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銀蓮捂住腹部，痛苦得蹲下身，猛咳了一口血，與此同時，掌聲之後全場嘩然，都擔憂得站了起來。

我扔掉蒙布，快步跑向她。

“你瘋了？”

“我沒事……我躲不開他，與其……與其跟他賭，不如我攔下這一箭……”

她的一張臉已是蒼白，殷紅的鮮血染在本就沒有血色的唇瓣上，更顯妖冶，我為她擦拭了臉上的密汗，扶起她。

“別說了，我帶你找太醫。”

“不。”

她握住了我的手腕，對著我艱難得扯出一個笑：“我真的沒事，夫人，我想出宮，放我出宮好不好……”

她望著我的眼睛太過迫切，不容我拒絕，我抿緊了唇，洩了氣：“好，你休息一會，我讓人帶你出宮。”

“來人，扶她下去休息。”

銀蓮感激得向我行了一禮，在侍官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離開練武場。

我憤然看向仆固如嘯，他冷哼了一聲：“你贏了，剩下一局，我拭目以待。”

說罷，他便用汗巾擦了手後徑直走向自己的位置，我心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剛想追上去，肚子就隱隱泛起了寒意。

我突然想起徐子嬌的話，如果我真的懷了孩子，那方才的比試會不會有影響，可接下來還有一場比賽要應對，我該怎麽辦……

心慌間，肩上多了一只手，清冷的語調就像是久旱後的一場甘霖。

“你去休息吧，下一場，我來。”

“邵寒！”

我轉身看向他，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了我身後，對著我柔和一笑：“嗯。”

我又驚又喜，千言萬語還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已經自顧走向了徐淩。

“邵寒來遲了，接下來的比賽，就讓邵寒將功抵過吧。”

“好，邵寒，若是輸了，朕可是要懲罰你的。”

邵寒此時的出現，無疑給了徐淩極大的助力，他堅信，邵寒的出現，絕對會讓仆固如嘯再傲不起來，比傲，邵寒從來不輸給任何一個人。

“口氣倒是不小，還是拿真本事說話吧。”

仆固如嘯側眸瞥了一眼面前陌生的男子，對於這個突然殺出來的程咬金，仆固如嘯並沒有多客氣，可在對上邵寒那如臨冬日的一瞥時，卻不自覺蹙起了眉頭。

這個人的氣場，是與蕭玦不一樣的強大……

兩人對視間，似冰與火的較量，對於仆固如嘯的自大，邵寒難得的冷笑了一聲。

“呵。”

就這一笑，站在不遠處的徐桎和賀池都忍不住嘖嘖感嘆：“嘖，冬天來了……”

“游戲而已。”

說完他就喚了一聲竹子。

“公子！”

竹子對著眾人一鞠躬便小跑去做好靶子，邵寒也風輕雲淡得蒙上雙眼，所有的動作都行雲流水，優雅至極。

仆固如嘯被噎住了，臉色鐵青，對著手下道了一句：“只許贏不許輸”便沈默著回了座位。

邵寒的實力有多少，我再清楚不過，這樣的比試對他而言，的確是游戲，我可以保證，這場比試會比我那場還要枯燥，結束得還要快，根本就沒有看頭。

帶著這樣的自信，我回到位置後顧不得自己肚子的不適，尋找起銀蓮的身影來，銀蓮沒找到，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臉焦急的仆固如火。

“小月亮你怎麽樣？”

我搖搖頭，有之前的事，我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可他好像全然忘了之前的尷尬，拉著我的手滿心思只關心我有沒有事。

“對了，你看到之前做靶子的那個宮女了嗎？”

“她方才說要去休息一下，我隨她去了，你怎麽樣，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徐子嬌趕緊走過來扶住我，我趁此抽出自己的手，笑了笑：“我沒事。”

“哎呀你就別關心那個小宮女了，先看看你自己吧，你的嘴唇都沒血色了，趕緊叫太醫來看看吧。”

仆固如火沒有在意到我的疏離，聽他這麽一說，我才發覺，我的渾身也是冰冷的，出了一身冷汗，再看本該銀蓮坐的位置，不見人影，一想到肚子裏可能還有著孩子，也不再拒絕，答應找個太醫看看，回頭也順便幫銀蓮看一下。

從比賽開始，徐懷簌就緊緊得盯著秦越，等待她毒發，可一直到結束，都沒有事，最後她註意到她的臉色變得難看了，還想繼續等下去，身旁的顧小風就再也站不住，隨著銀蓮下場後就跟了出去。

徐懷簌心中不解，她不明白，秦越明明已經喝下了斷腸草，怎麽會沒有事，眼看著顧小風失了神一樣的離去，徐懷簌再三斟酌後也匆忙追上了他。

顧小風是在一顆海棠樹下找到的銀蓮，她支開了所有人，只說自己想如廁，其實她只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毒發了而已，包括拒絕太醫治療，她也只是想自己默默得咽下此事。

腹中如刀絞一般疼痛，她已經直不起身子，只能蜷縮在樹下捂住肚子緩解疼痛。

“銀蓮！”

顧小風連想都沒想，直接沖向銀蓮抱住她，看著她痛苦的模樣既心疼又無助，她只是中了兩箭，為何會這麽難受？

“銀蓮你怎麽了？”

“小風……”

銀蓮擡頭，看著顧小風的臉，用盡力氣擠出一個笑，可她連扯動嘴角這個微小的動作都做不出來，難以忍受的疼痛已經讓她的面部變得扭曲。

“銀蓮你別說話，我帶你去看大夫。”

顧小風手忙腳亂得橫抱起銀蓮，再沖著身後一直看著他的徐懷簌求助：“求你，求你找個大夫，救她。”

徐懷簌微揚了下顎，看向毫無生機的銀蓮，妥協了。

她點點頭：“好。”

顧小風剛松了口氣，銀蓮就捏緊了他的衣袖攔住他：“不！別去！小風！不要……不要找大夫……”

“你說什麽胡話！”

“斷腸草……”

銀蓮帶著哭腔道出這三個字，淒淒一笑。

顧小風和徐懷簌都怔怔得看著她，顧小風更是不敢置信得重覆道：“你說什麽？”

“斷腸草……我聽見了……小風……對不起……”

顧小風再說不出一句話，他沒想到，自己一心為仆固如嘯準備的毒，會被銀蓮喝下，他呆楞得看著銀蓮，突然明白，其實她一早就察覺了，那次在學教府外的相遇，不是偶然……

徐懷簌也突然想起，當時銀蓮擋住了自己的視線，所以秦越喝下的那杯酸梅湯，根本就沒有毒，而有毒的，入了銀蓮的口。

她氣笑了，所以秦越沒有中毒，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

她又一次失敗了……

“解藥，解藥！給我解藥！”

顧小風垂下頭，忍住淚水，將銀蓮輕輕放在草地上後，歇斯裏地得抓著徐懷簌的手臂討要解藥，徐懷簌也不掙脫，任他搖晃。

看著顧小風這樣瘋狂的樣子，徐懷簌心中滿是苦澀，他說他們是天生一對，他說他要娶自己當王妃，他說他見到自己第一眼時就被自己迷住了……

縱然知道他和自己只是為了互利才說那些話，可徐懷簌還是忍不住傷心。

她承認她把顧小風當成了蕭玦的替代品，可顧小風，就算心裏沒有自己，也不該有別人，但她失算了，顧小風這樣一個滿目權欲的人，心中也有一份柔軟，那份柔軟，不屬於自己。

“解藥？你在想殺死仆固如嘯之時你想過給他留解藥？”

“仆固如風，沒有解藥，你想殺死你二弟，跟我想殺死秦越是一樣的，沒有解藥。”

徐懷簌的話不帶一絲溫度，如冰錐一般一下下紮進顧小風的心裏。

顧小風轉身看著銀蓮越發痛苦虛弱的身體，握緊了拳心，他恨自己，更不敢直視銀蓮。

“小風……我想回家……我想阿爹……”

顧小風閃躲的雙眸有了一瞬間的失神，徐懷簌深吸一口氣，伸手握住顧小風的右手。

“如風，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你不能這麽拋下我，我可以幫你，幫你除掉仆固如嘯……”

“斷腸草的藥效會持續多久？”

“如風……”

徐懷簌用盡了溫柔握緊顧小風的手，顧小風不理會，只冷冷詢問。

“回答我。”

徐懷簌怔怔得看著顧小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哽咽著呼喚他的名字，換來的，只是他斬釘截鐵的三個字。

“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肝腸寸斷而死。”

“好……”

顧小風緩緩抽出徐懷簌緊握的右手，抱起銀蓮，徐懷簌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楞了半晌攔在顧小風面前。

“你說了你愛我，你說了你會娶我，只有我才能幫你拿回北夷！”

“那是騙你的，你知道，不是吧？”

徐懷簌趔趄著後退了兩步，紅著眼睛看向顧小風：“你就要因為她，放棄你的王位？”

“王位我會拿回來，不過我和你的交易，到此為止……”

顧小風垂眸看了一眼懷中的銀蓮，眸中盡是溫柔，再繞過徐懷簌徑直往前走。

徐懷簌不甘心：“仆固如風！”

顧小風頓了頓。

“她死定了，害死她的是你！今天你若是離開了，你將再難有機會殺死仆固如嘯！”

“那是我的事。”

他再沒有停留，揚長而去，徐懷簌看著顧小風的背影，久久沒有緩過來，她不甘心，她又一次輸了，她怒吼著，大哭著，宣洩著自己的憤怒。

“仆固如風，你會後悔！你會後悔！”

在她一次次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過後，徐懷簌終於察覺到了身後的響動，她警惕得轉過身，只看到了一片藕色的衣角。

她不敢想之前她和仆固如風的對話被那人聽到了多少，可多年隱藏秘密的經驗告訴她，不管是誰，那個人都留不得。

她飛快追上那個逃跑的人，眼看著她跑向了禦花園，這個時候，禦花園中的人本來就不多，而那個驚慌逃跑的人似乎也在顧慮著什麽，並不敢跑太快，在她慌亂得撞到了兩個小宮女後匆匆躲進了一旁的偏殿。

徐懷簌看著那兩個不明所以的小宮女，再看了一眼那人消失的偏殿冷冷一笑。

那是一間沒有人住的偏殿，整個偏殿就只有一條出路，那個逃跑的人肯定不是宮內人，對這些建築不熟，所以才會躲進去。

徐懷簌瞬時放心了不少，也放慢了腳步，冷靜的容兩個宮女行過禮後再神情自若得走進偏殿，關上大門後取了一盞宮燈的手柄，一下一下得敲擊著殿內的擺設環顧四周。

不大不小的敲擊聲就如同催命符，刺激著躲藏人的心神，徐懷簌正是料到了這一點，才故意緩慢得搜尋各個角落。

“出來吧，不必躲了。”

沒有聲響，徐懷簌也不急，哼著歌走向一柄做裝飾用的玉如意，拿起來揮了揮，似在找一個順手的位置。

柱子後，何玉寧心驚膽戰得看著徐懷簌的舉動，捂住嘴，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不過是坐久了想去走走，她沒想到會撞見徐懷簌，更沒想到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她叫那個人仆固如風，就算何玉寧不懂國事，也知道仆固這個姓代表著什麽，她要殺仆固如嘯和秦越，她一開始是想逃跑的，可她看見了之前秦越救下的那個女孩。

何玉寧並不知道練武場上發生了什麽，可她出於擔心，還是留下來多聽了一會，她從不曾想過，曾經那個溫溫柔柔，跟在徐懷昕身後維諾的徐懷簌，竟然這麽狠心，只恨她手無縛之力，被發現後只能逃跑。

她看著徐懷簌拿起那個玉如意，絲毫不懷疑徐懷簌會殺了自己，畢竟圍獵之時，她親手殺過兩個人。

她還有孩子，她不能死。

在看到徐懷簌放下玉如意，何玉寧好不容易松了口氣，下意識得摸了摸肚子，可正是她松的這口氣，暴露她的位置。

脖子上傳來窒息感，徐懷簌的臉在自己面前放大，何玉寧鼓足了力氣推開徐懷簌，想往門口跑，剛走兩步便被徐懷簌逮住了頭發猛得一拉，摔倒在桌案上。

她首先護住的便是肚子，穩住腳後再站起來註視著徐懷簌，她從沒有見過徐懷簌此時的表情，如此猙獰可怕。

看清是何玉寧時，徐懷簌有一瞬間的驚訝，片刻後便釋然，冷笑了兩聲。

“本來我還想著要不要放你一命，不過居然是淮安侯世子妃，那就不要怪我狠心了。”

“徐懷簌！這是宮裏！你要做什麽！”

何玉寧驚恐得往後退。

徐懷簌則拿起了之前把玩過的玉如意，一步步緊逼：“做什麽？當然是滅口咯。殺不了秦越，殺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說罷，便拿起玉如意向何玉寧揮去，何玉寧反身躲開，再推倒一個大花瓶在徐懷簌面前。

瓷制的花瓶瞬時碎成了一塊塊瓷片，這無疑惹怒了徐懷簌。

“你瘋了！”

“我是瘋了，你和秦越不是好姐妹嗎？既然你們這麽好，那就代替她去死吧！”

徐懷簌的確快瘋了，她不敢想象徐淩知道了這件事會如何，她拿命去陪顧小風賭，可顧小風拋棄了她，她恨秦越，恨總有那麽多人幫她，恨顧小風騙自己，更恨何玉寧，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她必須死！

廂房內，太醫正在把脈，身邊除了蕭玦，還圍著一群看熱鬧的人，我無聊，幹脆把註意放在了一旁開小差的宮女那，聽她們說邵寒比試那局幾乎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據說邵寒和比試的北夷人倒不是我和仆固如嘯那般保護隊友，他很不客氣的展示了穿糖葫蘆的技巧，把北夷那些人都看呆了，最後還不嫌事大得感嘆了一句：“無趣。”

這頭，太醫總算是把好脈了，我趕緊收了心神，等待他的結果。

他笑得一臉褶子，對著蕭玦還有圍觀徐子嬌連連傻笑了好幾聲，才宣布：“放心，夫人無事，只是酸梅湯喝多了，傷了胃。”

“只是傷了胃，那孩子呢？”

“孩子？”

徐子嬌不死心得拉著老太醫詢問，這次，換老太醫懵了。

“對啊，孩子，越兒不是喜脈？”

“不是啊。”

他這話一出，徐子嬌直嘆了口氣，雖然我一開始也只是懷疑，可心中難免失落，原來不是有孩子了啊……

“那你笑得這麽開心，我還以為……”

徐子嬌在一旁賭氣，老太醫笑得尷尬，我心道這也不怪人家，畢竟沒有事就好。

我看向蕭玦，他並沒有太大的反應，而是蹲下身握住我的手：“不急，順其自然。”

我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我看徐子嬌還在那數落太醫，想起銀蓮來，一直未見到她，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事，這一想，就出了神。

“方才那是淮安侯世子妃吧。”

“是啊，這麽著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對了，四殿下也跟在後面，好像一起進了偏殿？”

我擡眸看向一旁閑聊的小宮女，她們提到了何玉寧，還有徐懷簌，好像從我比試結束後就再沒看到徐懷簌，何玉寧也是，許久了還沒回來。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安，雖然我未懷上孩子，何玉寧卻是準打準的孕婦，莫出什麽事才好。

“你們方才說看到了淮安侯世子妃和四殿下？”

我詢問小宮女，兩個小宮女慌忙互看了一眼跪下：“是，之前我們在路過禦花園，看到世子妃慌慌張張跑過，好像進了一間偏殿，後來四殿下也跟了過來。”

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我緊張得站起身：“帶我去那個偏殿。”

一路上，我的心跟亂麻一樣，蕭玦握緊了我的手讓我安心，可我怎麽能安心，何玉寧從小身為閨閣小姐，最是註重禮儀，若如宮女所說她慌亂逃跑，必然有事發生。

臨近偏殿，我幾乎是跑著去的，可還沒到門口，就聽見一陣嘩啦聲，像是什麽東西倒了下來，我再顧不得其它，沖上去推開大門。

眼前的一切我簡直不敢相信，大殿一片狼藉，放著裝飾瓷器的置物架倒了一地，徐懷簌半靠在柱子上大口喘著粗氣，而何玉寧也倒在地上，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徐懷簌在看到我們的瞬間立即紅了眼睛哭泣著跑過來。

“救我……救我……”

我對上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說不出一句話，再看向何玉寧，小心得喊了一聲：“寧姐？”

她不說話，可我註意到，她在緊緊地捂著肚子，可被她壓住的裙擺仍然悄不可見得染上了點點殷紅。

我顫抖著雙唇推開緊緊抓住我的徐懷簌，越過地上的一堆狼藉蹲下身去抱住何玉寧，摸到她的裙擺時，濃烈的血腥味便充斥了我的鼻腔，我擡起手，看著自己手上的鮮血，渾身都在發抖。

“孩子……我的孩子……”

她擡起雙眸，蒼白的臉色，紅腫的眼睛，就算如此，她還死命護著自己的肚子。

徐子嬌看著我手上的血，驚呼出聲，就連徐懷簌，也震驚得看著何玉寧。

“我……”

徐懷簌百口莫辯，而何玉寧再堅持不住，倒在我肩上暈了過去，我忍住淚水，註視著徐懷簌。

“叫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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