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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誰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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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齋的全體人員都端端正正地坐在講堂裏聽潘夫子的史論文說。

潘夫子已近六旬,是一個精瘦精瘦的小老頭,平時總在頭發上紮一條紅色的發繩,而且一年四季都不戴帽子,好像是特地為了讓眾人註意到他頭頂那條紅艷艷的飄帶似的發繩一樣。

他的眼睛小而圓,鼻子扁塌塌的,額頭非常寬,卻長著兩只很大的招風耳,整個人的面相比滑稽演員還滑稽。這使得我一看到潘夫子在講堂上手舞足蹈、高談闊論的模樣時就經常抑制不住地想發笑。

可潘夫子的眼睛賊尖,誰若是走神、小動作,他準能發現。但我仍然憋不住,潘夫子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正低著頭,所以他沒看見我剛才咬著嘴唇辛苦忍著的樣子,等他從後面一走過去,我立刻揚起脖子,噙著的嘴角帶著無聲的笑意從下巴向整個面頰擴散,一對眼也是瞇著的。

“常錦心,你在笑什麽?”

走過去的潘夫子忽然回頭,一雙眼盯住我的臉。

我這副樣子不用說也知道是在走神了,我心中叫苦,敢情潘夫子後腦勺上還長眼咋的?

瞧見潘夫子虎著臉、瞪著眼凝視我,我不敢怠慢,立刻站了起來,努力在千萬腦細胞裏搜索了一番,才從容回道:

“夫子,剛才夫子講到有男子貌比潘安,錦心忽然想起了一個典故,故而發笑。”

“哦,你給我們說說,是什麽典故?”潘夫子一對稀疏的一字眉挑起,撚須吟問。

“檀郎至美,17歲出游洛陽城,沿路婦人向其擲水果,以致得果贏車而歸。當地有一才子不服,亦乘車出游,因其貌醜,車內被擲了無數爛果菜葉。錦心心想,都說婦人善妒,才有東施效顰一說,不想男子也有善妒者,此人學檀郎出游卻得一車爛果,豈不可笑?”

等我講完,齋生們也都跟著哄堂大笑。

潘夫子的目光慢慢從我臉上下移,停留在書桌上面。“你剛才一直低著頭在看什麽?”

我一聽,又是大驚。剛才明明見這個潘老頭雙目闔緊,搖頭晃腦、走來走去地誦讀古文,怎麽連我低頭他都知道?莫不是額上也有三只眼?

“夫子,錦心記性不好,便將老師講過的內容抄在紙片上,藏於桌下面,一有空閑就拿出來看,以督促自己強讀廣記。”一邊隨機應變的胡謅著,一邊偷眼瞧去,發現潘夫子並不是很生氣,大概只是發現自己走神提個醒,遂松了一口氣。

“那,你可說說你都記了些什麽?”

“剛才錦心在溫習屈原大夫的《離騷》,內中正有兩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此兩句正與今天夫子所教授的內容曲意相通。”

“既如此,你說說,怎麽個曲意相通?”潘夫子凝神。

“夫子今日講述世人如何看待貌與才,錦心認為貌者人之外在,於人一生如春秋之代序,從青春到老邁無可逆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故美人有遲暮。而才之於人生便如日月之於天,雖有陰暗雨雪仍能等到光華普照,人之才華不隨歲月更替而流去,故而國君明主斷不可以貌取才,猶如不可埋沒日月之光華。”

還好我讀過一些古文佳句,肚子裏也能拿出一點存貨,若不然今日被潘夫子逮個正著,可就丟大人了。我鏗然有力、侃侃而談了一番,潘夫子臉上逐漸流露出微笑,環顧周圍眾人:“很好,常錦心徹底理解了我剛才的講義,且能縱連捭闔,甚得我心。爾等如有錦心這般隨時隨地不忘學業根本的精神,何愁學業不成,功名不就?”

潘夫子說完,講堂外一聲轟鳴的鼎鐘聲響起,一聲鐘響是上、下課的提示,潘夫子拿起教義本,昂首步出學堂。

我忙按住自己的胸口,好險好險——

“餵,常錦心,把你那些紙簽借我看看,我也溫習溫習《離騷》。”座位離我最近的齋生叫佟大金,鐘聲一響,他就從背後伸出手搗了一下我的後背。

我趕緊扭回頭,搖著腦袋說道:“我沒記那些東西,都是被潘夫子逼急了,才當場現抓的。你若想看,何不自己去記?”

佟大金眨著眼看看我,忽然朝我伸出一個大拇指:“錦心,你信口開河都能把潘夫子哄得如此相信,大金真是佩服之至!在咱們齋,除了齋長,我就最佩服你了!你來四齋時間不長,不但能讓齋長護著,還當了府理,還讓祝夫子、周夫子都聽你的。你趕快教教我,你是怎麽辦到的?”

我沖佟大金擠吧一下眉毛,說出兩個字:“保密!”

我正和佟大金耍著貧嘴,忽然看見司馬晦從右後側走到了佟大金的身後,我立刻噤聲。

佟大金不覺得,還在跟我海侃呢。

“錦心,我就覺得你這人特別有意思,以後,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對了,你家是哪裏的?父親做什麽呀?我跟你說,我家是替朝廷管理、開發金礦的。你見沒見過金礦啊?趕明等春假,你隨我回去,我帶你見識見識。呀的,滿地都是黃金哪,那叫一個壯觀……”

我沖佟大金齜牙咧嘴警告,他也沒察覺到有異常,話說到一半被司馬晦提著脖領子揪起老高來,雙腳離地半尺,一個勁地亂蹬。

他費力地扭頭看了一眼,發現是司馬晦,立刻嬉皮笑臉地憋著嗓子說:“齋長,我錯了,快放我下來,我錯了我改!”

司馬晦手一松,佟大金立刻落了地。他雙手扶住桌面站穩了,還不忘給司馬晦鞠了半躬。

“你哪裏錯了?”司馬晦瞟了我一眼,問佟大金。

我也不知道佟大金哪裏錯了,於是便十分同情地看著身後這個倒黴的大金同學。

“我不聽齋長的話,和常錦心套近乎。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佟大金連連拍著胸脯保證。

我擡起下巴,把視線移到司馬晦的臉上,我敢確定無疑地打包票,司馬晦肯定在齋舍的三個寢舍裏放了話,讓所有齋生都不能靠近常錦心這個人,更不能共敘同窗之誼。

怪不得我在四齋裏老覺得自己的個人魅力受到了嚴峻的挑戰,四齋的人還不如其他齋舍那些友好的齋生們待我親和,一個個都是敬而遠之,我在四齋裏就跟水裏的荷花似的,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原來是齋長司馬晦的原因。

司馬晦警告完佟大金也沒理我,扭頭要回座位,我沖著他的後背低聲喊了一句:“齋長,你很無聊啊!”

我這句話惹得周圍聽見的人都側目過來,能象這樣對司馬晦說話的,我還是第一個。在四齋,誰也不敢挑戰司馬晦的齋長威嚴。不過,司馬晦對我嘀咕的這句話沒作出絲毫反應,兀自坐在了最後面的墻角位置。

眾人都松了口氣,我頹喪地轉身坐好,到底是誰無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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