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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節節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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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又十年,當炎彬走到正院長負責整個醫院的時候已經年過半百,他濃密的發中也開始夾雜著不細看看不到的銀絲,這時候他早已換了發型,梳著更為成熟穩重一些的三七分,他的妻子依舊是美麗婀娜的身姿,依舊會在他出門前為他送上一個吻。

這個習慣大概一直維持到白發蒼蒼,只要時間允許她一定會在丈夫的包裏放上幾條巧克力,然後踮起足間親吻他並且目送他離開。

炎彬發病後四肢僵硬萎縮的很快,從一開始還能拖著腿抗疫再到兩條腿都無法支撐起他從未胖起來的身體,他開始時常跌倒,有時候在家裏跌倒了好久都爬不起來。

舒翼像保護女兒那樣將桌子角和櫃子角都用軟泡沫包裹起來,地上也鋪上了柔軟的地墊,但他不叫她又不敢去扶,她怕他的自尊接受不了。

直到有一天,他又摔倒了,可這一次他怎麽也爬不起來了,甚至身後的地毯也被黃色的液體沾濕,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液體告訴驕傲的他:“他廢了,他失禁了。”

他沒有叫自己的妻子,任由自己的腿了無生機的拖在後面,褲子上的水暈越來越多,泡著他的肌膚。

炎彬趴在地上失聲痛苦,怒斥命運的不公。

他問著為什麽?為什麽不是那快速發展的癌癥奪去他的生命,而是這備受煎熬的,一點點消磨他自尊的病。

那變得畸形醜陋的雙腿讓他恨不得鋸斷,這沒有確切治療方案只能熬的病,他要與它和平共處整整十年,因為他承諾過自己的妻子,會等她。

他分明知道的,短短十年的時間根本不足以讓她研制出新的藥治療這個幾乎是絕癥的病,也知道基因工程的完善用十年遠遠不夠,可他還是早早的給了他心愛的女孩一個美好的夢。

看著他哭泣,看著他起伏的肩膀,舒翼的心裏苦得不是滋味,她心愛的人呀,那個一生都奉獻自己在一線奮戰的醫生啊,有誰來救救他,有誰可以給他生的希望呢?

舒翼咬著胳膊讓自己不哭出聲,打開水龍頭沖洗幹凈臉上的淚痕,別人救不了他她來,總不能不管他。

她蹲在了炎彬的身邊,拖拽著他的身子將他抱進了懷裏,貼著他的臉頰輕聲說著:“地上涼,我們起來好不好?”

他的雙手尚且還有力氣,攥著她的衣領聲音都在顫抖:“翼兒,我爬不起來了,我失禁了,廢了,好不了了。”

他炎彬驕傲了一輩子,最終還是這樣毫無尊嚴的摔倒在地上,他接受不了呀。

手指穿過他的發絲,又擦去他的淚,附身低頭吻住他那被淚水泡得鹹澀的唇,輕輕地搖頭:“不會呀,你永遠是你呀,是讓我心花怒放的,是給我愛與力量的,翼兒抱你起來好不好?”

他低聲說著自己臟,厭棄地看著那被焦黃液體沾濕的褲子,眼睛裏也沒有了光彩。

有一種愛是無怨無悔、不離不棄,可他不想自己了無尊嚴地只能被她照顧。

舒翼雙膝跪在地上,讓他摟緊自己的脖子,一手撐著他的背一手穿過他的腿彎,努力了幾次才將身量高出自己許多的他抱起來,她抿唇抿得唇瓣發白,卻柔和地註視著他:“老頭,現在起你是翼兒的小炎寶寶,乖哦,要聽媽媽的話。”

他哪舍得讓她過分難過,破涕為笑:“好,那你可要抱穩我。”

舒翼知道他愛幹凈,甚至沒有洗那一條褲子直接裝起來扔了,把他安置在馬桶上坐著轉身去放浴缸的水,他垂著頭撐著旁邊的洗手臺另一只手有節律地按壓小腹,能少讓她做一點是一點吧。

配合地脫去了上衣,等著自己的妻子來抱他洗浴,今昔非彼,再任性屬實過分,他所愛的她其實也不年輕了,即便保養良好依舊逃不過年齡的烙印。

他努力撐住浴缸的兩邊讓自己不至於嗆水,看她幾乎將半個身子探著為他擦洗,他心裏難受,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舒翼看著水下那已經變型的腿腳,一滴淚悄無聲息地砸入水面激起一陣漣漪,他慌忙伸手想為她擦淚卻忘記了雙腿沒了力量根本坐不穩,整個人都陷入水中,被她撈起的時候還在不停的嗆咳。

“咳咳,翼兒,不哭,咳咳咳。”

“傻瓜,你坐不穩怎麽還要幫我擦眼淚,我抱你出來。”

他配合的勾著她的脖子,被安置在馬桶上擦拭身上的水珠時在她耳邊輕聲說著:“紙尿褲在衣櫃最裏面的那個櫃子裏,上次抗疫時買的,還沒用完,別弄臟了床鋪。”

說出這樣的話時舒翼看出他的臉色變了,是那樣的慘淡無光,可是他讓自己失控的時間也是這樣的短,即便知道自己再也好不起來了依舊考慮周到。

在舒翼幫他之前他問她要了一把刮眉刀,仔細的刮掉了所有的叢林,他捏著刀鋒將刀柄沖著她還給舒翼,接收到她疑惑的目光後用最簡短的話語解釋著:“保持清潔,減少感染”。

配合地用手擡起廢腿,看著白花花鼓囊囊的異樣他慌忙扭動身子關掉了自己那一側的燈,但是身下依舊紋絲不動。

他請求舒翼拿一個靠墊給他,用肘部撐起半邊身子,將雙腿擺好,將那個靠墊夾在雙膝之間,只是這一次他卻是背對著自己的妻子。

有些苦大概只有自己能懂,他不想說,也不想在還有半個身子能動的時候過於麻煩自己的愛人。

那一雙臂攀爬至他的腰上時他終於出了聲:“你睡吧,我沒事,真的,相信我。”

這一年的冬似乎比往年的每一個冬天都要冷,冷的不是天氣而是那顆心。

炎彬坦然的接受了輪椅,但是不想要出門,他在家裏也不穿棉鞋,只是在腿上搭著一條毛毯久久地在陽臺望著一個方向。

舒翼為他請了一個護工,早出晚歸地在實驗室裏進行著實驗,失敗、失敗還是失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看不到曙光,看不到希望。

原先她還不知道這個方向是哪裏,直到有一天他們的女兒在父親去世後的某一天拿著手機的指南針對舒翼說:“媽,您看,我們家的陽臺正對著父親生前工作的地方。”

淚終於控制不住噴湧而出,原來他的內心從未坦然接受過、從未平靜過,他眷戀著那一方手術臺,想念著無影燈,可他不能夠為了自己的任性傷害自己的親人,他們能同意自己安樂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記憶回到炎彬剛升正院長的那一年,他徹底整頓了一遍醫院的風氣,將那些唯利是圖只在乎業績不停為醫藥公司推藥的醫生調離了他的醫院,剩下的醫生規範操作,開啟了魔鬼培訓月。

那一段時間,有些青年醫生承受不了這樣巨大精神與生理的雙重折磨選擇了離職,但是他的意志依舊堅定無比。

那一個月炎彬頂著著的壓力遠比這些培訓著的孩子要大,面對醫院最大的資本主義的轟炸,他依舊義不容辭的驅散了部分帶來高收益的群體,造成醫院的業績同比下滑程度創新低。

有時候更改制度就像是雞蛋撞擊石頭,頭皮血流也很難得到滿意的結果,但是能堅持下去變革的都是鳳毛麟角,也總有那麽幾個人能沖破烏雲獲得成功。

他的舉動為病人及其家屬帶來福音,卻讓資本主義的腰包癟了些許,雖不足以讓他們難受,仍舊是不願意就此放過他,上面的意思十分明確:“如果不能以量來彌補資本流失,那麽他將會失去院長一職,並且尊重就業競爭協議,三年內不得去競爭對手處從事診療活動,否則需要提交昂貴的違約金。”

不做黑心人,堅守原則。大概就是他的從業核心,一邊抵擋著上面的輪番轟炸一邊快速整頓,爭取眾志成城,以真誠與優質的服務吸引更多的患者前往就醫。

但是隨之到來的一個問題依舊尖銳,醫院床位緊張、醫護人員數量供不應求,共同度過這個難關需要所有人一個人拆分成幾個人來用,還要保證精準醫治,不錯診、不漏診。

他們都是普通的人,也會打盹兒,也會犯錯,也會因為患者和家屬瑣碎而重覆的問題煩躁不安,寒窗苦讀多年,可能換不來理解與支持,到頭來是不理解不信任。

本該是一個尊重生命、尊重知識的職業,可漸漸的演化成了一個服務行業,炎彬不得不教他們學會妥協,學會壓制住怒火持續診療。

這些被紛至沓來的培訓和前赴後繼的救助折磨得精神與生理都崩潰的一線醫護人員們不知道作為院長的他所承受的心理壓力有多麽大,但是他一邊準備培訓,一邊應對著上層領導的壓榨。

他沒有了退路,只能努力往前走,帶著身心俱疲的他們一起負累前行。

有一句話說得好,得到多少為之付出的也會有多少,人生不必羨慕別人所得,應當去細細品味別人為達如此高峰都付出了什麽。

已經漸漸對於一線工作放手的他,親自下一線,踐身力行,給予精準的指導與交流,去聆聽去開導。

或許不理解炎彬的人只能看到這個領導的魔鬼訓練卻看不到他竟一夜間增添了許多白發,也較之前更為清瘦了些。

這些變化都被摯愛丈夫的舒翼看在眼中,她總是悄悄地在湯裏置放些小補的食材,在他公文包裏放的糖每天都會多放一塊,她不舍得他如此辛苦勞累,卻還是選擇尊重他理解他。

有時他早出晚歸回來時渾身帶著濃烈的疲憊,卻還是仔細對著電腦核對培訓內容,累得太陽穴跳突的時候,她想說:“親愛的,你休息一下吧。”

可是最後她只是悄悄地為他送上一杯溫熱的枸杞,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等他加班加點地處理完事務,再為他用指尖撫平眉宇間的溝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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