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一把？”遠山無意識的重覆了一次，然後年輕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困惑來。

葉斐瞇著眼睛沈默的觀察，在他看來，這孩子正在一步步落入圈套。他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那年輕人忽然回過頭說道：“先生的話沒有道理啊。這道選擇題，並非只我一人要做。”

他說完就走了，徒留葉斐在原地，只覺得匪夷所思。葉斐看著他回到戰場，一躍而上了狐貍的背，手裏化了一把弓箭出來，勁風陣陣，竟逼得三頭蛇不得不閃避。

他把皮球踢回來了？這……究竟是對力量一無所知還是年少氣盛的一往無前？這回輪到葉斐困惑了。

遠山其實並不是特意把問題拋給葉斐，他從來不是會沖動去博上一博的人。對方含糊其辭的回避中顯然隱瞞了許多東西，在弄清楚那些疑問之前不能貿然做決定。況且，還沒有驗證葉斐說的是不是都對，需要和餘生他們商量。

“狐貍叔，我有個想法。巫師還有更為重要的目的，他們不會輕易放棄，自然也不會采用幹脆利落的戰術。謝淵雖然表面上是控制大蛇的人，但實際上只是個幌子，他們想借此逼我們妥協。倒不如……”兩人又小聲的交談了一會。

“我覺得可以。”餘生總結道。

魔氣囚牢隔絕了外界的風，遠山無法借力；卻也有一些好處，營造出來的風勢只在小範圍肆虐，殺傷力更強。狂風卷起地面的霜雪，紛紛揚揚，三頭蛇瞪得燈籠般大的眼睛果然受到了影響。它不得不時常閉上眼睛，可咆哮如雷的風聲又擾亂了聽覺。

“喲，這招火上澆油用的恰到好處。”

“狐貍叔，葉斐說的那些事，你怎麽看？”遠山謹慎的盯著大蛇的動靜，沒有理會餘生的插科打諢。

“老東西想得倒美，他以為這樣就能唬住咱們，好讓他牽著鼻子走？巫師被迫蟄伏幾百年，就一點長進都沒有？他們的處境才是真正的絕境，重頭再來豈是易事？他們想要地靈珠，自然對它研究更多；了解得越多，欲望就越是強烈。眼下有這麽好的機會在這裏，哪有那麽輕易就放棄。”狐貍的細長眼往身後斜睨過去，在暴風雪中從狂怒的怪物上空掠過。“我看你這幾年技戰術水平大有精進嘛。鬧離家出走那會兒，還只能打打簡單的消耗戰。”

大蛇被防不勝防的騷擾激得愈發焦躁，蛇尾剛打散了一陣風勢，又有幾股兜頭而來。這些攻擊都不致命，卻極能制造混亂，自以為掌控戰局的大蛇已經逐漸不想遵守那個誓約了。它現在只想要這些人的命，立刻，馬上。

“狐貍叔……快，借力給我。”遠山捕捉到機會，幾股颶風分別朝魔蛇的三個頭席卷去。一支靈力箭矢被裹挾著，從轉瞬即逝的盲區裏射穿了其中一只金色眼珠。

也是同一瞬，另外的五只眼睛都轉了過來，陰森的盯著狐貍和它背上的人。蛇尾揚起，狂怒而暴躁的拍擊著早已陷下去的地面。震耳欲聾的聲響中，無數碎石和堅冰夾雜著烏鱗懸浮於空，以一種毀天滅地的姿態朝餘生他們包圍而去。

葉斐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太突然了，他根本來不及做什麽，只能眼睜睜看著魔王被怒氣燒光理智。

完了。一切都完了。只剩下一個念頭在葉斐腦子裏輪轉，他眼神空洞的看著某處，仿佛剎那間便成了一具空殼。

這一擊，我們擋不住。遠山的腦子裏也懵了，戰鬥經驗告訴他，對方現在不管不顧的盡了全力。按理來說，這是最好的時機，但對方碾壓級的靈力根本不給任何機會。

玩脫了。餘生想。千百種算計在心中走馬觀花般一閃而過。

“這裏！這裏！！”緊要關頭之際，一聲鵬鳥的啼嘯劃破膠著，韓明瀟驚慌失措的尖叫傳了進來。遠山他們早已用上了全身靈力，聽覺自然分外敏銳。眾人不約而同的朝一個方向退去，魔氣囚牢被人從外面打開了一道破口。

狐貍載著遠山，白鶴載著陳清昀，用他們最快的速度從缺口飛出來。

少女走時看見的是滿身血汙昏迷不醒的心上人，回來時看見的是黑霧繚繞堅不可摧的牢籠，一顆心如同被分裂了，泡在冰與火中煎熬。此刻見到那人雖然狼狽，好歹還全須全尾的模樣，頓時只覺得自己被撕扯成碎片的魂魄又一片一片緩緩拼接了回來。她呆坐在扶搖的背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失神。

餘生縱身一躍，抖了抖滿身霜雪，將遠山也甩到扶搖背上。心內暗自忐忑：莫不是將這小姑娘給嚇傻了吧，那可真是罪過罪過。

遠山見明瀟神色不對，深感不安，可是口舌呆笨，說不出什麽安慰人的話。囁嚅半晌，道了句：“對不起。”

韓明瀟仍是茫然的模樣。

“對不起，讓你這麽擔心。”遠山從未對人說過溫言軟語，這是第一次試圖將情緒轉化成聲音表達出來。

“啊？”韓明瀟猝然擡起頭，“你說什麽？”

“我錯……”遠山話未說完，便被人抱住，耳邊響起一陣號啕大哭。

“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快嚇死了……還好，還好。”韓明瀟一邊抽泣，一邊語無倫次的重覆。“還好你沒事。”

“對不起。再不會了，不會了。”榆木腦袋遠山，翻來覆去的也只有一句話。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如此牽腸掛肚是種什麽滋味，心裏裝滿了某種沈甸甸但卻甘心情願的責任。

餘生聽見那一陣哭聲便放心了，他看了眼四周，已經退出了月城的範圍，在冰原之上。

“請大家跟我走，魔物很快會追上來，我知道何處可以暫時將它封印。”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候在一邊，待眾人都出來後說道。他身邊一位年輕人吹了一聲口哨，扶搖竟然向著他指的方向飛去。

扶搖怎麽會聽別人的話？若非得到鵬鳥認可的人是不可能號令它的，而扶搖是在它幼年時被人托付給餘生，也算自小在遠家長大，沒道理會被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年輕人折服啊。餘生打量著這幾個陌生人，雖不明其身份立場，但有打破魔氣囚牢之能者，絕非尋常。

“在下穆昭，這兩位是徒兒裴路生和寧新江。”老者主動介紹道。

“原來是先知。此番救命之恩，銘感五內。”餘生客氣回應，他此前從遠山的信件中知曉了這個神秘莫測的先知。不知對方出現在此目的為何，而現下也沒有詳談的時機。既然對方才剛救了他們，不至於立馬落井下石。他在最後用結界護盾抵擋魔蛇時不時追上的鱗片雨，原本一直在大蛇身上的謝淵不見了。

“餘公不必客氣，此事我有責任。論起來，還得感謝各位給老朽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穆昭邊走邊說。

餘生註意著他的步伐，那絕不是一名這個年紀的人類該有的矯捷。他看起來比葉斐的年齡還要大，即便是靠強大的靈力支撐也不至如此。靈力會強健體魄，卻不會延長壽命。而穆昭的身上感受不到人類生命的流逝，仿佛年齡只是虛設，根本沒有意義。可就連餘生這個千年老妖也無法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一絲邪氣，雖然他身上的人氣也十分稀薄。

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穆昭在飛速行進的途中，還順手用高階治療術探了一遍陳清昀的狀況。“陳公子所中烏鱗之毒頗深，不過一時三刻還不礙性命。”

治療術的瑩瑩綠光籠罩著陳清昀，白鶴被驚住了。他不擅治療，自然不會如此高階靈術，不過驚住他的並不是靈術本身，而是此人身上仿佛自有生命力的靈息，那是極其罕見的高等級靈力者才有的。他現在同餘生的看法差不多，覺得穆昭多半不是人。

穆昭在一個幽深的洞穴外面停住了。這是一處冰原上山巖的天然洞穴，但其中透出的寒氣卻格外陰冷。“遠公子，這裏就是曾經封印魔蛇的地方，還需要麻煩你用上禦靈之力。”

遠山從扶搖背上下來，正式朝穆昭行了一禮後，在洞口前站定。

“對，遠公子，你只需要在這裏畫上禦靈陣。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倆個學徒即可。”

裴路生和寧新江依言走上前來，兩人各占一方，半跪在地上畫了另一個覆雜的陣法。他們的靈力隨著筆畫在陣中流動，隱隱有龍吟之聲。

魔蛇警惕的在一裏外停住了，它大概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剩下的五只眼睛，冷冷的盯著這群人。

穆昭走進疊在一起的兩層陣法中，只是輕輕的招了招手，魔蛇竟然歸順的游走而來。一只巨大的手掌虛影從陣中伸出來，掐住魔蛇，直接將它推入洞穴。

“這……是傳說中的借佛陣？”

“不愧是餘公。”穆昭從陣中走出來，兩個徒弟忙上前攙扶，他虛弱的揮了揮手，就地坐下。“想來各位定有許多疑惑，咱們現在可以揀緊要的先說。”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的戰鬥場面雖然描述頗多，但事實上打鬥時間是非常短的，所以戰術的決策和更換並不遲緩哈。

另外：在餘生看來不是人類的物種就是用東西來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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