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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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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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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6180210 :)

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有自己的讀者群哈哈 ///

[To have seen my position so clearly, and yet to have acted so like a child! —— Goethe

我對自己的處境一直看得很清楚,可是我的行動卻像個孩子! —— 歌德]

朱利安的聲音響了起來。與此同時,我肩上那只手加大了力度,仿佛有一股電流順著我的脊柱穿了下去。我無聲地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感到一陣倦意。我突然變得心平氣和,什麽都不在乎了。

“朱利安?”我聽見自己輕快地說,“你在這裏?”我轉過身,看見他時微微一笑,他也報以同樣的禮節。

“阿米莉婭,真高興在這裏遇見你。”

他的笑容在我眼前放大了很多倍,眼神卻出奇的冷漠。我打了個冷戰,突然發現自己已坐到了靠近門的小桌旁,對面的朱利安和他的笑容藏在預言家日報後,面前擺的瓷杯裏冒出了螺旋上升的珍珠色熱氣。我閉上眼,數了幾下。再睜開眼時,我還在椅子上。我困惑地扭頭看向吧臺,它後面空空如也,酒館老板不見蹤影。墻上的時鐘指向九點,滴滴答答地走著。

我什麽時候到這裏來了?

“你好,阿米莉婭,睡醒了嗎?”朱利安註意到我這邊的動靜,開口道。這一下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再試著去回想時又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有什麽需要回憶的嗎?我困惑地垂下頭,望著自己的雙手。它們在微微顫抖,即使我攥緊拳頭也無濟於事。幾條藍色細線貫穿我的手背,指頭的動作沒有影響形狀,就好像它們自成一體,不屬於我的手,更不屬於我,雖算不上有自己的生命,但怎麽也是脫離了這對肉蜘蛛的掌控。我能感到搭在一起的手指間有微弱的心跳,卻無法從那幾條細線上感到同樣的脈動。如果說它們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下,我模模糊糊地想,那還有多少東西我無法把握?

不過,我沒多少時間來思考這些東西。聽到紙張特有的“嘩啦”一聲響,我馬上看向朱利安。他已放下報紙,帶著溫和的笑容看著我。但我並未回應他的目光,被黑色的粗體字給吸引了。他剛剛看的那頁寫著,“阿芒多·迪佩特表示從未懷疑學校內部人員”,但沒等我接著往下讀,朱利安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合上了報紙。首頁上的大標題“格林德沃疑似屏聲斂息”代替了校長的面孔,刺激著我的眼球。

見我的目光還停留在上面,他不動聲色地將報紙疊起來,推到了一邊,說道:“你沒說你在破釜酒吧。”

他的語氣很隨意,因此我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你也沒說你會來這兒。”

我還有些走神,因此過了兩秒才從朱利安的表情中看出他有些不快,方才聽出他話裏些許責備的意思。我對自己說的話後悔起來,剛想緩和下氣氛,朱利安先行動了。他一手向我伸來,掌心向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不像其他這年紀的男孩一樣藏滿泥土。

他這一舉動算是給了我個臺階下,於是我順從地將手放了上去,觸到他掌心的皮膚細膩柔軟,更像是女人的手。肢體上的接觸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肢體上的和心理上的。朱利安彎起手指,輕輕握住了我的幾根指頭。他的表情放松下來,笑容也更快活了些。

“要不是父親堅持不讓我透露這次行程,我肯定告訴你了。”他解釋道,“他對於自己的職位特別看重。眼看就要坐到高級副部長的辦公桌後面,任何差錯都不能有。他非得讓我保密,”他說著嘆了口氣,“就怕有人想來抓斯班塞先生的把柄,或搞小動作。”

又是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朱利安不是在炫耀;跟這類有權有勢的家夥接觸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品味著斯班塞這名字。近兩年,能在各種地方見到魔法部長怒目圓瞪的尊容:先是對角巷裏貼滿了他的競選海報,“為了更好的未來,而不是更偉大的利益”,上面寫著,給了赫克多·弗利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打擊了他的氣焰,再說“倫納德·斯潘塞-穆恩”這名字長長一串,比兩個短得可憐的單詞有氣勢多了。

整個巫師界都將目光轉向了斯班塞-穆恩,一個原本在魔法部魔法事故和災害司端茶倒水的服務生;這位有著強硬手段的部長上臺後做出的第一個決定,便是炒掉自己從前的上司、如今的雇員——前雇員——魔法事故和災害司的前任頭領,阿爾傑農·馬奧尼;至於理由,照他的話來說,你永遠都不能相信“看名字就不值得信任的紅發男人”*。但大家心裏都明白,馬奧尼多年對自己前下屬的忽視,在他悲慘的結局裏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我個人認為只有聖人才能心平氣和地對待一個連續五年都沒有提拔自己的上司,這期間每天都要早早到崗,清理那人亂糟糟的辦公桌;更何況斯班賽-穆恩可算不上脾氣溫和、任人宰割的性格。

“太糟糕了,”我不無同情地說,“至少現在這趟旅行結束了,對吧?”

我腦袋裏還有些發懵,不過看到朱利安沖我一笑,我不禁再次放松下來。他捏緊我的手,表情有些疲倦。“你這話說得沒錯,艾米,一點都沒錯。”

有人在我身後輕咳一聲,明顯是朝著我們這邊。我馬上像觸電了似的將手從桌上縮了回來,臉漲得通紅。一名約莫五十出頭的男人不緊不慢地走到我們兩人身旁,沒等邀請就拉過把椅子,坐下來時動作極為優雅。我隱約意識到,他是屈尊在我們身旁坐下來的,盡管他還什麽話都沒說。男人的五官與朱利安極其相似,只不過多了架單片眼鏡在鼻梁上,唇上的八字胡有些突兀地兩端上翹,故意修剪得中寬外窄。他臉上滿是飽經滄桑後留下的皺紋,我不禁懷疑他是否比自己看上去的要年輕一些。

“請原諒我打擾了你們的談話,”他說,“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吧,朱利安。”

“這是阿米莉婭,父親。”他兒子平靜地說,“阿米莉婭,我父親。”

迪戈裏先生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朱利安的黑眼睛明顯繼承於父親,栗色頭發卻不盡然。我忍不住想,未來某一天,朱利安是否也會像他父親一樣眼神淩厲,或者蓄起胡子。想象中他下巴被卷曲的毛發覆蓋著的樣子讓我有些好笑,於是趕緊低下頭,掩飾臉上不合時宜的傻笑。

“很高興認識你,迪戈裏先生,”我飛快地說,緊張地撫平膝上的袍子。“朱利安剛剛才說到你們——”朱利安警告地看了我一眼,“——旅途很愉快。”

我的聲音弱了下去,但他父親似乎並沒註意到。剛剛的笑意已經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霍爾斯特德·迪戈裏,”他說,“阿米莉婭小姐。現在,請原諒,我想用早餐……你們也是吧。”

那不是個問句。霍爾斯特德將拐杖放到身側的椅子上,我好奇地打量著核桃木拐杖上雕刻的老鷹。迪戈裏先生輕咳一聲,閉緊雙眼,似乎在默默忍耐著什麽。三張菜單忽然憑空冒了出來,我不由自主地向後一撤,身體撞在椅背上。椅子在地面上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抱歉。”我窘迫地說。

迪戈裏先生還是沒理我。他自顧自地抽出魔杖在菜單上飛快地點了幾下,沒有征求我們的意見。我揚起眉毛,看向朱利安。他做了個“隨他吧”的口型。他安靜地轉過頭,望著窗外,迪戈裏先生也是如此。我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幾遍,不知道該怎麽做。盡管眼睛朝著另一邊,朱利安還是無聲地說了句“別擔心”。等菜單消失後,朱利安將報紙推了過去。霍爾斯特德·迪戈裏一揮手,看都沒看一眼兒子。

“先不管它。早餐過後,對角巷裏的店鋪就該開門了,你們應當趁早把課本買了,免得在麗痕書店那裏浪費不必要的時間。”他說話時誰都沒看,但我能感到他的下一句問話是對著我說的,“你今年會選什麽課?”

我再次求救地望向朱利安,他沖我眨了下眼。我們的腳尖在桌子下面碰到一起,他微微一笑。勇氣忽然回來了。

“大概和去年一樣吧,先生,”我說,“魔法史,魔藥學什麽的。”

“我相信你成績不錯?”

我緊張地笑了笑,聲音有點兒大。“還可以吧,先生。”我沒有解釋。

“嗯。”老迪戈裏若有所思地哼道,詢問地看向兒子。朱利安聳聳肩。

“九個優秀,保護神奇生物是良好。”他幹巴巴地說,沒看父親。

不知怎的,我從朱利安臉上讀出了一絲厭煩,迪戈裏先生則撅起上嘴唇,看似有些不滿。過了半晌,他才說:“N.E.W.Ts的課程是巫師一生中最重要的階段,否則你的一切都只能從零開始。我們的部長便是如此,而你也看到他付出了多少代價。你無需步他的後塵,孩子。”

朱利安臉色忽然變了。他面無表情地望著父親,嘴唇動了幾下,但什麽也沒說。我不知他是想表示讚同,還是反駁說自己的父親即使有優異的成績,至今也只是在朝副部長的位置努力。迪戈裏先生即使感到他的目光,也沒有做出任何表示。我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就是他看似對誰都不感興趣,實際上卻在審視我,下某些我不會喜歡的結論,作我不會認可的判斷。可他的目光在剛剛說完話以後,便重新回到窗外的風景上,或者說,回到窗戶的玻璃上。

玻璃。我忽然反應過來,悄悄往左邊瞥去。我們三人的倒影很模糊,但確確實實在臟兮兮的窗戶上映著了。當我們目光接觸到時,霍爾斯特德·迪戈裏的眉頭皺了起來。而當我回過頭,毫不掩飾地看向他時,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目光也穩穩地朝著前方。

我們在尷尬的沈默中用完了早餐。桌子很小,我不敢做出太誇張的動作,又想不出什麽辦法能安靜地掰開烤焦的面包,只得放棄了。我得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盯著其他人看,盡管此時右邊男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餐盤上。盤子裏的烘豆在明亮的光線下閃著黏稠滑膩的光,隨著我的動作滑來滑去,像一只只乳白色的畸形小眼睛,盯著我瞧個不停。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炒蛋,在盤子邊緣顫顫巍巍地一團,全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迪戈裏先生慢條斯理地咀嚼著一塊培根,似乎沈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沒有答話。他連面包屑都整整齊齊地碼在盤著一邊,遠離那兩根愁眉苦臉的香腸,領口的餐巾僵直不動,偶爾隨霍爾斯特德的動作變個角度。

當朱利安放下刀叉時,我不禁松了口氣。先前感到的饑餓早已無跡可尋。“阿米莉婭?”他詢問地說。我點點頭,跟著他放下餐具,盤子裏大半的東西都沒有動。“回頭見,爸爸。”

“再見,迪戈裏先生。”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我跟著朱利安站起身,隨他走出小酒館的後門。踏出門前,我回過頭,看到老迪戈裏還盯著自己的盤子,對周遭發生的改變沒有反應。即使更多人湧進房間、三人中的兩個都離開了他坐的桌子,霍爾斯特德也毫無表示。

木門一關上,我就轉向同伴。“哇,你父親很……”

“有意思? ”朱利安打斷了我。“嗯,他屬於‘硬漢’那類型的人,所以總覺得我太柔弱了。順便提一句,你做得不錯。他挺喜歡你的。”他註意到了我的表情。“嘿,如果他沒對你的,袍子顏色或者別的什麽挑三揀四,那麽他肯定不討厭你。”

“你可真懂啊,”我挖苦道。他露齒一笑,沒再說關於父親的話題,左手揮了下魔杖。劈啪作響的火星從杖尖竄了出來,而磚墻正好在這時裂開,形成了一道拱門。我們一前一後地走進了對角巷。我沖朱利安做了個“炫耀”的口型,但他只是得意洋洋地揚了揚眉毛,全然沒了在父親面前冷漠的樣子。

天空比三十分鐘前的顏色要深一些,但還保留著那種清澈純粹的勿忘我藍,跟濕漉漉的深灰色石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這並未阻止各種小攤占滿整條巷子,行色匆匆的路人不得不踮起腳尖,才能躲開踩上五顏六色的護身符,以及發著幽光的不知名生物。商販的叫賣聲回蕩在磚墻之間,並不叫人覺得嘈雜,恰到好處地給陳舊的建築添了一分人氣。

見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摔進了一堆粉紅的絨毛裏,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結果馬上就遭了報應。一名女巫一頭撞過來,我差點摔個踉蹌。這還沒完:至少有幾十只蟾蜍砸在了我頭上,使勁踩著我當踏板使,朝遠處跳去。朱利安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我從蟾蜍的襲擊中給救出來。我們好言好語地安慰了那女巫一會兒,幫她追回大部分逃犯,才算真正脫身。

就這麽浪費了一個鐘頭,太陽已高高掛在天上,陽光有些刺眼。我知道自己現在滿臉通紅,但顧不上那麽多了。

“這年頭什麽人都有,”我惱火地自言自語道,在袍子上蹭掉胳膊上蟾蜍留下的粘液。“看在梅林的份上,誰會帶著一兜子蟾蜍——還不用個封閉咒把袋子給系起來?”

這插曲讓我心情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不過,到了魁地奇精品店門口,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瞅見櫥窗裏擺著的金飛賊,我既渴望、又遺憾地嘆了口氣。朱利安則盯著當下最新款的掃帚,微微撅起嘴。我忽然想起自己被從隊裏除了名,今年大概只有坐在看臺上的份兒了,便有些哀傷地收回目光,在朱利安眼前誇張地揮了揮手。

“偉——大——的——迪戈裏,” 我拖長了聲調,盡力模仿著特蕾西最不以為然的語氣,“我以為你父親說的是麗痕書店,而不是掃帚店。”

我用胳膊肘搗向他的肋骨,他躲開了。“行了,阿米莉婭,你知道我需要把新掃帚。彗星200剛剛上市,不過我覺得前兩年出的橫掃二星還不錯——你看。”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向一把漂亮的噴了銀漆的掃帚,上面掛著用同樣的銀色墨水寫的兩個字:銀箭。我自己那把老掃帚總是有些斷斷續續,時疾時緩。被肯尼斯給踢出來以後,我就把它丟到了學校的掃帚棚裏,等終於過了那陣傷心勁兒,已經晚了。它極有可能已被某些嚙齒類動物當做磨牙的玩具,給啃得屍骨無存。想到這個,我不禁有些感傷。朱利安註意到我的表情,安撫似地捏了捏我的肩膀。

“少了你是他們的損失,艾米,”他寬慰道,“本來我們還期待著跟你們有場對決。不過,赫奇帕奇隊今年肯定會輸得很慘。”

“謝了。”我悶悶地說,“我就當沒聽見你說了我學院的壞話。”

朱利安做了個鬼臉,單手給了我一個短暫的擁抱。

從書店裏出來後,我們倆懷裏都抱著沈甸甸的紙袋子,裏面裝滿了教科書;買書可不是這趟購物的唯一目的。在朱利安的建議下,我選擇了黑魔法防禦術;作為公平交易,他多買了高級魔藥制作的課本。即便如此,我們也只有三門課是在一起的。朱利安說,至少我們還在學校裏,我表示讚同。經歷了去年那些可怕的事件後——謀殺,石化——很多擔憂的家長選擇讓孩子在家自學。麗痕書店也沒以往開學前那樣擁擠,唯有脾氣暴躁的店員沒變,舉著雞毛撣子來回巡視。

也許我沒怎麽關註學校裏發生的事情——除了波莫娜那小鬼頭讓我有些擔心——因為在心底,我覺得那些事跟我無關。除非真的有什麽壞事發生在我或周圍的人身上,我才會註意到。這性格讓我吃了些苦頭,而且我強烈懷疑自己因此錯過了一些升職的機會;但並非全是壞事。我得以逃過了無數噩夢和擔憂,獨自穿過走廊時幾乎沒什麽顧慮,不至於總是疑神疑鬼地回頭看是否有人尾隨。

鑒於課本耗掉了我錢包裏大半的加隆,而且我幾乎沒長個子,等朱利安在脫凡成衣店裏買了新袍子,我馬上提出先休息一下再繼續購買書單上的東西。福洛林·福斯科的小店在不遠處,我們一致同意去那裏歇歇腳。

冰激淩店裏面人不比書店裏多,因此沒過多久我們就站到了隊伍前端。櫃臺裏琳瑯滿目的冰激淩品種讓我挑花了眼,最後在一名格外熱心的小男孩的指點下,選了開心果和蜂窩太妃糖口味的。福洛林給舀了一大勺的冰激淩放在華夫蛋筒上,笑瞇瞇地遞了過來。

我們從為什麽《遭遇無臉妖怪》比去年所有的課本加起來都重,聊到了明年校長會不會終於允許赫伯特·比爾利教授排一出舞臺劇。我個人認為,就算迪佩特同意他將“好運泉”改編成劇本,也不會撥款供他制作道具,朱利安則認為就算要把剩下的幾根指頭都餵給獅身人面獸,比爾利也不會放棄。我們半真半假地爭論了幾句,最後被一只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長角山羊吸引住了。

我從未感到如此輕松,被朱利安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直樂。坐了一會兒後,他起身去了洗手間。我吃完了最後一口染成綠色的華夫蛋筒,依依不舍地用桌上的紙巾擦擦嘴。如果不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必定會忘記早上感到的那陣疑惑和不安。

“你的牙齒是綠的。”

湯姆·裏德爾坐到了我對面,看上去並不比我遭受蟾蜍襲擊後的尊容好多少。他似乎比以前更瘦了,在與朱利安紅潤健康的臉色比較之下,他顯得面容憔悴,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幾根青色的血管在他慘白的脖子上凸了起來,顯得有些可怖。我心裏升起了一陣覆雜的情感,胃因為不安而絞了起來,但不是因為他的外貌。

我緊張地咬住嘴唇,隨即想起他說了什麽,趕緊閉上嘴藏起了牙齒。湯姆歪過頭,明顯有些意外。

“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他突兀地說。我皺起眉頭。有那麽會兒,我想問他一件事。但我隨即就給忘了,再過了一刻,連忘記都給拋在了腦後。

“問你什麽?”在對角巷裏,我多了些底氣。“你莫名其妙地就跑到我的課上來?或者說,感謝那次你用了驅逐咒把老斯通給趕走嗎?別想了。”說出這些話讓我感到一陣快意,看著他愈發詫異的表情,我心情更好了。“對啊,我們還沒熟到那份上。你要是想讓我說,‘早安,你這個假期過得怎麽樣’,趁早打消這念頭吧。”

我一口氣說了出來,然而湯姆·裏德爾根本就沒在聽。他微張著嘴,一手搭在下巴上,摩挲著鼻尖,兩眼望著遠處的一點。我一說完,他就改變了姿勢,兩手規規矩矩地放到桌上,身體前傾。

“我想的可不是霍格沃茨那些事,艾米,”他靜靜地說,“你把我想得太——”他頓了一下,“斤斤計較了。”

聽到他對我的稱呼,我瞇起眼睛。“別那麽叫——”

“裏德爾。”

朱利安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站到我身後。我想起身,奈何被他一手按了回去,使我動彈不得。

“朱利安。”

我不禁註意到他們兩人對彼此的稱呼掉了個個兒:原本的名字換成姓氏,先前的姓氏改為名字。湯姆從凳子上站起身,用兩根手指碰碰額頭,行了個禮,動作很眼熟。兩人都站直身子,肩膀向後壓去,想讓自己看上去更魁梧。不幸的是,朱利安和湯姆誰也算不上身材高大,因此這幅景象有些滑稽,但他們的表情讓我完全笑不出來。

“沒想到你會在對角巷。”湯姆說。

“謝謝,我正希望如此。”朱利安答道,臉上流露出不甘示弱的敵意。

要是我能預先知道場景會發生,一定會買架相機帶在身邊,及時把這一幕拍下來。想象一下,這將是能載入史冊的一幕:男學生會主席候選人的終極對決……絕對能在霍格沃茨的學生裏掀起輿論。我終於對裏德爾有了更多的了解:斯萊特林最受歡迎的人(尤其在女生群中),跟全校聞名、家族頗有名望的學生,兩者都是教授心頭的寵兒,成績和外貌同樣過人,品行優良。此時,就站在我面前,等著對方先做出動作。氣氛僵硬得像烤得過幹的水果蛋糕,能直接用刀子割開。

我在他們之間飛快地來回掃了幾遍,最後堅定地選擇了自己更熟悉,也更信任的一方。我清了清嗓子,盡量輕快地說:“我能先回破釜酒吧,下午再說魔藥材料的事情,還有你的坩堝——別忘了,還得是能折疊的。”

朱利安猛地轉過頭,似乎剛剛想起我在旁邊。他不由分說地將我手中的課本也接了過去,雙臂因為重量忽地向下一沈。我隱約感到他這動作是向另一人示威,但我從沒想過他竟會像個普通男生一樣,試圖以體力服人。哦,我是真的後悔沒帶架相機來。他一言不發地向出口走去,我猶豫了片刻,難不住自己是不是該跟湯姆打個招呼。我止住這念頭,在朱利安用胳膊肘抵開門、幾本厚書落了下來時,上前撿起了那幾本書。

湯姆·裏德爾趁這功夫走了過來,離我們還有些距離時停下腳步。“你藏不久了,迪戈裏。”他用只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說。“哦,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總有一天會弄明白。至於阿米莉婭,我希望能成為你的朋友,而不是敵人。”我還沒來得及思考為何這句話聽上去十分耳熟,他愉快地繼續說了下去:“在那之前,享受你的假期。”

“我會的,”朱利安回答道,聲音恢覆正常了。“日安,湯姆。”他咬重了最後兩個字,然後大步走了出去。我別無選擇,快步跟在他身邊,手裏緊緊抓著書。走出店門很久了,我依然能感到一束目光穿過玻璃,凝視著我們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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