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舒翼投入了變態老板的瘋狂壓榨的漩渦之中，她提出的新的方式即用合成引物誘使基因敲除和重組的設想被看中後，老板給予了豐富的經費讓她將一切付諸行動。

實驗是枯燥乏味的，是無數次失敗才能堆積起成功的，她走入久違的實驗室，記憶回到幾年前的畢業季的時候。

那時候她被導師選中參與幹細胞培育的研究，在臨近畢業的那學期她用連續很多天的沒日沒夜湊齊了畢業論文的材料，那時候她是無奈且氣憤的。

因為一些原因答辯轉為線上答辯，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參加答辯，是她眼花手抖填了申請答辯的表格，並且還不能取消。

從那一天起，她開始了沒日沒夜的修改、查重，反覆尋找ppt的紕漏，這大概是這大學四年裏她最認真的時日。

她忙碌到就差手腳並用，白天提著筆記本去實驗室做實驗記錄數據，晚上在24小時不關門的肯德基修改論文，困了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一會兒。

那段艱難的歲月漸漸與現在的生活重合，唯一不同的是曾經是她獨自一人在肯德基打盹兒，現在結束時他不上夜班的夜晚會騎著電動車在學校門口等她。

舒翼撲進他的懷裏，沒有說一句有多累，只是溫聲細語地問他怎麽又來接她了呢，其實整顆心都因為他的到來而砰砰直跳。

炎彬問她最近是否有時間，自己有事相求，揣著狐疑看自己的老公，舒翼幾乎要跳起來揪她的耳朵，似乎對於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意圖心知肚明。

“哼，原來是這樣的！炎彬，你這個直男，現在說很煞風景啊！”

“為什麽？”炎主任對於這樣的事在媳婦兒面前毫不在意，那些交際超群的能力在舒翼面前蕩然無存，活像個二楞子。

“你來接我我都要感動死了，你跟我說你有事，有沒有情商啊寶貝。”

“跟你在一起要什麽情商，我只有你，你是我的唯一摯愛，這難道還不夠嗎？”

被他猝不及防的表白舒翼的臉上神情覆雜，他說得一點不錯，他也確實把她當成自己除了事業外的全部，但是夠嗎？人本就是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貪婪動物，不會滿足的，她想大聲告訴他：不夠啊，永遠不會夠。

違心的回答這時候面對他她說不出口了，只是抱著他的腰說我們回家，那段路她一直坐在後座抱著他細瘦的腰，用臂護著他的腹部免得著了涼。

舒翼迎著風問他：“炎主任，你幹嘛騎著小電驢來接我啊？”

他的笑意從嘴角蔓延至耳根，大聲回了一句：“因為我喜歡你抱著我啊，開電驢慢啊。”

他希望時光再慢一些，讓他能好好學習各個老師的精髓，讓他能在發病前好好愛她、寵她，給她一個完整的又溫馨的家。

剛認識時舒翼以為他不會笑，現在他的神情卻和家裏的小二哈如出一轍，用幼稚的行為表達著他有多愛她，並且樂此不疲。

她哪裏知道他這回葫蘆裏賣著什麽關子，總之順了家裏大獅子的毛他乖順的就像一只橘貓，甚至和小狗一樣用臉來回蹭她的臉。

一想到這兒她臉上不禁寫滿了嫌棄，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幹嘛，直到看到家裏門口擺放著營養品才恍然大悟，合著這廂他要去拜訪別人，帶著她打腫臉充胖子呢。

舒翼洗完澡之後貼著面膜指了指面前的幾個禮品袋問著：“去看誰啊？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只見一向在外游刃有餘的炎主任像個哈巴狗那樣抱著她的腿撒嬌：“我不要嘛，就要你陪我去，你不去我就不松手。”

這話說著說著一屁股坐地上了，和那碰瓷的老太太真是一點分別沒有，現在天氣還涼，他身體素質本來就不好，別坐地上著了涼，舒翼嫌棄至極地把他拽起來推進浴室洗澡。

哪知道炎主任又從門縫兒裏探出頭來：“小翼兒，你陪我去，就這麽說定了噢。”

“啊！你這個磨人精，我跟變態老板請假很難的。”

“你們老板是誰？”

“不知道，項目負責人是李榮俊，簡直是無天理無人性啊。”

這個名字非常的耳熟，炎彬仿佛想起了那一年自己接那個覆雜病例的間隙曾為一位老人家做過手術，而老人家也曾為他答疑解惑。

病人的名字與這個名字重合，不可置信地與舒翼形容著李教授的樣貌特征，幾乎可以認定為同一個人，巧合總是來得這麽突然，原來慈愛的老爺爺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人們都戴著面具前行，正如在外風光無限、睿智大方的炎主任在家就是個耍賴頑皮的小娃娃，因為他知道舒翼會寵著他、愛護他。

升了主任後他的工作似乎不曾有以前做小醫生時那麽忙，但是帶領的學生比以前更多，肩膀上擔的擔子更重，隨著他來到江蘇的一行人也在不知不覺中由菜鳥熬成了老油條。

他又要去探望誰，舒翼不知曉，但當隨著他走在腫瘤科的病房樓層時她明白了，原來他們去看的不是孩子出生的孕婦，而是生命成了未知數的人。

走在路上時炎彬跟他說他們去看的是那位幫他調理身體的老師，她是個冷靜、睿智的女人，雖不曾和他說過過多的話卻在每一次覆查時調整藥方。

走進病房時舒翼看到了一個挺拔的背影，背對著他們盤膝而坐，吐吶汙濁之氣，聽到聲音掉轉過臉來。

脫去白大褂兒的女人沒了那份清冷，臉頰邊還有兩個淺窩，笑著招呼他們：“小炎來了啊，這是你夫人嗎？多水靈的小姑娘，有福氣啊。”

病房門被推開，端著水盆走進來的劉闖面上也沒有凝重，他們夫婦二人對於癌癥倒是看得開，和兩個年輕人有說有笑。

似乎是職業病作祟，分明還穿著病號服的女人抓起舒翼的手診脈，轉而又抓起炎彬的手再次診脈，滿意地一攤手給了他們一個祝福：“今年冬日倒是良辰吉時，明年的盛夏孩子呱呱墜地，妙極。”

客套寒暄之後女人讓老劉送他們到門口，自己實則累極，即便她心如止水也難以面對重疾面不改色，她和老劉還有孩子，她要是走了孩子如何是好？

她所得的也並不是什麽不常見的癌癥，病竈不曾轉移，這個年齡了乳腺癌倒也常見，只是可惜了這一頭烏黑的秀發。

不等開始化療她就做主先將長發剃掉，找人加工做了一頂假發，她說自己光頭的時候只想戴著自己的頭發，就算是結局未定也要美美的。

得了病後她終於先行離開崗位，一改清冷做回了戀愛時的小姑娘，有時還會拽著舒翼一起逛街吃甜品，短短的幾個月看著倒是較之以前年輕不少。

女人摘掉了厚重的眼鏡開始學著戴隱形眼鏡，央求舒翼教她化妝，第二次化療前的檢查讓所有人驚訝不已，她的病竈病竈竟然奇跡般地縮小了一厘米的直徑，手術的事似乎可以暫緩了。

她歡呼著穿著小裙子轉了一個圈兒，甚至當天就不遵醫囑去吃了海底撈，舒翼看著炎彬的師母孩子似的行為想起了自家的大貓，手情不自禁地抓起他的手指握緊。

他們相視而笑，倒是看女人撐起頭來打量他們，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心誠則靈，你們未來可期。”

那一天之後女人不再找舒翼，但是依舊恣意享受著人生，她的結局是令人驚奇的，良好的心態配合治療使她在舒翼孕育新生命的冬日宣布癌癥痊愈。

舒翼再度懷孕後項目負責人一轉常態，給了她可以晚到實驗室的特權，並且讓她實驗間隙多起來走動。

江蘇那擁有濕冷寒風的冬因為有著日漸濃烈的人情味而溫暖異常，但平靜的湖面下總有暗流湧動，炎彬在新醫院遇到個麻煩事。

他手下的一個小醫生縫合的傷口崩裂，患者又被推進手術室二次縫合，雖然他巧舌如簧搪塞過去，但這其間產生的費用患者家屬要求由醫院承擔。

患者一家也並非特別不好說話的人，只是給了一句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們還需要鍛煉，這個啞巴虧他們認了，但是費用需要醫生自己承擔。”

小醫生是個剛上手術臺沒多久的孩子，收入綿薄，哪能負擔得起賠償，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看到老師示意鞠躬道歉。

那一天咖啡廳裏面對面坐了兩個人，一個是犯了錯誤不敢擡頭的小醫生，還一個是已然混跡外科多年的主任炎彬。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講起了自己第一次做傳統盲腸切除術時沒能保住實驗犬性命的故事、又講起二十多歲時醫院沒能保護他讓他被迫離開的故事。

小孩眼中的震驚愈發地濃烈，似乎懂得了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外科醫生需要很多，臨行前炎主任慎重地問他：“你還想在外科上走下去嗎？”

小醫生不確信的問著：“老師，我可以嗎？”

炎彬沒有回答他，只是說這件事他來處理，他就不要插手了，但是在讓他再上手術臺前要通過他的考核。

在和妻子商量過後，炎彬和醫院各負擔了一半的賠償，為這個孩子的未來爭取了一條成長的路，只是出了事他不得不被調到新的醫院，那裏不會有人知曉這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他說人就要多一些包容和理解，犯了錯要接納和正確的引導，可是他自己怎麽從不接納自己的錯，努力地繃緊那根弦，不允許自己出錯呢？

舒翼知道他喝了酒回來卻什麽也不說，只是裝睡聽著他輕輕掀開被子在她身側躺下，這個傻瓜啊，是在自責沒能多關心自己的學生讓他險些釀成大錯嗎？

他看上去有多堅強實際就有多麽脆弱，那不過是他保護自己的外殼罷了，上蒼為什麽創造這樣一個迷人又讓人疼惜的矛盾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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