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微涼，今夜的茉璋一顰一笑，眼波流轉看起來總與當初的菱歌不同。

菱歌雖也是個清冷性子，但那時她一撥琴弦眼中便星光流轉，你從她的曲調中就可發現她在彈琴時的專註，是心中沒有任何心事，或說將心事全都賦在瑤琴之上了的專註。平日裏也是個安靜單純的姑娘。

然現在的茉璋即便是笑著，眼裏眉間卻總有愁雲散不開。彈琴時也能感知她心事甚濃卻並不通過琴音傳達，這樣的情緒倒讓她的琴意更厚重有力，然我卻擔心她活的太過吃力。

“也不知當初決定是否正確，讓你帶著兩個小丫鬟便孤身到這風雲詭譎的臨懷來開清樂閣了，如今我來了，事事都有我替你分擔，你也不必自己硬抗。”

“生意之事，你自然比我會打理，但有些事，我只能自己去理清楚。”她無奈道。

更深露重，茉璋也露出倦態，我與沈曄同她告辭便出了清樂閣。

在離沈府不遠的客棧定了屋子，我們出來時，沈府的馬車已等候在清樂閣外，然我卻突然想慢慢走回去，便纏著沈曄陪我走上一段，他拗不過我，嘆氣細心地將我身上他的披風系緊，繼而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與我並肩走在街上。

“今日，好像發生了許多事，我腦子好亂。”

他點頭道：“沒關系，我幫你捋捋。第一件事，你當上了三公尚書，明日赴任，此後你可隨意閱覽以往的案卷，傳喚牢裏的犯人。第二件事，你得到了荊府的宅院，可以住回自己家中。第三件事，你清理了商行裏的一個吃黑錢的小兄弟。第四件事，你和茉璋重逢了。”

我點頭笑道：“還是你有條理。”

“哪件事最讓你開心?”雖是問我，但他語氣中也盡是愉悅。

“每一件都是值得紀念的好事，從我逃出荊府到今日回到臨懷，整整六年，今日是我最開心的一日了。”

他將我的手拉到嘴巴蜻蜓點水地親吻一下，看著我的眼睛深情地道：“只要你能日日歡喜，我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就是那兩個人沒有在牢獄裏，否則我便能直接將他們提審，好好問問當年到底是怎麽誣陷我荊府的。”我咬牙切齒道。

“既然他們還活得逍遙，你親自將他們送進去便是。”

他語氣隨意，迎著月光看著我的眼睛盈盈發亮，我從那抹亮中看到與我同仇敵愾的堅定，漾出一抹笑對他道：“相信我，我會的。”

我本以為赴任這天應當是極其莊嚴的，我本打算起床後好好整理一番，風風光光地到尚書苑走馬上任，誰知第二日一大早店小二便來敲我門，說是客棧外來了一波宮裏的人，捧著官服拉著馬車等在外面不言不語，搞得他們都不好做生意了。

我被店小二吵醒時還帶著起床氣，本也非常不耐煩，然下樓看到這架勢也嚇了一跳，趕緊穿上官服倉皇溜上馬車去赴任了……

我本以為馬車會直接送我去尚書苑，沒想到外面的人傳我下轎時，到的竟是皇宮！

“尚書大人，皇上在禦書房等您呢。”剛下馬車，一位公公便走上來領我去禦書房。

本是上任之日，秦楚陌卻這樣看似明目張膽，實則欲蓋彌彰地讓人將我帶到皇宮，不知是想與我相認，還是說些其他什麽。

然他如今畢竟是九五之尊，是衛國的王，我對待他需得畢恭畢敬，再不能像當初那般針鋒相對，話中帶刺。已運籌帷幄如此多年，決計不可因為一時的情緒化壞了大事。

“尚書大人，禦書房到了，皇上已在裏邊兒等候多時了。”我一直想著別的事，靠意識跟著那公公走，直到他喚我才發現已走到禦書房階梯下了。

我向那公公福身道謝，又自己整理了衣冠，小跑到禦書房外對傳話公公道：“下官新任三公尚書念仇，受皇上召見來此，還請公公傳個話。”

“進來吧。”我話音剛落，禦書房內已傳來熟悉的聲音，只不過時隔多年聽起來，比起當初的溫潤如玉，多了幾分少年老成。

那公公替我推開門，我擡手細步上前，跪下福身道：“臣念仇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

他此時正在案上批閱奏章，我聽到紙卷不停翻動的聲音，他卻一直不開口說話，也不喚我起身，我便只能一直趴在地上，等著他的指示。

禦書房內明明有兩個大活人，卻誰也不說話。除了紙張翻動的聲音，似乎連空氣都靜止了，若是有第三個人在現場看著這一幕，一定會覺得這畫面極其滑稽和詭異。

“起身吧。”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他終於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

我不知他所說的起身是不用再趴著還是可以站起來，為了保險起見，我便只跪直了身子。

“為什麽？”他道。

“啊？”我問。

空氣裏又是一陣沈默，我腹內自語果真是帝王心海底針，然也不敢肆意揣測他的意思，雖覺得不回答可能會得罪他，但更怕回答了說錯話掉腦袋，便不說話了，禦書房內又是一陣沈默。

良久，他一邊在卷宗上批註，一邊擡眉看了我一眼，道：“為什麽突然回來了。”

原是問這個問題，我道：“蜀國待不下去了，便回來了。”

“嗯。”他低沈地答了一聲表示聽見了。

我心想，這樣就糊弄過去了？也不問我為什麽到了蜀國，為什麽待不下去？

正想著，又聽他道：“為什麽當時要讓我去聞爵商行取錢？”

我不禁扯出個笑，他果然知道是我。

“當時知道臨懷城裏的形勢，想幫你一把。”

他“啪”地一聲把卷宗拍在一邊，雙手撐著案牘厲色盯著我，問：“當初我隱藏得很好，如何知道我想奪皇位的？”

“第一次去望仙樓找您，我坐的座位坐墊和桌腳都有一絲濕意，顯然是有人剛剛打翻了杯子，您在那間屋子坐的墊子喝的茶具都有自己的一套，自然不會是您打翻的，那就只能是恰好有別人倉促離開了。若是一般的會晤，應當不用如此著急地避開我，在與我打上照面後再走不遲，所以我猜測，此人身份一定不方便露面，同時與您商量的也是極其重要機密的事，在皇子中，便只有皇位大權才有這樣的威力吧。”

“接著說。”

“其實當時我亦不敢保證猜想是否正確，所以在琉玉壽辰時您將我找到假山後，我對您說了大不敬的話，一則是故意激怒您惹您討厭，二則也是想證實心中所想。”

“放肆！”他激動地拍桌罵道。我趕緊伏下身子道：“微臣不敢欺君，所言句句屬實，還望皇上恕罪！”

他在上方大喘著粗氣，平覆了很久，又變回了冷峻的模樣，道：“起身吧。”

我重新跪直身子，他問：“為什麽，改名叫念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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