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進入手術室前炎彬和所有踏入醫學院的學生一樣，理論知識遠勝於實踐知識，而他一心想要做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

第一次上手術用的是一條比格犬，做的最簡單的闌尾切除術，手術前一天他反覆背誦著手術方案，在心中默念著縫合技巧。

他自傲地以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能做主刀的機會難得，呼吸麻醉之後比格犬進入了昏睡，因為呼吸而隆起又癟下去的比格犬是一條生命。

真正下刀的時刻劃開表皮卻發現力道不足，根本無法順著力道一刀劃開脂肪層，那個傷口比預想的要大，一切變得不那麽完好。

切除盲腸結紮血管、吻合斷端，他記得每個步驟，但是旁邊一度十分的混亂，關上腹腔的那一刻他渾身吊著一口氣突然洩去。

外科導師誇他其實已經很不錯了，很少有人第一次上手術臺就能記住每一步，能做到手不抖眼不斜，可他不滿意。

清理完戰場後炎彬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他面無表情地一圈又一圈地在操場上走，步伐越來越快，掩飾著內心的慌張。

他不想承認自己不接受失敗的事實，手術看上去圓滿成功，但是很快比格犬因為腸道瘺感染死去，這是在他手上丟失性命的第一例。

雖然他只是一只實驗犬，但因為他的處理不當已經構成醫療事故，他失去的是一次成功的經驗，可對於比格犬來說失去的是生命。

在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炎彬都陷在愧疚之中，立志以後的每一場手術沒有完備的知識與實踐體系不去接、不去做。

同學間層層疊疊的快遞盒中有那麽幾個大包裹格外的醒目，他購買了一整套做工不算精細的常規手術用具，沒有那種專業的高壓鍋就用煮飯的高壓鍋。

從包手術包做起，一遍又一遍，確保沒有褶皺，確保用鑷子穿插的器械不會散架，以前總會打打游戲消遣，可自從那件事後他卸載了所有的娛樂方式。

遮光簾子後暖色的光從縫隙中侵瀉，在宿舍裏他只是在矽膠模型上重覆著各種方式的切開與縫合，血氣方剛的男孩子電腦裏的那些小視頻都變成了手術錄像。

為了保持手穩，他甚至專挑那種果皮輕薄易碎的水果，一遍又一遍地去練，壓制住年輕氣盛的浮躁。

縫補了一切能想到的異碎的東西，盡自己的所能去減少失誤，曾經最厭惡的重覆就是為了成為一個好醫生。

人們眼中的是神一般的他，碰到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不慌亂、沈穩大氣。可他也是個普通人，沒有量的積累又怎會有這樣的今天。

當年少年大學中炎彬的優勢平平，憑著小聰明混到了這樣一個高手雲集的班級，甚至他的前女友錢森森的優勢都完勝他。

他在智商上沒有絕對優勢，在實踐技能上也不是非他不可，甚至體質也不是很好，這連番地打擊使爭強好勝的他一度陷入困境。

今天，在暫時解決完這場鬧劇之後炎主任又迎來了他職業生涯中一個新的挑戰，一個主動脈夾層的年輕孕婦。

產科主任今日休假，心外科主任去隔壁醫院交流學術了，醫院裏剩下的專科大夫資歷平平，胎兒生長已經壓迫到病人的胸腔，生命危在旦夕，再度轉院會降低病人和孩子的存活幾率。

一個重擔就這麽砸在了炎主任的肩膀上，他不得不做出決策，在專科大夫的協助下完成這場危重病例，站得有多高承受的壓力就有多大。

孕婦伴有心臟問題，胎兒在手術過程中供血不足很容易死亡，生與死就在一念之間。

在場的所有醫生不相信孕婦懷孕時不知曉其中的利害關系，可為什麽還要拼了一條命去孕育這樣的生命，是母愛無邊又是為了自己的私欲不計後果與得失。

這次手術麻醉之後需要依次解決心臟問題並實行剖宮產，腹壓改變會造成血流流動速度加快，主動脈夾層一旦破裂後果不堪設想。

不僅僅是孩子可能因為子宮的激烈收縮發生窒息，孕婦本身也會因為失血過多有致命的危險。

這場手術需要的不僅僅是出神入化的配合力還需要無可挑剔的應對能力，炎彬將信任交予自己的同事，尊重產科和心外科大夫的建議，配合著刀起線落。

還未足月的孩子出生時眾人並未因此欣喜若狂，因為孩子肺部沒有發育完全，出生之後沒有呼吸，通體發紫。

兒科的醫護人員緊急對孩子進行搶救，最後一口殘留在孩子口腔中的羊水被吸出之際，一聲微弱的啼哭聲讓所有人露出了凝重之後的笑容。

這是迎接新生命的喜悅，也是暫時為產婦的辛苦努力的認可，後面的事只能慢慢說，已經走到這兒了，就為了這個新生命走下去。

孩子還太小，外界的環境對他來說還太危險，他只能去新生兒保溫箱，可拼上性命也要生下他的母親甚至沒能聽到他一聲啼哭。

打開胸腔前拍了床旁ＣT，僅是看到了主動脈夾層，可打開細看才知曉，事情根本沒有那麽簡單，病人的房室瓣也有缺損，只是缺損並不嚴重，用儀器探測不出。

手術時間再度被延長，炎彬悄悄地深吸一口氣將更多的精力集中在跳動著泵血的心臟之上，將手術刀交至心外科醫生的手上，堅定地給予肯定。

“你是專科醫生，你主刀我給你做助手。”

一場浩大的修補手術繼續進行著，活躍的心肌教之其他器官的皮肉更富有韌性，心臟連接的血管也是更為脆弱些，一個不留神病人就連孩子的臉都再也看不到。

這場手術的風險值不停地上升，全然不緊張是不可能的，輸液泵、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此起彼伏，譜寫出了一曲緊張的交響樂。

關閉胸腔與關閉腹腔幾乎在同一時刻，臺上參與手術的四位醫生相視而笑，他們來自於不同的科室，可今天為兩個生命配合地天衣無縫。

這場共事的緣分他們將會繼續珍惜，並且忠心地祝福彼此在未來的路上越走越遠。

或許所有人都被又打完一場漂亮的勝仗歡呼雀躍，可這裏面有一個人卻愁眉不展，他就是這場手術的指導人——炎彬。

他看著自己身患重疾還要拼盡全力要一個孩子的樣子聯想到了自己，如果他與舒翼的孩子有重疾作為一個醫生、一個父親，他是否可以理智地規避風險。

人只有在身臨其境之時才明白自己的選擇，所以為了印證他的想法，炎主任自己去預約了一次致病基因的排查。

這將是與妻子備孕的重大驚喜亦或是五雷轟頂的炸彈？

所有人不得而知，而炎彬的惶恐尤為嚴重，他害怕得到不美好的結果，也不願意有一個令自己大失所望的未來。

基因篩查是備孕期夫婦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可只有炎主任一個人去參與、去焦灼地等待結果的實在太少。

他惶恐不安地在走廊上來回走動，手心裏盡是冷汗，結果是否會讓他的孩子一出生就有風險不得而知。

可憐天下父母心，結婚近一年，夫妻倆又在適孕年齡，造娃工程應當提上日程，過於嚴謹的生活態度與強迫癥作祟炎彬顧慮良多。

並非他疑心病重，只是他最近總有不詳的預感，全套的基因篩查需要漫長的時間完成，也需要精密的操作。

這些年來很少為自己爭取什麽的他在終於拿到那張檢測報告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他從未擁有過屬於自己幸福的童年，太想給自己的孩子一個無可挑剔的未來，一個溫馨幸福的氛圍和一個健康的體魄。

有幾個異常提示讓他渾身如同掉入冰窟窿那樣汲取不到一絲溫暖：

———C**72基因突變

———ras、bcl-2基因突變

（註：C**72基因突變指示ALS發病幾率高於常人，ras、bcl-2基因突變指示胃癌發病幾率高於常人，不代表一定會發病）

將那張報告單捏成一團抵靠在胸口，心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三段基因異常，他真是中了頭彩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他用盡全力去做好一個醫生去救人、為別人的家庭奔波，可又有誰能救一回他，讓他可以和心愛的女人擁有一個健康可愛沒有隱患的孩子。

往辦公室走的路上口袋裏的呼機響起，他不得將自己沈浸在失落之中無法自拔，只因為他被人需要著。

他一邊跑著一邊自我安慰：“上帝應該會眷顧我吧，至少等我退休再發病，或者別發病，這樣我至少還能多為這個行業付出一些。”

“普外炎主任，速來急診，心外魏主任，速來急診。”

分診臺開了廣播，護士長的聲音鏗鏘有力，這樣的語速是第一次，快得出奇，迎接他們的將是怎樣的挑戰？

患者年齡19歲，白白凈凈的長相，因為突然胸悶氣短入院，X光顯示胸腔內有液性暗區，更為離譜的是還有四根高亮針樣物體，其中有一根位置極度刁鉆，貫穿左右心室。

縱然是身經百戰的兩位主任也均蹙起了眉，這個case難搞，稍有不慎就會讓這個年輕的男孩喪失生的希望。

急診已經先行緊急處理抽取胸腔積液和心包積液，這樣的病人按理說還不等入院就會死去，可這個男孩竟然還保留清醒意識。

這是醫學的奇跡又或者是前所未有的挑戰，他們來不及思索，又加拍了好幾十張片子，兩個主任背手站立著商量手術方案，爭取得出最佳方案挽救生命。

心外主任建議先取心臟異物，快速修補後關閉胸腔，擇期行二次手術取胸腔異物，炎主任主張在病人情況允許的情況下一次性清除異物，免除二次開刀和麻醉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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