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兩條傷口尚在火辣辣地灼燒，我一邊覺得頭腦混沌，一邊卻因為那燒灼感無法入睡。

琉玉從菀苑拿來上好的金創藥，替我將外衣脫了，將藥灑在傷口上，瞬間皮肉似被腐蝕般痛得要命。

我緊咬著牙，死死地抓著枕頭，渾身疼出一身冷汗。

“沈將軍，小姐在上藥呢，不方便讓您進去。”

“哦，我不進去，我就是來看看她怎麽樣了。”沈曄的聲音在屋外響起，略顯蕭條。

我聽著屋外小葉與沈曄對話，待背上的疼痛過去，又瞬感到一陣舒適的清涼，一時覺得可以說得出話了，便用力對屋外喊了一聲：“沈曄。”

“琉月，我在。”沈曄立即大聲答到，語氣中似有些慌亂和隱忍。

“我現在不方便見你，你先回去吧，等我傷好了再來找你。”

屋外安靜了許久，我們幾人都靜在屋裏等他答覆，半晌後才聽他道：“誒，好，琉月，那我回去了，你安心養傷，不用惦記著來找我。”

我點點頭，像是他能看見似的。突然想起他方才替我挨的一鞭，便知會琉玉快將金創藥給他送去。琉玉答一聲“誒”，便小跑出了屋。

琉玨輕嘆一聲，道：“沈曄可真是對你有心，若不是你與二皇子有了婚約，我真希望你能同他在一起。”

“世間的事，時難盡如人願。”

我趴在枕頭上答到，漸感睡意襲來，便昏昏沈沈地睡過去。

距受家法已過去兩月，經歷了結痂，發癢，痂落，我背上的傷已無大礙，只還淺淺留著兩條暗粉色的痕跡。

那日之後，父親勒令我不準再出府，我雖心有不快，卻也無法反抗。托琉玨去沈府問候了沈曄兩次，回答都只是：“甚好。”

這兩月裏並未有太多大事，除半月前尹國派了一支使者團來訪，獻上了許多奇珍異寶被臨懷城內的人談論許久，如今這支使團尚在宮內，衛王每日好吃好喝招待得極好。

這日，父親被傳進宮，聽說同被傳的還有林丞相和其他幾位大臣，有文有武，眾人猜測良多，在他們出宮之前卻也摸不清底細。

我們一府的人在前廳焦急地等著父親回來，卻未想比父親先到府的，是宮中派來宣旨的公公。

“聖旨到！”

公公身後隨行著一眾人等，或擡或提或抗著大大小小的銀盤木箱，上面無一例外地蓋著紅緞子或用紅綢子系著木箱。

見此情形，我與琉玉對視一眼，這一眼裏，她神情裏滿是喜悅，我卻滿是擔憂。

大夫人領著兩位夫人在前面跪下，我與琉玉、琉玨跪在第二排。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荊府大女兒荊琉玨，為國盡忠多年，忠義肝膽，品行賢良，朕實欣賞之，今思其多年為國征戰，耽誤終身大事，固今賜婚予尹國將軍屈言青，並賜名號，平樂公主，明日隨尹國使團出嫁，欽此。”

宣旨完畢，眾人叩謝聖恩，公公對大夫人道：“這些娉禮都是此次尹國進獻的貢禮，各個都是佳品，皇上說了，此次平樂公主和親，既是了了一樁終身大事，亦是為尹衛兩國結下了秦晉之好，是功臣。皇上還命奴才告知昭陽公主，那屈言青乃是尹國鎮國將軍，年紀輕輕已立下不少戰功，和昭陽公主實乃絕配，讓公主不用過於擔心。”

“是是是，聖上親自賜的，必是極好的婚事，勞煩公公了。”大夫人應和著，示意侍女流彩給了公公一點好處，一行人便走了。

“琉玨，怎麽會這樣？”

我擔憂地拉著琉玨問到，她自己亦是從聽完聖旨開始便一副死灰模樣。

“怎麽會突然便賜婚了呢？一點預兆都沒有，沒聽說此次尹國使者是來求和親的啊！”二夫人道，言語很是激動。

大夫人倒還算鎮靜，道：“無論如何，聖旨已經下來了，琉玨這樁婚事便是避不過了。流彩，快去幫大小姐收拾東西。”

“娘！我不嫁！我不想嫁！”

琉玨聽到大夫人讓收拾東西，才似回過神來般大嚷著。

“為什麽？皇上有那麽幾位公主，臨懷城裏的官家女子也那麽多，為什麽偏偏要我去和親？我不嫁，我絕不答應！”

琉玨此時是真的慌了，一邊哭一邊大聲說著，我心疼地抱住她，卻不知該說什麽安慰的話，畢竟被逼著嫁給不喜歡的人的痛苦，我也深受其害，何況琉玨將要去的，是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度，將要與之共枕而眠的，是一個從未謀面的生人。

“為什麽，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

“因為尹國使者明言只要你和親。”

父親走進大堂，悶悶地道。

眾人看著父親，琉玨臉上還掛著淚，像是未聽真切般，疑惑地問：“為什麽？”

“尹國國弱，卻與衛國唇亡齒寒，他們希望能與衛國交換各自的軍事戰略，衛國不可能直接派將軍常駐，這一月與皇上商量來去，覺得由你和親是上上之選，既能結兩國秦晉，又是軍營長大，皇上此次叫我進宮，便是與我商量，哪些話你能說，哪些決計不能說。”

“可是父親，我不想嫁，你明知女兒此生夙願便是保家衛國，即便嫁也應嫁在臨懷城內，怎麽會是和親呢？”

“聖意已決，別無他法。”

父親說完這句話，便甩袖回房。我與琉玉抱著琉玨，我使勁兒平覆了自己的情緒，盡量平和地道：“這個屈言青我以前出門的時候是聽說過的，說是一表人才又有勇有謀，必不會虧待了你的。”

琉玨不言語，只是靜靜地流著淚，表情木然。

這是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看到她流淚，大夫人在旁，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說不出口，最終只重重嘆了口氣，哽咽著聲音道：“我去幫琉玨收拾東西，你們兩個也來幫幫忙吧，我怕我心不夠細，忘帶了什麽。”

娘親和知婉夫人答一聲“誒”便跟過去了。

這一日的折騰，加上明日琉玨便要隨使團離京，故夜色籠罩臨懷城時，眾人只覺得今天的時間過得尤其的快。

琉玉與我一同陪著琉玨到傍晚，也去了大夫人那裏幫襯。琉玨最終不知是終於看開，還是不再掙紮，對和親之事決口不再提，神情終於從木訥慢慢變得從容。她似想起了什麽，起身到案前，提筆寫了許久，與我道：“琉月，將我枕邊那個小木盒拿過來。”

我趕緊答好，見她枕邊確有一小錦盒，給她拿了過去。

她剛好寫罷，拿著宣紙輕輕揚了揚，待墨跡全幹，便小心翼翼地折起來，打開錦盒，見著全是一些她平時很珍惜的玩意兒，她拿起那些物件，卻見最下面有一個什麽東西被錦帕包裹著，她拿起那個東西，慢慢打開，我心中一驚一喜，雖抑郁了一整天，卻噗嗤笑了出來。

“你怎麽還留著它啊，我以為你早扔了。”

“你長這麽大第一次做的手工活，我怎麽可能扔了。”她把手中的錦囊舉高了仔細端詳，道：“真醜。”

我不好意思道：“我天生便不是個做女工的料，那時為了給你繡這個錦囊手上還紮了好幾個洞。那是哪一年來著，你九歲生辰吧。”

“恩，九歲的時候，你看我經常出去玩彈弓沒地方裝石子，就讓你娘教你做了這個錦囊給我，不過雖然長得醜，畢竟是我家琉月第一次縫東西給我，哪舍得拿來裝石子啊，但是帶出去好像也不太體面，就一直收起來了。”

她一邊說著，似一邊在回憶著兒時的趣事，嘴角微笑，卻直說得我眼泛淚光。

“姐~”

她拍了拍我的肩，將折好的紙張放進錦囊，交給我：“你還記得我十六歲那年，第一次帶兵去邊城剿匪，結果那群匪徒竟是蜀軍所扮，我佯裝不知，端了一窩，蜀國卻也不好大動幹戈那次麽。”

我點點頭，“恩，那是你第一次在衛國聲名鵲起，皇上賞了你許多東西你都不要。”

她輕笑出聲：“傻丫頭，聖上施恩，我哪會不要，只不過我要了一樣最值錢的東西。”

“什麽？”

她沒答我，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我的頭：“為姐這一走，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相見的機會，也沒什麽東西好留給你。”

我抓住她的手道：“你別說這種話！怎麽就沒有相見的機會了，待我得空，便去尹國看望你。”

她不置可否，接著道：“我們姊妹三個，終身大事現在看來只有琉玉尚算圓滿，許給了她心儀之人，為姐的已經改變不得了，我知你如今並不傾心二皇子，但這情愛之事本就多變，也不知日後你會不會傾心於他，總之，若是你不想嫁他，找個時機，將這錦囊呈給皇上，他看後自會明白。”

“這是你與皇上的約定？”

她沒有答我，領著我走到她的後院，那裏養了幾只信鴿，她抓起其中一只遞給我，道：“這鴿子你好好養著，想我了就用它給我傳信，它能找到我。”

我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

她緩緩轉身，今日十三，月亮尚未很圓，她像是對我說，又像是獨自呢喃

“你說，尹國的月色與衛國相比，哪個更好看圓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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