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了，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是他，那個傻小子又回來了。”

“看，他果然是欺騙了玉靈，他是想要的。”

“別瞎說，這可是玉靈選中的人。”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啊，我相信他是憑本事通過考驗的。”

“為什麽？”

“相由心生，瞧他長得多好看啊。”

“嘁，花癡。”

圍觀者一半鄙夷，一半讚同。

遠山突兀落入幽藍海域中，花費了一點時間適應。很奇怪，觸感像是海水，卻沒有海水的實質，他只覺得自己是懸浮在某種神秘力量形成的幻境中。擡頭，是一片泛著微光的穹頂，與外面的冰原似乎是兩個世界。而穹頂之下，湧動著萬千虛影，大概是它們發出的聲音，頻率極低，細細碎碎，既聽不清，也聽不懂。

“他在看我。”

“屁。他根本就看不見你。”

“他來這裏幹什麽？哎，族長呢？族長應該可以跟他說話吧？”

“族長……擠不進來。”

“快讓一讓，讓一讓，給老人家空條道出來。”

連成一片的虛影逐漸分開兩邊，一團最像人形的光影，緩慢地一蹦一跳走到最前面。

遠山覺得有些懵，但他能感覺到它們沒有惡意，只是對於以這種方式進入聖地有些詫異。他本以為這種只存於傳說中的地方，是封存於層層關卡後的。

“小兒。”從不絕於耳的響動中，忽然出現了一種能夠辨認的聲音。遠山朝四周望了望，確認是面前這……位在說話。只是，它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清脆的玉石相擊，語調也與幼童無異。這聲“小兒”……是叫我嗎？

“小兒。”那人又喊了一句，“就是你，你是來取魂石的嗎？”

“你好。”對方如此直白，遠山倒有些愧意了。畢竟，是他貿然闖入人家的聖地來。“不，在下並非沖聖物而來，只是好友傷重，聽說唯有此地可救。”

那小小人影於是一蹦一跳到陳清昀身邊，伸手搭在他身上，“區區魔毒，現世上竟無人可解了？”

遠山還沒有回答，就聽見他感嘆道：“天下，究竟是變成了怎樣的一個天下。”稚嫩的語調中，包涵著無限的寂寞。自地精族滅世，已有三千多年。

千載歲月悠悠，新天新地茫茫。

“餵，小兒。他們都想聽你講講，外面現在什麽樣了。這裏的時間是凝滯的，不會流逝，你不必擔心。”

原本密集攏在一起的虛影，此時又朝前進了幾步，幾乎挨著遠山他們而坐了。遠山想起在學堂裏見過學徒圍繞先生的情景，覺得如果陳清昀醒著就好了，肯定會講很多有趣的事給他們聽。

虛影們此時都沒有再發出聲響了。雖然看不清他們的五官，遠山卻感覺有無數道目光殷切的投註在自己身上。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從描述月城壯美的景色開始，將自己一路而來經過的所有地方，所有的山川河流、風物人情一一敘述。

“我的家鄉在一座叫/春回的小城裏。河邊種了許多柳樹，就是那種枝條細細長長垂下來的樹，到了春天，會有白色的像雪花一樣的飛絮漫天飄。”通過族長的轉述，遠山知曉了這些小地精們出生在冰天雪地，長於斯，亦死於斯。因而見過的東西其實很少，幾乎每一朵花，每一棵樹，都需要遠山詳細描述。

遠山其實不知道自己的話它們能不能聽懂，能不能想象到那些畫面。但小地精們會配合他的敘述而沈默或是發出唱歌般的聲音，他想，他們是高興的。

“那裏到處都是桃樹，開春時，漫山遍野都是粉色的花，就像是顏色淡一些的霞光。”

有些膽子大的小地精，爬到遠山的胳膊，肩膀上坐著。親昵的蹭蹭他的臉，不斷有細碎的聲音傳進耳朵，他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只能用微笑回應。

族長手中幻化出一只玉杯遞給遠山：“小兒，你想看看我們的世界嗎？”

遠山接過玉杯，飲盡其中略帶甜味的玄冰水，點了點頭。下一刻，他已置身於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寒風呼嘯著刮過，臉頰生疼，竟然不似幻境。舉目四望，除了冰雪，別無他物。

一個像玉靈一樣五官難辨的人走過來，露出羞怯的笑容，牽住他的手，將他帶到一個冰做的小房子前面。

那人伸手指指裏面，點了點頭，遠山便隨他走了進去。小小的門臉後面，大有天地。順著一道冰雕出來的階梯向下走，空間足有兩三個蹴鞠場那麽大。更神奇的是，其中種著不少植物。雖然大都不認識，但確實綠意盎然。

遠山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叢冰天雪地中的樹木，在如此極寒之地生長，簡直是生命的奇跡。

一名著灰綠色長袍的人從樹後走出來，手上還拿著一把錐。他沖遠山笑了笑，“冰太堅硬了，要先敲碎了，種子才好發芽。”然後用另一種語言同地精說話，指示他去煮一壺茶。

遠山被樹木吸引的眼光，終於轉移到了其他地方。這是一棟堅冰搭就的房子，到處點綴著發光的明珠。墻壁上又挖了許多的洞，有些通透得可以看得見那邊的屋子。此時，正不斷有小地精從通道裏走出來。

族長端著兩杯茶，將一杯遞給遠山，“用你們人類的稱呼，你可以叫我久。”他喝了一口茶水，繼續道：“很久以前，我們都有名字。不過後來斷了與人類的聯系，漸漸也就不需要名字了。只有久是每一任族長都會繼承的名字。”

遠山應了一聲，聽他講下去。

“這些種子也是以前的族長留下來的。我們地精族主掌生命力，從前地精遍布天下，所以無處不豐饒。”久清脆的聲音中也聽出了一些悲涼。“後來，上古神明隕落，妖魔橫行，人類的處境越來越艱難，種種因素將地精的生存空間壓縮……我們不得不來到這裏。”

遠山很想說些什麽，他聽說過許多關於地精的傳說。在大多數傳說裏，人類都是那個導致地精滅亡的直接推手。因為貪圖地精的種種效用，人類最終使一個世上最純良的種族消失了。

“啊，果然老了就容易感慨。”久忽然自言自語了一句，咧嘴笑笑，“說回種子。我們雖然掌握著生命力，但這裏是上古神明留下的冰封之地，植被稀少，種子更是難得發芽。這，簡直是對我們種族的挑戰。”

“所以，你們就在這裏定居，還用靈力催動樹木生長？”

“是的。只要有我們在的地方，都要生機勃勃。”久驕傲的說道。

遠山不禁笑了笑，“你們做到了。”

“嗯，帶你去其他地方看看。”久說完將茶杯放在桌上，走到墻壁的一個洞前面，先鉆了進去。

遠山也隨之鉆進去，沒想到，這是一條長長的滑道，也不知使用多久了，被磨得光潔如鏡。飛速從滑道溜過來的遠山，體會到了一種童年未曾有過的樂趣。

在他身後，又有許多地精溜了過來，發出咯咯的笑聲。

久負手等著大家，遠山看到他身後，是一大片冰雕的叢林。枝幹和葉片，還有地面的草和花朵，全都栩栩如生。若說山川與河流，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眼前的景象，便是歸功於地精族的能工巧匠了。

久和地精們帶著遠山，在這個冰天雪地裏由他們建造出來的各種奇跡中穿梭。

“這裏不如你說的那些地方漂亮，但是我們的家園。”

“不，這是我見過最美的地方了。”

久露出孩子一樣的純真笑容，“遠山。聖地結界在此，三千餘載，候有緣人。這個有緣人，就是你，你可以將魂石帶走。”

遠山見他如此莊重，趕緊搖了搖手道：“久，能來這裏就是我一生難得的奇遇了。魂石是天地至寶，不應為一人所有。待清昀的傷好了，我便走。”

“聖地結界已開，再也不會封閉了。你若不願將魂石帶走，恐怕它才會落入不軌之人手中。”

“再也不會封閉……那你們呢？”

“我們只是封印在魂石中的精魄，你來了，我們才得以解脫。”

遠山聽不明白他的話，怔怔的看著。

“遠山，帶上魂石走吧。你朋友的傷，在海藍之域裏泡一泡就會好的。把這些都當作一個夢，如果你覺得是一個美夢，便足夠了。我們還有我們該去的地方，至於魂石，它有許多作用，就看你怎麽選擇了。以後，它會告訴你的。”

許許多多的地精們湊上前來，圍住遠山。細碎的聲響匯聚成一首樂曲，餘音悠長，卻只存在於腦海中。一顆葡萄大小的瑩白玉石落在遠山手中，他再睜開眼時，所有的虛影都消失了。只有陳清昀還懸浮於空，那些汩汩滲血的傷口，此時都已愈合如初了。

遠山悵惘的望著虛空，不知作何感想。

“你怎麽了？我們這是在哪？你手上是什麽？”一連串的疑問，自然是來自於清醒了的陳清昀。他好奇的望著四周，發現自己可以懸空，立馬像魚擺尾似的游起來。“喲，這可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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