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是離震源中心最近的人。

幽暗的火光之中，一只渾身漆黑的靈獸睜開了眼睛，它僅是擺動尾巴便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動靜。盡管有陣法阻隔，謝淵還是情不自禁往前邁了一步，刺骨的寒冷緩緩滲入皮膚，於他卻如點燃血液的火把，由內而外的將面上笑意燒得更狂熱。

“終於來了。”他癡迷的盯著巨獸砂金色豎瞳喃喃自語，“讓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們死無葬身之地吧，要他們生生世世都不得入輪回，永遠活在不得解脫的痛苦之中！哈哈哈哈。”

語聲在空曠的四壁循環往覆，猶如來自地底深處的幽冥。

遠處的葉斐冷眼看著這一切，眉頭擰得深沈。他雖不認可秩序師的做法，倒也沒有深仇大恨，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為了大業，這一步障礙必須消除。他嘆了口氣，轉身走出了禁地。

此時正是夜色最為深濃的時候，擡頭不見一顆星辰，地天相接處隱約泛著淡淡的光。天，終於是要亮了。

葉斐站在冰原之上，寒風吹動他的長袍和白發，看不見表情的臉上緩緩流下兩行淚水。

另一邊——

遠山身後風平浪靜的大漠顯露出一種異樣的溫柔，幾乎讓人遺忘了沙塵肆虐時的狂暴景象。而眼前一望無際的黑褐色巖石，又像是天神辟地時候不耐煩的隨手揮就，甚是奇詭震撼。

頭頂熾烈的陽光烤灼著大地，石林裏隱秘幽暗的角落卻還滲著寒意，仿佛是亙古盤桓於此處的魂靈。站在這分界處，竟有幾分冰火兩重天的感覺。遠山極目眺望著這充滿傳說的鬼城深處，石柱邊緣棱角分明，像幹枯的老樹，卻沒了衰竭頹敗之感，反而透出一種鋒利的冷漠。

“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韓明瀟拂了拂胳膊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感慨道。

“是啊，有很多事物，不親眼看到，根本不會相信它的存在。”

“遠山。”

“嗯？”

“沒事。”韓明瀟搖了搖頭，她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楚，但是很想叫一聲來確認這個人還在她身邊。

遠山扭頭看著她有些緊張的側臉，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隔著一層衣袖，卻仿佛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蔓延開來。

韓明瀟仍望著石林，嘴角卻彎起一個明艷的弧度。無論這後面是什麽，她都願意和這個人一起經歷。

“走吧，欒嬸還等著我們呢。”

進入鬼城，頭頂的太陽好似成了擺設，灼人的溫度透不過陰影裏的涼。除了他們，石林裏沒有一絲活氣，也感受不到一絲靈力。一股寒意如附骨之蛆般從腳底升騰而起，那不同於這世間所有的冰冷，卻如影隨形，連護體的靈力也無法完全抵擋。

“我們該往哪裏走？”這裏太過寂靜，兩人用靈力藏匿身形，連溝通都是通過接觸的手腕傳音。

“這裏有一個傳說：只有起黑風的時候才能穿過鬼城。我想，那應該是指出口的方向。上次和欒叔出來尋欒嬸的時候，我用靈力探過。”

“你是怎麽確定自己的靈力形態的？我到現在還沒有穩定的形態。”

“父親擅用火，我的靈力屬熱，無法化水，在我發現風可以改變火勢方向時就決定是它了。”

“很少聽你提起遠叔，不過道聽途說了許多故事，你給我講講吧。”

“嗯，沒什麽特別的。小時候不懂事，覺得父親太嚴苛，以為他根本不把我當兒子養，還記恨了許久。他從來不解釋什麽，也沒哄過我，每次我落敗時都不敢看他的眼神，總覺得他看不起我，所以就拼了命練習，為了有朝一日打敗他。性子太偏執，如果不是餘生和徐娘他們這些家人照拂，也不知道我會是什麽樣子。”遠山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出來游歷本來也是為了超越他。不過，後來有了些經歷，才漸漸能夠理解他了。我爹……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爹也說遠叔是個值得敬重的人。”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驅趕鬼城裏詭異的死寂。

越往深處走，高大密集的石林幾乎遮擋了全部的陽光，寒氣更甚。韓明瀟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只覺得走到哪都是一個樣，這些陰森鋒利的石柱似乎無窮無盡。若是她一人迷失其中，恐怕早就生了絕望的心思。欒嬸該是懷著多大的勇氣才能以凡人之軀深入這鬼城？

“夜深了，就在這休息一晚吧。我建個結界，不會有危險。”遠山擡頭望著一線天色，靠著一塊巖石停了下來，不知在思考什麽。

這鬼城裏似乎對靈力有限制，崎嶇坎坷的地形也著實消耗了韓明瀟大部分的體力，她已經有好一會都沒有說話了。此刻聽見遠山的話，才如釋重負般在一小塊平地上盤腿坐了下來。

石林裏越來越暗，倆人就在眼前也快要看不見對方了。遠山仍站著，盯著前方的黑暗。韓明瀟拿出幹糧遞給他，“怎麽了？”

“剛剛地面震顫了一下。”烙餅是出發前欒嬸給做的，遠山坐下來，接過餅一邊吃一邊說，“不過應該在很遠的位置，不用擔心，你吃完了睡一會吧。”

結界散發著微弱的金色光芒，不刺眼，給人恰到好處的安全感。

韓明瀟點了點頭，她並沒有感受到顫動，但也知道前路艱險。眼下的情況，她要吃飽睡足，養好精神才不至於成為拖累。因此她並不多言，而是完全放松了狀態，倚靠著遠山沈沈睡去。

遠山聽著身邊人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才開始了動作。他咬破手指，將血液匯進靈力中化成風往前面交錯覆雜的岔路口推進。上次探過的路線並不明確，他不想冒一絲風險，偏偏此地靈力受限，只有用此法才能強行催動，加強感知。

穿過一個迷宮般的鬼城，對他而言並不難。只是那頭有什麽，全然是個未知數，不論是否如他所想，也唯有冒險一搏了。趙家危局，獵場受傷的妖獸，長河村民靈魂缺失，大量在此活動的靈力者，沙坡頭消失的孩子們，大地不同尋常的震動……一樁樁一件件都極為怪異。蟄伏幾百年的巫師，近些年越來越明目張膽……這些事件中，一定有著某些關聯，遠山幾乎可以肯定，順藤摸瓜會找到十分重要的線索。

這一覺，韓明瀟睡得很好，醒來時周圍還是一樣昏暗，頭頂的一線天空卻可以看見透徹的湛藍。不知道遠山有沒有好好休息，看起來他精神倒是一如昨日飽滿。

“來時經過的路我做了記號，你的靈力都可以探查到。這座鬼城雖然地形怪異，會限制靈力，但也正因如此易守難攻。有心藏匿於此，再熟悉地形的人也無法輕易找到。”

“我明白了。如果那邊有危險，就照你說的辦。即便打不過，跑路我還是沒問題的。”

“嗯，你放心，我能自保。”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的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在落日餘暉將盡未盡之時終於可見一片坦途，遠山並不急於出去，而是在石柱後觀望一番。眼前景象比之鬼城更為震撼，左半冰雪山川，右半黃土高原，北面無際大漠，一座規模不小修葺齊整的村鎮孤島般聳立其中。它們看起來互不相融，卻又說不出的和諧。

“這裏……竟然有座城？”韓明瀟有些不敢置信，眨了幾次眼睛。

“嗯，那裏還有箭樓。”遠山指著高出房屋一截的塔樓說，“只有一處飄著炊煙，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

“它看起來比錦都可繁華氣派多了，難道裏面沒什麽人？”

“按照欒嬸的說法，使者們是住在鬼城這邊的。而且鼠靈也說過，長河附近時常有來路不明的靈力者們經過。如果他們的據點是這裏無誤，那除開他們，幾乎每隔兩年都會帶一批孩子們進來，不應該是座空城。”

“那會不會是像軍營式的，由一處夥房供應所有人的餐食？”

“待天色徹底黑了，我們用隱身術先探一探再做打算。此情此景都太過突兀奇異，總不會是什麽世外桃源，況且，還有靈力者們豢養的兇獸也不知下落何處。”這幾日，遠山在腦海裏將許多事都整理了一遍，大致了解了輪廓，卻還差核心的信息將這些事串聯起來，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遠處的房屋裏有幾盞燈開始亮了起來，兩人都收斂了靈息，不敢貿然行動。

“如果不是普通村鎮沒有瞭望臺，看起來還挺像那麽回事的。”韓明瀟盯著夜色中亮著光的小鎮，忽然開口道，“你說欒嬸的孩子們是不是正在燈下做著什麽？”

遠山沒有回應，聽她繼續說：“那麽多人從小就被帶到這裏生活，除了欒嬸想把自己的孩子尋回去，你說其他人呢？他們真的死心塌地的相信孩子們在這裏可以過更好的生活？”鬼城裏風聲在呼嘯，有些淒厲。想到爹娘，韓明瀟一路壓抑著的情緒好像突然被這幾點昏黃的燭光瓦解了，它們明明應該代表的是家人的溫暖。

遠山沈默了一會，將手掌搭在明瀟單薄的肩膀上。這些年他見過許多的人和事，有太多的人不願意也無法睜開眼看一看真實，他們用臆想的或是別人創造的畫面一再麻痹自己。“他們並不了解實情，使者們也只是報喜不報憂。這就好像是一個美夢，如果可以一直沈浸其中，誰會願意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陳清昀：本公子在路上了，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最近思考了很多，老夫覺得十分滿意，十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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