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認識陶珠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扮演著一個合格的追隨者，向來我說一她不會說二，我說白她不會說黑，我也知道，在陶珠心裏，我怎麽都算得上是一個擁有著高智慧和高氣質的存在，可就在方才，從來將我高捧在上的陶珠，對我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那樣的表情，在同一天，還出現在蕭玦臉上過，只不過陶珠的表情更為誇張，也更為生動罷了，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同一天，我被我的丈夫和我的貼心侍女給鄙視了！

“我不是在八婆。”

不知為何，我在陶珠還沒有說出任何話時先開口解釋了，這一解釋，陶珠更是笑著連噢了一聲，這下好了，還不如不解釋。

“你就不好奇？”

“我不好奇啊。”

陶珠毫不在意得搖頭一笑，再拿過我扔下的抹布，繼續拿起一個花瓶擦起來。

我怔了怔，先不去糾結為什麽我房間裏有這麽多花瓶：“你居然不好奇？”

若說八婆這件事，人人都有，上至八旬老人下至懂點事的小姑娘小男孩，這件事在已婚女子和上了年齡閑得沒事幹的婦女中更為顯著，我占了一樣，那是名正言順，別人不說，但陶珠那點小心思我是了解的，畢竟當年我在後院聽那些老媽子聊天時，陶珠可是比我聽得還仔細還認真，我聽過就算了，她是聽了還要做課後分析的。

那時陶珠和我一起念書寫字，我就在想，陶珠要是能將八婆的認真放在學習上，以後定然是個女狀元！

“我當然不好奇，因為……我知道啊！”

“你知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為什麽知道？”

陶珠顯然是想到了我會這麽問，對著我促狹一笑，然後伸出掌心向我挑了挑眉。

我先一楞，沒明白她這是什麽意思，陶珠就嘟著嘴對我道：“好處啊，章姑姑對我這麽好，讓我偷偷將她的事說出去，我可是會良心不安的，自然是要好處來安慰我的心靈”

厲害了啊陶珠，我不由氣不打一處來，瞪了她一眼，她卻不怕，轉而對我笑彎了眼，再晃了晃手指。

“真是一日不見就讓我刮目相看了，有長進啊你！”

“那是，我陶珠好歹也是跟著皇商身邊混過的人了。”

我從荷包裏拿了一錠銀子放在她手上，她倒是喜滋滋得收了，只是我沒想到，她會提起莫折霽，還是用這麽輕松的語氣，我猶豫著要不要問一下她和莫折霽的事，但想了想，提起他只會讓陶珠收拾好的心情再次壞掉，幹脆就這樣吧。

陶珠掂了掂手中的銀子，看了一眼窗外，沒有人，才對我壓低了聲音道。

“自從藏青山回來後，章姑姑就對我特別好，有一次我和她閑聊，聊到了家鄉，我才知道，章姑姑其實是青州人。”

“她說她是十五歲入的宮，在宮裏也是呆了十幾年的老人了，本來是打算二十五歲出宮就回家鄉嫁人的，只是沒等到。”

“沒等到是什麽意思？”

我想起我在青州住過的那幾年，那裏山美水美，女子也美，一個個都溫溫柔柔如水一般，章姑姑原來是青州人，難怪也是這般溫柔，就算在宮裏待了這麽些年，也沒磨掉她青州人特有的溫柔。

“章姑姑具體沒說，只是說家鄉都沒人了，我想著應該是家裏人都去了，所以就沒多問。”

“後來章姑姑二十五了也沒個去處，岫離公公看她還算機靈就留在了禦茶房當姑姑，後來才隨我們入了侯府。”

我點了點頭，沒想到章姑姑也是個可憐人，以前她從來不會多說也不會多問，對家裏人家裏事也沒提起過什麽，我只當她在宮裏久了，規矩使然，卻不想，她是沒得說也沒得問，也是個沒了家的可憐人。

如此，我一下子懷疑了兩個可憐人，當真是有些罪過。

“夫人你突然向我打聽章姑姑，怎麽，要給章姑姑許人家？”

末了，陶珠一臉奸詐得看著我，他看她那副無孔不入的模樣，我不禁打了個激靈，這丫頭當真是跟著莫折霽不知道學了些什麽。

“得了吧，我看章姑姑不需要我操心，她要是哪日想找夫婿了，我舉雙手支持，倒是你，你再頑皮，當心我把你許給哪個八十歲的老爺子！”

“去啊去啊，等那老爺子死了，我就繼承他的財產，想吃什麽吃什麽！”

“我馬上就找！沒有八十還不行！”

“什麽八十歲的老爺子？”

難得陶珠今日與我杠上一杠，我正與她嬉笑，長堯的聲音便從門口傳來，我和陶珠趕緊停下嬉鬧齊齊轉頭向他看去，卻見他抱著幾卷畫站在門口呆楞的模樣，那一臉的小心翼翼，瞬時將我和陶珠逗笑了。

“我說陶珠再這樣不聽話，就將她許給八十歲的老爺子。”

“許就許，大不了我憋屈個一兩年，再養些小白臉，我看長堯就不錯！”

我一說完，陶珠就抱臂仰頭道，唯有長堯，在那又驚又羞。

“使不得使不得！陶珠你也是，跟夫人堵什麽氣！還有，什麽養小白臉，你可別開玩笑了！”

長堯本就長得白生生的，看起來很是稚氣，如今被我和陶珠這一逗，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慌忙擺手，連懷中的畫卷掉了都沒註意。

我一邊笑著看長堯慌亂得樣子，一邊看了一眼地上的畫卷，有一副畫卷微微散開了，艷麗的顏色勾勒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嫵媚又風情，瞬時吸引了我的註意力。

“這什麽呀？”

聽到我的提醒，長堯才趕緊蹲下身去收拾畫卷，那雙有著極美眼睛的圖也被收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是最近有人送到府上來的，說是給侯爺的禮物，看上去是畫，侯爺就說放這屋來，萬一好看的話可以掛上。”

我長噢了一聲，才點頭道：“侯爺呢？”

“侯爺在書房，莫折先生來了，應該一會就回來。”

莫折霽來了？我看了一眼陶珠，笑過之後，對長堯的話仿佛沒有聽見，又去擦花瓶去了。

“你們都下去吧。”

我看著再無話的二人，揮了揮手，陶珠和長堯也不多問，行了禮便退下了。

等他們走後，我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幾卷畫，再移開視線，又隨意在房裏轉了兩圈，還是對那雙眼睛很是在意，轉啊轉的，就轉到了桌案前，在內心做起了鬥爭。

蕭玦的東西，私自碰不太好吧……萬一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呢？

不對，重要的東西蕭玦怎麽會隨意亂扔，而且蕭玦也不是那種愛收藏古玩字畫之人，長堯說這是別人給蕭玦送的禮，蕭玦居然會收禮？

無緣無故送禮，肯定居心不良！我要是作為他的夫人，鄭國的承陽公主不監督他還怎麽對得起外祖父的教導？

不行不行，不管找什麽理由，亂碰了就是亂碰了……

但是蕭玦都是我的了，蕭玦的東西自然也是我的東西，我就算看看怎麽了，又不是死人！

想到這，我看了眼四周，有些心虛得輕咳了兩聲，才拿起一副畫卷展開，這一展開，我便被畫卷上的東西震得說不出話。

我忍著怒氣扔掉一副畫卷，再拿另一幅，扔掉，又拿一副，若說氣得牙癢癢是什麽樣，大概就是我這樣了。

方才我就猜想那畫上的可能是女子，可我沒想到，這每幅畫上都是女子！還都是一個個美艷絕倫穿得特少的異族女子！

這送畫的是什麽心思？當著我的面給蕭玦送小妾？關鍵是蕭玦還收了，收了不說還想找個最好看的掛上？他居然想掛其它女人的畫像？

“蕭！玦！”

小院內，陶珠看著暗下來的天色伸了一個懶腰，正打算回自己屋，就被長堯拉住了衣袖，陶珠順著衣袖上的白凈的手往上看，卻見長堯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話還沒說出口，耳根就通紅了。

“那個……陶珠，你別想不開……那種八十歲的老頭子……當真嫁不得……”

等長堯磕磕絆絆說完，陶珠先是一楞，心道他還當真了，還惦記著這事？這麽可愛的嗎？想到這，陶珠就玩心大起，強憋住笑意，甩開了長堯的手。

“我！就！不！我意已決，休要再提！”

說完便一甩頭回了自己屋，長堯看著一臉決然的陶珠，著急得手足無措，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趕緊往蕭玦書房跑。

看著長堯走後，陶珠才憋不住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等笑過了，她又抹了抹眼角，嘆了口氣。

“好像又想做事了。”

長堯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跟不上，他一直反覆思量著陶珠那番話，他是真擔心陶珠一時想不開就將自己的後半輩子給糟蹋了。

蕭玦的書房門還關著，他思來想去，幹脆提了個燈籠在書房外的長廊上坐著等。

書房內，鏤空雕花的香爐上散發著寥寥青煙，太師椅上的莫折霽擺弄著手上的珠串，高挺的鼻梁上被燭光印上一抹黑影，他挑了挑嘴角，側眸去看書桌前那道修長的身影，仿佛當自己不存在一般，他最討厭蕭玦的，就是這一副不可一世誰都不放在眼裏的驕傲樣。

“我說……你叫我來，不會就是來聞你這波斯進貢的醒神香吧，這東西，我又不是沒見過。”

莫折霽主動開了口，卻不想蕭玦那邊只是輕笑了一聲，隨即放下手中的卷宗，悠悠轉過身來，眸子一挑，接話道。

“高家如今已受到了牽連，皇上的旨意也下來了，罰俸一年，高子伏降為翰林院檢討，三年不得晉升，這三年裏，他也不會好過。”

莫折霽活動活動了脖子，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三年不得晉升，說得像他三年裏會做出什麽成績一樣，我還以為他們會被抄家，白高興一場。”

蕭玦抿了抿唇，將桌案上的一本公文拿起，看了兩眼才遞給莫折霽：“高家上面始終還有高貴妃保著，當初高子伏本沒有資格前往西羌，那個機會也是高貴妃為他求來的，如今高氏一族也就高子伏這個男丁還爭氣些，想動他不算容易，不過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如何，你放過高若儀一事，我和阿越都會記得你這份恩情。”

窗外的黃鶯叫了兩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有些刺耳，莫折霽猶豫了一番，還是接過了蕭玦手中的那本冊子，翻開看了兩眼，裏面是一些人名，但莫折霽對那些人名並不陌生，他經商這些年，混跡於高官大臣之中，自然也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而蕭玦給他的冊子裏，正好是高氏一族關系間的主要脈絡。

莫折霽知道，蕭玦這是在告訴他，想讓高子伏翻不了身，得讓高氏一族放棄他。

“梅林一事我會以能力不足，未追查到兇手的結果報上去，那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聽著蕭玦的話，莫折霽不免對著蕭玦促狹一笑：“能力不足？你倒是會給自己找理由，當真是你紫殊侯家大門大，敢用這理由。”

“我覺得這理由挺好的，說不定以後還能讓我清閑些，我也有時間多陪陪阿越。”

蕭玦說到此處，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莫折霽撇了撇嘴，又想到，以蕭玦的個性，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完全沒必要幫自己。

“你這麽好心？就算你將此事攬下來，皇帝老兒就不會為了他的女兒再找人查？我覺得你的話不可信。”

“放心，陛下不會再派人查，就算派人查，死無對證的事，閣主比我擅長不是嗎？”

莫折霽被噎住了，但他也不太想給自己再惹上麻煩，所幸信了蕭玦賭這一把。

“那我們算是兩清了。”

“你先不要算得這麽清，畢竟……我還有個交易想和你做。”

蕭玦看了一眼莫折霽，他正將那本冊子放入袖中，等他放好了，才緩緩道。

“我這裏有一段你不知道的過往，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這天下有我沒辦法知道的過去？”

過往？在莫折霽沒成為皇商之前，岐山閣的眼線便遍布天下，當初他就可以做黑道的信息買賣，後來就算那筆買賣沒做了，他的眼也沒撤走過，所以論消息，他自信，沒有他查不到的。

“再說了，我跟你做生意感覺會很虧，就開春這幾個月，我虧了多少？”

“這筆生意，我可不保證，我能賺到什麽甜頭。”

“那可不一定，有關某個人，我猜，你一定會感興趣。”

只是莫折霽沒想到，蕭玦也有著同樣的自信，正是這樣的自信，讓莫折霽開始有些好奇也開始懷疑，他莫名覺得，那段過去，關乎陶珠……

“代價？”

蕭玦很滿意莫折霽的反應，頷首一笑：“倒不是什麽大事，六月皇上的六十大壽，還請閣主不要吝嗇酒水，能隆重，就盡管隆重，費用，皇家一分錢不會少給。”

的確，六月份是徐淩的六十大壽，到時候舉國同慶，酒水一用自然是岐山閣負責，且不說那次盛宴岐山閣會百分百的重視，莫折霽也不會允許下面人怠慢，只是蕭玦要的只是如此？這未免太便宜莫折霽了？這不像是蕭玦的作風。

“就這樣？”

“就這樣。”

莫折霽半信半疑得問了蕭玦，可蕭玦的態度讓莫折霽實在找不出破綻，他在等，等蕭玦的但是……

“但是……”

果然，莫折霽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卻也沈下心去聽蕭玦那個但是後面是什麽。

“但是那段過往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時機未到。”

“蕭玦！”

“陛下的壽辰也未到，我們的交易很合理。”

蕭玦一臉淡然，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說得有什麽不對，莫折霽在看到他那張淡然的臉後，也被逼降下了怒火，皮笑肉不笑得道了聲好。

“我要回去陪阿越了。”

蕭玦並不為莫折霽那樣敷衍的笑意而生氣，相反，他覺得他能噎到莫折霽，心情莫名的好，甚至有種成就感，只是這種成就感固然很爽，但比起秦越，他更想和秦越在一起，所以，他下了逐客令，就這麽一句話，又成功得氣到了莫折霽。

“那莫折霽就先告辭了。”

莫折霽幾乎是咬著牙對蕭玦行了個禮，無法，品級上，蕭玦始終是侯爺，莫折霽再是皇商，也是民。

這頭，屋外的長堯總算看見那扇緊閉的門有了響動，趕緊起了身，看到莫折霽和蕭玦後，又分別向兩人行了禮。

蕭玦看了一眼長堯，臉上略有焦灼，他莫名想到了那天大雪裏的場景，瞬時整顆心都提了起來，也顧不得莫折霽還在一旁就追問道。

“長堯你在這做什麽？為何看上去這麽著急，可是夫人出什麽事了？”

有了蕭玦這一問，莫折霽不由鄙視得看了一眼蕭玦，在心頭嘖嘖兩聲，可蕭玦此時哪顧得上莫折霽的鄙夷，滿心思都在長堯那。

長堯先是一楞，又趕緊搖頭道：“不是，不是夫人，是陶珠！”

“陶珠？陶珠怎麽了？”

聽到不是秦越，蕭玦瞬時松了口氣，可一旁的莫折霽卻不淡定了，剛想走的步子，又悄悄挪了回來，雖不動聲色，但整個眼睛都要落在長堯身上了。

長堯是第一次感覺到被兩雙眼睛死盯著的壓力，好一會才咽了口唾沫解釋。

“是這樣的，夫人和陶珠不知道起了什麽爭執，夫人說要將陶珠嫁給八十歲的老頭，卻不想陶珠姑娘也賭氣說嫁就嫁，如今一心想找個老頭嫁了好繼承家產，勸也勸不聽。”

聽長堯說完，蕭玦和莫折霽先生一楞，蕭玦也明白了，無非就是兩個女孩的打鬧，這長堯老實巴交的，竟然信了，蕭玦強忍著笑意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莫折霽，卻發現他沈了眸子蹙著眉，蕭玦心道一句不好，看來某個精明一世的奸商也信了。

既然信了……蕭玦想了想，幹脆就看看莫折霽還能傻到什麽地步。

“我覺得挺好的啊，你知道，夫人的決定向來不會出錯，既然陶珠也願意，就成全了她吧。”

說罷，蕭玦就拍了拍長堯的肩往小院走，長堯怔了好一會，才苦笑著追上去。

夜色中，莫折霽抿緊了唇，久久不願離開，固然他猜到了這可能只是她們女孩子之間的玩笑，可莫折霽還是會忍不住想，陶珠會不會真隨便找一個人嫁人，那個人可能是星宇，可是羽剎，甚至是長堯，但他想，她應該怎麽都不會想嫁給自己……

想到這裏，莫折霽的心有點痛，痛過後，又問自己，他為什麽會這麽想，是因為她不再喜歡自己了嗎？莫折霽，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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