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兒和樂顏竟是親人，這個發現的確讓我非常吃驚，由是有士兵將這裏爭吵的情況通報給沈曄，他趕到帳篷來時我都沒發覺，只靜靜地看厲聲質問樂顏的五兒。而他也心照不宣，沒有阻止眼前的混亂，走到我身邊陪我看著。

“我們兩個那麽小就因為沒糧食被爹娘扔在荒郊野外，若不是我背著你東躲西藏，你早就被野狼吃了!為你挨餓為你被打，這樣的生活我過了八年!但你是怎麽對我的?嗯?我們被荀珂那個魔鬼撿回去，和其他女孩被關在一起經受非人的訓練，你天天畏畏縮縮，我就一個人不要命地把她們全都打敗!為了不讓你受欺負，我身上哪天不帶傷!但你呢?最後只剩我們兩個人了，荀珂說我們兩個只能有一個留下來，另一個就被送去妓院，我那時還想，我們就不打，大不了一起被送去妓院，再找機會逃走便是了，無論如何我們姐妹倆待在一起就可以了。但是你啊～你好啊宋樂顏，你平日看著唯唯諾諾，看到那些女孩大氣都不敢出，居然為了贏給我下迷藥，嗯?那時你才不過十三歲，你把最狠的心都用在你姐姐身上了!”

在我的印象中，樂顏是嫵媚動人，五兒是清冷疏離的，然現在五兒每一句話都說得癲狂，每一個字都是咬牙切齒擠出來的。樂顏卻相反，靜靜地聽她所言，閉著的眼睛一直浸出眼淚，咬著唇身體不住地顫抖。

“你落我手上了宋樂顏，你死定了。”她說罷又似想起什麽，望著天淒冷地笑道：“噢!你不能死，怎麽可以這麽輕易就讓你死?死太容易了，我要讓你過過我的生活，不然你不會知錯的!對，你要過我的生活。”

她還在自顧自地說著，樂顏的眼睛終於睜開，看著她姐姐的癲狂模樣，眼中也沒了戾氣，我看著她的表情，覺著反倒後悔和心疼更多。

“我有找過你，真的，在我稍稍能說上話之後我就派人去找你了，可是我沒找到。”樂顏哽咽著道，看著五兒的表情像只搖尾乞憐的小狗。

五兒冷笑著，直視著她，問：“找過我?那你知道我在哪麽?”

樂顏搖頭道：“我沒有找到!”

“沒找到?哼哼，好，我告訴你我在哪，我在跟我們一起訓練，確切說應該是跟你一起長大的陳昊申的軍營裏，當！軍！妓。”

她一字字重覆最後三個字。樂顏聽她說到陳昊申時，已是滿臉不可置信，像撥浪鼓一樣搖著頭，嘴裏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荀珂最得力的助手，最有辦法的樂顏說找了我。可是我就一直在你們眼皮子底下，你都找不到我，你到底是怎麽找的我?”

“不可能的，姐，不會的!你騙我!”

“因為你那杯放了迷藥的水，你知道我過的什麽日子麽?你對人呼來喝去的時候，我在遭人蹂躪，生不如死。你錦衣玉食的時候，我在撿士兵不要的破爛衣服縫補著穿。你在蜀國皇宮領賞的時候!我在礦山當礦工，每日只有一個窩頭!擔心被毒蛇猛獸和一個瘋子吃掉，飽受折磨!”

五兒每說一件事，樂顏的眼淚就滴落三滴，五兒發洩完 ，樂顏閉眼哽咽道：“是我對不起你。”

五兒聽罷，發出一聲笑，臉上卻是絕望痛哭的表情，良久後，似也累了，道：“你當然對不起我。”

“我願意贖罪。”

“你怎麽……”

“啊!”我驚叫一聲伏在沈曄肩頭。

樂顏被囚在帳篷中，只是將她手腳綁起，並未固定在柱子上，她將贖罪的話說完，我們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用力跪起，而她身旁就是一把橫架在木頭上未入鞘的利劍!她沒有片刻猶豫地在那劍上一橫，脖子上便血流如註!

五兒瞪大了眼看著這一幕，趔趄著走到樂顏身邊，嘴裏發出“啊”“啊”的嗚咽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樂顏表情痛苦地看著她，她終於摔倒在樂顏身前，樂顏用力說話，雖聽不真切，但依舊能聽出她說：“來世，還你。”

說完，便撒手去了。

五兒癡癡地跪在她屍體前，安靜，冷笑，大哭，此生的夙願已了，往後也沒了依托。我在旁看著這一切，也不禁悲從中來。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我身邊的人，若非對我極好，就是對我極壞，由是我對他們的情感也很純粹。荊府被滅，琉玨自殺，我都有動力去為他們報仇，待手刃仇人之後，我也可以開始為自己而活。

但五兒不同，五兒和樂顏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她曾經拼命保護樂顏，樂顏就是她的一切。但最終她是直接被樂顏推下了萬丈深淵。她最愛的是她，最恨的也是她，想讓她活，也想她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樂顏自盡，她一下沒了親人和仇人，生命突然沒有了依托，只剩下蒼涼。

沈曄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一起出去讓五兒靜靜。

我們在州城的小道上閑逛著，回想起剛才的一幕，不停地靠深呼吸去平覆，突然覺得親人之間的利用是世間最卑劣之事，易可能造成最慘烈的後果，並非對身，而是對心。

而我曾經對沈曄，也行過利用之實。

“沈曄。”我立在原地，低低喚他。

“嗯？”他停下一眼深情地看著我。

“有些話，我想了許久，還是覺得應當告訴你。”

他正對著我，端正神情卻依舊深情款款道：“你說。”

“那時??????我剛與你重逢，我確實極其開心，我們兩個以前本不是有情人，或者說只是你對我有請，我對你卻無意。重逢之後，我倆似乎莫名其妙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戀侶，其實剛開始，這並非我本意。”

我說話時一直不敢看他，說到此處終究忍不住心虛地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眉頭緊鎖，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那日你問我，想不想報仇，我說不知道，我騙你了，我從頭到尾都想報仇，甚至??????甚至剛開始故作與你有情，也是想利用你帶我回臨懷，讓你幫我答到覆仇的目的。”

我又偷偷瞟他一眼，此時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不想再欺瞞於你，最初陪著你，只是因為我要覆仇卻一無所有，你是我唯一可依附的枝椏。但經歷此間種種，我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你了，現下對你確實是真情實意，也沒有了當初那般為覆仇不顧一切的心境，我想讓你知道所有真相。但畢竟我是欺瞞過你的，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就離開。”

我看著他怔楞原地，面無表情，等了許久也未聽他說話，心一陣陣發酸的時候，卻聽他道：“我不在乎。”

我生怕是自己聽錯了，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你說什麽？”

“從那年中秋夜宴認識你開始，只要你能陪著我，出於什麽目的我都不在乎，你想利用我覆仇，便利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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