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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潛伏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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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去端華殿看望尋善。

她穿著粉色的襖子,披著厚重的貂毛披風,像一陣風一樣奔到殿內,把婉兒遠遠甩在了後面。

白熙書人向她行禮。

“姜小姐。”

“我找我尋善姐姐。”

尋善正在屋內跟思思講話。

思思有孕在身,幾月來肚子已經明顯很大了,她光在那兒坐著,尋善便覺得累。

思思噗嗤一下笑道:“女人懷孕本身就是一件苦活。”

大腹便便的思思,面色滋潤,但有一絲懷孕引起的浮腫,使她整個人瞧起來豐腴不少。

這會兒糖糖過來,就要朝兩人撲去。尋善忙起身擋住她。

“糖糖,你撞我可以,但千萬別碰到了你思思姐姐。”

糖糖一把抱住了尋善,使勁往她身上蹭,撅起嘴巴佯裝生氣:“姐姐回來好些時日,竟也不來看看我。”

“上次回來嗜睡,沒力氣,也忘了去瞧瞧你,是姐姐的錯。糖糖乖。”

糖糖哼哼唧唧,但嘴邊露出了歡快的笑意。

思思掩嘴笑道:“這個鬼丫頭,尋善,你可是不曉得,你和主子不在的時日,這丫頭鬧得可瘋了,天天與紅塵公子一起跑上跑下。連三娘看了都直搖頭。這會兒你們回來,恰好紅塵公子離開。說來也是可惜,竟沒能和你見上一面。”

思思說的話一半帶了玩笑之意,糖糖畢竟才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子,所謂童言無忌,小孩子說說的歡喜和愛慕多半不讓長輩放在心上。但是此刻尋善竟感到一絲不安。

糖糖雖小,但感情豐富,恰比她對於青霜的依賴,不,不同於對青霜的感情,她對待青霜猶如親人長輩,而對紅塵來講,則是男歡女愛之情了。尋善在這一刻竟懂得糖糖的觀念和心情。

她也還是記得她在糖糖那個年紀的時候也如這般瘋狂過,只是,當初她愛的是司簡,而糖糖心裏裝著紅塵。

十二歲的尋善早已懂得深沈如海的男女誓言,她身處的環境叫她成長。同樣,十二歲的糖糖也在逆境中學會各種各樣的感情,知道何謂思念,又何謂疼痛。

糖糖跟在青霜身邊成長數年,尋善知曉她的固執。而當初,她也正是瞧見了這個女孩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倔強,發現她酷似自己,她才不顧一切爭議把她帶在身邊。

當年,也唯有司簡了解她的心思,他對她說:“因為自己心裏苦悶,才不願再見這個孩子遭遇更加難堪之事。”

她回道:“司簡真是世上最理解我的人。不錯,這女娃失去雙親早年孤苦流浪,受盡人世苦難。但是她不萎靡,瞧她眼神,明亮有力,存著活下去的希望,實在勇氣可嘉。好比你我,在這個牢籠裏掙紮反抗,但是我們始終相信我們的未來是光明的。這一份執著,難道不相像我們?我只想在我有生之年以及在我能力之內救助一個跟我們同樣遭遇的人於水深火熱之中。”

讓尋善最為感動的是,她自己做到了,而糖糖也做到了,她們都努力在這個殘忍的世界裏活到現在,並以另外一種身份再次相遇且成為不可多得的親人。

尋善摸摸糖糖的面頰,柔聲問:“紅塵可有說什麽?”

“他叫我這段時間好好聽姐姐的話,不要惹你生氣,他來年開春還會再來。”糖糖扯著尋善的衣袖,仰著純潔的面容天真笑著,“姐姐你說,來年開春,他會不會不走了?又或者他會把我帶走?”

糖糖在說到紅塵的時候,眼神仍然喜悅中帶一絲脆弱,到底心下沒底,不敢去篤定什麽。

尋善心疼,安慰道:“終有一天,他會懂得你的好。”

糖糖聞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極盡燦爛:“真的嗎?”

“真的。”

“那我等他。”

女孩興高采烈,眼睛笑成一彎新月,她猛地撲倒尋善身上,使勁抱著她,歡聲笑語彌漫在室內。

尋善的心臟卻微微刺痛了。糖糖說,她等他。

等待,最是痛苦,最是沒有盡頭,最是絕望。她和司簡等了十四年,又等了五年,足足十九載,才造就了今天的相伴。那麽糖糖,可會有足夠的耐心等下去?

尋善望向窗外,冰天雪地的世界,滿目蒼白,漫天寒冷。

她又看向思思,思思伸手撫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眼裏有滿足和溫柔。她也是個執著的女子,一直在等待唐年君的愛,默默等著,等了足足五年。五年後,換來廝守一生的感情。

尋善微微一笑,低下頭去,將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上,眼底的落寂被掩在一滴清淚中。

再見劉拓,尋善幾乎認不出他了。

那一日,尋善在端華殿裏描摹司簡的字跡。

劉拓在門外請命,聲音恭敬有力:“屬下劉拓有要事稟奏。”

尋善轉了頭望向在軟榻上看書的司簡,停下手中的狼毫,問:“劉拓?那個劉拓?”

“還能有哪個劉拓?”

司簡放下書卷,喚劉拓進來。

劉拓垂著頭進來。

尋善發現在四個管事裏,劉拓的行為對於其他三人來講要更為恭敬,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她仔細看著他的面容,那個男子臉部輪廓剛毅如刀削,一臉的忠心耿耿。

尋善對他的印象倒有些許的模糊了,想來他也是不記得自己了,他對著她表現不出一絲驚訝,平淡似一個陌生人。

“夫人。”他只是那般稱呼她,而後直接越過她走向司簡,單膝跪下,“人手調配妥當,定不會有一絲失誤,請主子放心。”

尋善笑一下,繼續提筆描摹書法。她想不明白司簡的字寫起來怎會這麽好看,一筆一劃,沈穩有力,有著男子的硬朗,又有著女子的清秀。

劉拓道:“新一批的羽衛隊成員也已出來,等待主子檢驗。”

司簡點一下頭,看向尋善。

尋善認認真真寫字,頭也不擡道:“劉拓本不姓劉,只因早年父母雙亡,沿街乞討,其難處看在扶季宮夫人姜氏眼裏,姜氏深感憐憫,才將你收在扶季門下。當時你也不過七八歲。王固城問起你姓名,你低頭不語,最後由王固城為你賜名。劉姓乃一大姓,劉氏貴胄想必你也明白,扶季便是為劉氏賣命。為證明你的效忠,王固城為你取名劉拓,為劉氏效命,拓展扶季大業。後將你安排在青霜身邊做了近侍。你一呆就是十來年。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你竟跟著司簡反叛。做到如今的地位,可謂是平步青雲。”

劉拓一楞,半擡了頭,頓住,覆又垂下。

司簡瞇起眼睛,似笑非笑。“小白記那麽清楚。”

“恰好想起來了。”尋善細細看著自己寫下的字,字跡清秀,卻遠遠比不上司簡的大氣。“說起來,你是如何做到的,這字怎麽寫才能將別人的字跡模仿得相像?”

“用心。”司簡道,“心平氣和,什麽都不要去想。”

尋善點一下頭,將筆擱在架上,問劉拓:“劉拓,可還記得我?”

劉拓頭一顫,沒有擡起。

尋善又道:“青霜故世,貌似你對他不怎麽上心,實在是個失職的近侍。”

劉拓依舊低眉斂首,“屬下失責。”

“恐怕這不是失責,而是另一種責任。”尋善意味深長看著他,笑一笑,走到司簡面前,坐下,“但是不論出於怎麽樣的原因,你就是劉拓,就是司簡的得力助手,就是青霜宮的管事。各為其主,各司其職罷了。”

各為其主,為的是誰的主?各司其職,司的又是何職?

司簡凝視尋善,沒說什麽。

待到劉拓出去了,他才道:“這幾日見你乖乖待在屋內,還以為你什麽都不去想了。看來……”他頓了一下,似乎嘆息了一聲,“你終究還是青霜。”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記起了青霜的全部記憶,那麽跟青霜有關的人我自然也會把他想到一塊兒去。”

“哦?想到了什麽,說說。”

“你確定要我講?”尋善低眉一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有些東西能瞞一世,而有些……瞞不住。我只是恰好猜到了。司簡,劉拓的身份,他的真實身份……”

“你說,我聽。”

“我只是佩服,一個人能有多大的耐心和毅力竟從小開始就埋伏在敵人身邊保護一個人,長達數十年的隱忍,不是誰都能做到。不讓自己死掉,又不讓自己鋒芒畢露,平淡地以一個侍衛的身份熬過十幾年,何等恰到好處,何等聰明睿智。而又是什麽讓他如此死心塌地?”

尋善靜靜講,司簡靜靜聽。

兩人異常淡定。片刻,司簡摸摸她的頭,嘆息:“對,何等恰到好處,又何等聰明睿智,才能媳婦熬成婆,做到今天的地步。所以,劉拓不容易。”

“一切,早有因果。”尋善亦是嘆息。

身邊一個又一個暗探,一顆又一顆棋子,身份的背後又是另一層身份。秘密裏面脫落而來的又是另一個真相。

“好奇我的身份?”司簡問。

尋善點點頭,又搖搖頭:“曾經好奇過。但是走到今天,我發現這個已經無所謂了。只要你是司簡,你是陪伴我走過數十年寂寞和難過的司簡,什麽都無所謂了。你就是我的司簡,我娘親的另一個孩子。”

融化了親情友情愛情的感情,深入骨髓血肉,生生世世都無法稀釋開來。

所以,即使有些謊言和欺騙,也能完全包容。

尋善閉上眼睛,突感疲倦,於是抱著他的腰身睡去了。

司簡將她抱上床榻,坐在她身邊,凝視她,眼神深沈。

他知道,她最期望的還是能有一個和平的方式來解決劉氏和青霜的恩怨。他也知曉,在這個看似安穩的處境下卻波濤洶湧,一場大戰一觸即發,而尋善對此早已敏感地察覺到了。

小白成為青霜,各種往事在她腦海裏翻越而來,那些舊事,她明白得一清二楚。關於劉氏,關於扶季,關於青霜,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他們之間的身份--他,她,劉扶蕭三人之間的身份。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白青紫三兄弟,青非青,白紫混淆。

所以,他們三人之間,必須要有一個人犧牲,來成全另外兩人。

而那個人,無疑就是劉扶蕭。

司簡眼底一沈,浮起一縷冰涼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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