊的新任頭領,貌似還是關易知頗器重的手下。已經漸懂政事的我隱隱覺得不妙,卻聽楚祈君的聲音道:“可能是朝廷的人發現了他們,殺雞儆猴。”關易知同樣隨口敷衍,而後打發那小廝走了,接著沒事人樣叫我們照常出發。

“你其實也懷疑,是禦徹他們,對麽?”

楚祈君沒有說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過渡章……

我繼續佩服我自己扯這些毫無意義廢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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