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啼個不停，我被這鳴叫躁醒時，杜雲緋還在旁邊睡得正酣。

我自個兒添了衣服，便想著去守著荀揚，哪知到了他的屋子，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轉醒，屋內也沒了身影。

我並不為此感到驚訝，徑直走到他的藥房，他果然在此處。

不知曾經多年是我執念太深，還是荊府滅門後的怨氣太重，其實當我在蜀國重遇荀揚時，便發現再見他內心已沒了往日的悸動。

但昨夜杜雲緋說與我聽的那些，還是讓我心裏覺得雖有一絲醋意，卻也很開心。

醋意是來自我私認定荀揚是我最好的知己，而我卻並不是他的。

開心則在於如此一個好男兒，我當年果然也沒愛錯。

“荀揚，你感覺如何？”

他已將自己身上的針拔掉，披了一件單薄的白色外袍，手裏搗鼓著各類藥材，見我進來，無力地淡笑著。

“周身不大有氣力，但還可以抓抓藥。”

“你需要什麽我來做便是了。”

他聽完我的話，手上頓了頓，道：“當真有個忙，需要你幫我。”

我等著他的吩咐，他卻遲遲不說話，手中拿著藥材一點一點地掂到秤裏，良久才道：“這幾日，你去宮裏照顧皇後吧。”

我沒想到這便是他要我幫的忙，深怕他不要我照顧，忙說道：“宮裏有一眾禦醫照顧皇後，會將她照顧好的，你更需要我！”

“琉月。”

他手上還在掂個不停，又是片刻躊躇，還是小聲說道：“我讓你去照顧皇後，醫治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他又停下來了，我直覺不會是什麽好事。

“另一方面，若是她有個什麽意外，你能提前通知我。”

“不會有意外！能有什麽意外。”

我努力抑制聲音裏的顫抖，他似也不想繼續說下去。

“恩，沒什麽意外，但是你見過鳳尾花的毒，守著皇後我們勝算更大。”

他讓我去宮裏的目的在一開始便說盡了，當下他言語上雖妥協，我也知心裏期待的畢竟不能都成真，他的擔憂也在情理之中。雖口頭上爭贏了，硬讓他說了願聽的話，但還是答應下來，收拾東西去了皇宮。

到皇宮時，杜皇後已經轉醒，虛弱地躺在床上。

見到我，她滿臉漠然，不若往日見面那般親切。

她遣下屋內的侍女，將我叫到床前，從枕頭下摸出我送她的玉容膏盒子，說出了讓我始料未及的話。

“毒，是玉容膏裏的。念仇，你我無冤無仇，為何害我！”

她說到最後由於過於激動，激起一陣咳嗽，而我卻還震在她的質問裏遲遲未反應過來。

“不可能！玉容膏是我親自調的，怎麽可能有鳳尾花的毒！”

“宮中兇險，我平日飲食都是貼身的人親自料理。那日出門前用了你的玉容膏，便有了這些反應。轉醒後，我將玉容膏藏了起來，宮裏派人查驗我當日接觸的其他所有物品都沒問題。”

她說著，將玉容膏遞予我。

“你若不信，自可將這膏拿回去試驗。”

我不可置信地搖著頭，遲遲未接過玉容膏。

“若你篤定毒是玉容膏裏的，為何不揭發我，反倒將它藏起來？”

“玉容膏，最初是吳王帶進宮的，你與吳王的關系又舉國皆知。若是揭發了你，難免不會連累到他，事關重大，我不敢冒這個險。”

她無奈地低頭說到，“你是吳王的貼身人，吳王信得過你，我信得過他。即便不是你下的毒，也定是你認識的人。念仇，我只問你，此毒，可有解藥？”

“吳王正在配。”

她深深嘆了口氣，無力地道：“念仇，你出宮去，若是有解藥，你將解藥送來，若是沒解藥，你就帶著吳王，有多遠走多遠。”

他倆將我推攘來去，我卻生不得氣。這兩人滿滿的真心，在權勢地位面前不得昭顯，卻能死生契闊。

我又回了吳王府。

荀揚聽我轉達了皇後的話，並未再多說什麽，只告訴我待回了惠州，一定要好好查查是誰下了毒。

接下來的三日，我和荀揚閉門不出，在藥房中嘗試了各種生長環境與蛇乾草類似的草藥，卻無濟於事。

荀揚也因為無節制的試藥不斷吐血，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短短三日，已變得瘦骨嶙峋、眼下的青色濃烈。

這樣瘋狂的試藥結束在第四日，一大早，我和荀揚正準備生火熬藥，便聽到了皇宮方向傳來的喪鐘。

鐘鳴三聲，荀揚端著藥材的碗瞬間傾覆。他無力地連連後退幾步，一個趔趄便撞到了身後擺放藥材的架子。

“荀揚！”

他呆坐在原地，片刻後眼淚便流了滿臉。這是我十五歲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見到他如此頹唐的模樣。

良久，他的眼淚還是沒有止住，反倒整個人都詭異地笑了起來。

“荀揚，荀揚你別嚇我。”

“哈哈哈哈哈。”

他不停地笑，不停地笑，直到笑累了，笑痛了，才慢慢安靜下來，但嘴角依舊保持著詭異的弧度。

“也好，這樣也好啊。”

他自顧自地呢喃著，我不停想將他扶起，他的身子卻似釘在地上了一般。

“王爺！宮裏的喪鐘??????”

雷諾恰巧跑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也是驚了。‘

“雷諾，快來幫我把他扶起來！”

雷諾剛剛蹲下，荀揚一口黑血卻突地吐了出來。

他手狠狠地抓住我，過於用力而使得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琉月，走！快走！離開蜀國！雷諾帶她走！”

“荀揚你怎麽了，你在說什麽啊？”

我嚎哭著繼續拉扯他，他卻癱軟在地上不斷呢喃著讓我快走。

漸漸地，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身體的起伏也幾不可見了。

我驚恐地看著他毫無起伏的胸口，一動也不敢動。

“王爺？王爺！”

雷諾推攘了他幾下，不可置信地將手指伸向他的鼻尖，瞪大了眼看著我。

“荀揚！”

我伏在他身上，哭聲驚動了整個吳王府。

眾多下人圍聚到了藥房，緊接著，整個吳王府都哭聲動天。

藥屋中還彌漫著藥香，我想起剛開始跟著荀揚學醫術時，去山中采藥，他總會和我打賭，若是能比他先找出三味藥物，若是找出了，他就要答應我一個請求。

剛開始還能想方設法捉弄他，時間久了卻是想不出來了，便都說先欠著。

“我要你活過來，我要你醒過來。”

我趴在荀揚身上痛哭著，不斷對他提著要求。

“我要你活過來，我要你活過來！”

從十五歲認識荀揚，他便如謫仙人般，什麽都懂，見識廣博，能為我醫好眾多禦醫所不能治的臉傷，是我決心要追隨一生的男子。

而後他不辭而別，未曾想過還會再遇，卻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候又出現了。教我覆仇的策略，助我成了蜀國第一女富商。

今年，我二十二歲，認識荀揚已七年。這七年裏，我什麽都不能帶給他，他卻如天神般一次次助我於危難時，還未來得及報答，他卻永遠閉上了眼，去另一個世界和杜雲合重逢了。

我倚靠在荀揚的棺槨邊，靜靜地思考著我與他相識七年來的種種，發現我欠他實在太多，還不清，也不會再有機會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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