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聚攏的黑暗再次吞噬了陳樓的感官，他摸索著想要靠近門口。

這時，一束微光亮起，指明了方向。

門外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大約是有人倚靠門框坐下了。“先生們不會知道的，他們在商議要事。”

“欒哥哥。”陳樓慢慢地走到幽冥燈旁邊，這是屬於黑暗的光，微弱，滲著寒意。

“嗯。”門外的人應了一聲。

“聽到你的聲音真是高興。”

“你沒事就好。”

欒哥哥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日低沈，陳樓敏銳的感覺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他想問，但是更想等欒哥哥主動告訴他，這樣他才不會像一個沒用的小孩。“欒哥哥，我很好，真的。不就是黑嘛，沒什麽可怕的。”

門外的欒哥哥一條腿伸著，另一條腿屈著，手臂搭在膝蓋上，低著頭，夜色也掩不住他身上透出的疲憊。他看起來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不知經受了什麽，顯得千愁萬緒。裏面少年人的聲音聽起來倒是精神抖擻，即便是勉強作出來的姿態，也很讓人意外了。他本以為小樓扛不住這種苦，會嚇得哭天喊地，會……熬不過去……幸好，幸好。不然……他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吧。

“欒哥哥？”陳樓也倚靠柴門而坐，調整呼吸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話，“的確不是我自己熬過來的，剛剛有個人救了我。”

“不是你認識的人？”

“嗯，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我從沒在這裏見過他，不過他是個很好的人。不僅救了我，還跟我說了好多話。我大概是嚇傻了，都忘了問他姓甚名誰。”

“那人長什麽樣？可有要挾你什麽？”

“沒有，若不是他……”門後的聲音短暫的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是這裏最沒價值的人吧，就算他拿我作人質也只不過是多了個拖累。”

陳樓想用自嘲開個玩笑，欒哥哥卻沒有笑出來，他說：“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了。前段時間，有人跟我說了很多話，我一直在思考。”到這裏，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話鋒一轉：“我想，活著有沒有用，不是別人說了算的。”

“欒哥哥，那個人……他說了跟你一樣的話。你能不能幫忙保密？我不想讓謝淵師父他們知道。”

“只要他不對這裏的人不利，我會保守這個秘密的。”

得到這個諾言，陳樓便徹底放下了心，隨意的閑聊起來。

另一邊的欒哥哥卻無法置若罔聞，他警惕的四周張望著，月城裏雖然沒有派人巡邏守衛，可箭樓中央法陣還在，空中禁制也未曾發出示警信號。來人難道真的只有那一個？而悄無聲息的就到了此處，想必修為頗深，絕非是自己可以對付的人。

他究竟為何而來？我又該做些什麽呢？

他大腦中裝了太多無法理解的事物，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是好。既不能放著這個陌生闖入者不管，也不願第一時間上報給各位先生。他暗自嘆了口氣，本能的反應果然不會欺騙自己，他本以為自己思考了很久，那人說的話是不會動搖他內心信仰的……

一個晃神，那人說過的話又不自覺冒了出來——你們留守月城的人早就是一步棄子了，你們的大巫師在數百年前定下計劃時就做了這個決定。世間紛亂無道，汙濁不堪，的確需要改變。但，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就算你們的信仰是正確的，那也應該是你們自己的選擇，而不是輕易被人安排結局。你們是人，不是棋子。或許你們認為死亡不算什麽，獻身也不算什麽，重要的是你真的明白自己是為何而死嗎？你能告訴我，被凈化以後的世界應該是什麽樣子嗎？

那是什麽樣子？欒哥哥以前從未想過這些問題。他所看到的世界，都是先生們描繪出來的，他曾毫不懷疑的相信這些，直到遇見了裴路生。這是一個無論從什麽角度去衡量都符合先生標準的純凈的人，可這人卻有著與他全然不同的理念。

你真的見識過這個包羅萬象的人間嗎？裴路生的話跟咒語似的，逡巡不去，無論他用什麽樣的方式懲罰自己始終沒能徹底凈化掉。

一定是我不夠堅定，才會受人蠱惑。欒哥哥在心內默念了幾遍定心訣，才勉強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清除。

“欒哥哥，要是以後我也能出任務了，我們可以去一趟江南嗎？”

“嗯？”欒哥哥心不在焉，也沒太聽清楚陳樓前面說了些什麽。

“爹爹說江南特別美，那裏沒有大漠黑風，到處都是青山綠水，還有好多好多各種花樣的吃食，那裏的人講話細細軟軟的，特別好聽。”

江南？欒哥哥倒是隨凈化使去過一次，但來去匆匆哪裏感受到這些。他只知道使者說那裏的人擅於算計，勾心鬥角，風氣不好。此時聽陳樓語氣裏的向往，也不好說這些擾了他的興致，只好含糊應答：“嗯，會去的。”

“那就說好了啊。你趕緊回去吧，小心別被先生發現。”

“好。燈留在這裏，不過畢竟寒氣重，別一直燃著。我回去探探葉老師口風，也差不多該讓你出來了。”

“沒事沒事，欒哥哥，你快去吧。”

腳步聲離去，重歸寂靜。陳樓明顯感覺到手腳冰涼，卻還是緊挨著幽冥燈而坐，這一點微光讓周遭黑暗的威脅感減輕了許多。欒哥哥怎麽了？他默默發了一會呆。在這裏好幾年，欒哥哥可以說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其他人對他的好都隔著一層什麽東西，沒有溫度。他還分不清是非對錯，但好歹可以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那點真心。

我能為欒哥哥做些什麽嗎？他想成為葉斐老師那樣的人……我，我只會拖後腿，比欒祥差遠了。想到這裏，陳樓又感覺到眼眶開始泛酸。他吸了吸鼻子，忍著不想哭出來。

“餵，小家夥，你還不會用靈力取暖嗎？”那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耳邊。

差點溢出的熱淚被這一驚嚇楞是給憋回去了，陳樓這回沒有慌，只是左看右看也沒發現人影。“是你嗎？你在哪？”

“這呢。”一陣微風緩緩在陳樓的眼前凝聚成一個人影，赫然就是那個救了他的小哥哥。

“你，你是妖靈嗎？”

遠山聽見這話有些哭笑不得，他點燃了犀角，吹滅幽冥燈，伸出一只手放在少年額頭，“妖靈有這溫度嗎？”

陳樓搖了搖頭，這才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原來不比自己長幾歲嘛。看起來比欒哥哥小一些，眉清目秀的，倒是像阿爹口中的江南人。

遠山卻沒顧得上這些，他正在研究手上這盞幽冥燈，一種用靈珠為燃料的燈。按理說，這東西只有陰氣過盛的時候才有必要，所以平素一般比較少見。

“你剛剛在哪兒？”

遠山也不好意思說自己其實沒有走，就在這間屋子裏，兩人的對話他一字不漏的聽進去了。“哦，剛剛我見有人過來就化形出去了，不過沒走遠，就在沙堆後面藏著。”

陳樓靈力低微，即便修靈已有兩三年了，仍然不太懂這些東西。對他而言月城與其他地方的小鎮並沒有區別，自然就不清楚遠山的能力深淺。他天真無邪的大腦裏也想不到什麽局勢、恩怨、異象，只是替欒哥哥考慮著說了一句：“你不會對這裏的人不利吧？”

少年如此直白的發問，遠山倒有些卡頓，沈吟了一會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誤傷一個無辜之人。”

在陳樓看來，即便謝淵、葉斐他們這些老師懲罰他，也只是做了老師對學生該做的，他並無怨恨，反而對自己跟不上進度感到羞愧。此時聽遠山這麽說便覺得是得了個明確的肯定答覆，不再多想，“嗯，我相信你。”

遠山盯著幽暗中的豆大的一點綠光，無聲嘆息。

“你是從哪裏過來的？前面鬼城那邊嗎？”陳樓問道，語氣裏全無懷疑打探之意，大概是受不了沈寂，隨意找的話題。

“嗯。”

“真了不起。欒哥哥說我們這裏幾乎沒有外人可以進來，連他都不見得能獨自穿過鬼城。”說著少年的語氣裏又多了幾分憧憬，“要是……我也這麽厲害就好了。那我就能和欒哥哥他們一起出任務，說不定還能去江南。”

“江南？”

“嗯，我還從來沒有出過夜白山。阿爹是個游商，每年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外面收貨，他回來的時候會給我帶各種別處的小東西，也會跟我講那裏的風光。他總說起江南，我也很想去看看。”

陳樓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才剛從生死線上撿回一條命，已經開始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人遺棄在了這個小黑屋裏，如果不是遠山及時闖入，恐怕都沒人知道他的生死，或許在乎的人也沒幾個。

這月城到底是個什麽地方？遠山愈發感到弄清此事迫在眉睫。眼下，他應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作風懶散，自我檢討。

陳清昀：少假惺惺了，老子要上場。

餘生：誒，我是不是好久沒有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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