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吃過早飯後，遠山在庭院裏餵鳥食，韓明瀟在廳內和幾位姊姊聊天。

“你們放心吧，我大哥可厲害了，他什麽時候來，咱就什麽時候回家。”

“不知歷經這番變故，家人會作何感想。”說這話的是一位年約三十，名叫月琴的女子。

“當然是十分高興啊。”韓明瀟不假思索的回答。

月琴卻沒有接口，只是淡淡的微笑，眼裏一抹苦澀。

這些細枝末節，幾乎沒有人註意。

遠山一直在留意山洞內的情形，昨夜負責看守的兩個漢子，不敢聲張，趁半夜偷偷跑了。劉天強後半夜才發現人不見了，大發雷霆後，派遣眾人到縱橫勾連的密道裏搜尋去了。

倒是沒想到這一茬，不過，韓明瀟的大哥，應該是韓家繼任韓旻吧。有他在，也不會放過一個盜匪。

早前曾聽餘生提起過有些秩序師家族的管理方法失德，沒想到在這裏親眼見到了。白鶴呢？他好像並不打算對我們吐露真心，確實只是隱居在此的妖靈嗎？

正思考著，韓明瀟走到了他身邊，忽然說：“這裏真美，比我見過的許多地方都安寧祥和。”

遠山聞言，誠懇的點了點頭。

“昨天白爺爺說你是個雲游四海的方士？”

“嗯。”

“真好，我一直待在家裏。爹爹說外面太危險，不讓我單獨出遠門。這次也是趁他不在，央求了大哥好久才來的。你們方士一般都做些什麽？好玩嗎？”

“偶爾給人做法驅邪之類的。”

“那跟我們秩序師做的好像差不多嘛，你能看見靈怪嗎？”

“稍微能感受到一些，不過方士做的事都是為了安慰活著的人。”

“其實靈怪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也許秩序師是最了解這件事的人吧。”說到這裏韓明瀟皺起了眉頭，“可趙家竟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我雖然是秩序師家族的人，但幾乎沒有人會跟我講相關的事情，他們都拿我當小孩子。哼，我想知道的事自然會知道。”

遠山看著她豐富的表情，忽然想起來，這好像是第一個向他傾訴心事的同齡人。

“我大哥他們來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沒等遠山回答，韓明瀟抓著他的胳膊就往山洞那頭跑。這回已經不需要用上隱身術之類的方式了，韓旻帶來的一幫家臣都訓練有素，行動迅捷。制服一幫普通人，對他們而言更無任何難度。

“瀟瀟，你沒事吧？”

見韓明瀟出現，韓旻緊繃的神色終於放松了。他伸手捏住韓明瀟兩邊臉頰，故作生氣地說：“才一會沒看住，你就給我到處惹事，還挺能耐啊。”

韓明瀟幹脆就著他的手，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哥你不也看他們不順眼嗎，我就是提前來給你探探情況，反正有你在又不會有什麽危險。”

“你怎麽知道沒危險！小丫頭，可把我嚇壞了，以後別指望我帶你玩。”韓旻忍不住笑了，松開手，這才註意到她身後的少年，“這位是？”

韓旻看起來也才二十出頭，身量頎長，劍眉星目，俊朗中帶著活潑的意味，與當年宴席上所見區別不大。

“他叫餘山，對了，說到這，哥……”韓明瀟大概是很喜愛聽戲文，當下把自己如何被抓又如何遇見遠山白鶴等人的來龍去脈，活靈活現的演繹了一遍。“他們就被關在那條縫隙後面的空地裏，好多好多精靈。”

韓旻寵溺的摸了摸妹妹的頭，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說：“你們在這裏等一會，先把盜匪都抓起來再說。”

韓旻畢竟江湖經驗豐富，不會像韓明瀟一樣輕信於人。趙家的手段他心裏自然清楚，那麽多靈體被迫聚在一起，說沒有怨憤，他是不信的。況且，這是趙家屬地的事，算是別人的家務事，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輕易插手。但既然有人質在裏面，他必然是要施以援手的，到時那白鶴若是阻攔，想來他們也足以應對。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韓家家臣已經將分散各處的盜匪抓了回來。數了人頭，一共三十三人，另有兩人是半夜出逃，可能還需要些功夫，不過也不成氣候了。

韓旻吩咐兩人在外看守，餘人同他一起從縫隙通過。

眾人都被這片凈土所震驚。

未到午時，不過白鶴已經站在廳房門口等候了。他只是淡淡的看著來人，神色平靜，仿佛無悲也無喜。

“白爺爺，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大哥。”

“嗯，她們也終於可以回家了。”說到回家兩個字，他也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白爺爺，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們也回家的。”

白鶴看了一眼韓旻，又轉過臉面對著韓明瀟，瞇著眼睛笑得很慈祥，“雖然我們不能出去，但你們可以隨時進出，這裏總歸是不會變的。”

他又回頭看著春燕她們說：“走吧，回家去。”

雖然並非自願，但也在此間生活幾載光陰，一時五味陳雜。

終須一別。

韓旻沒想到事情這麽簡單順利，反而有些意外。

只有月琴，始終站在白鶴身邊，直到這時，才緩緩開口。但她道別的對象，不是白鶴，而是眾人。

“我其實早有出塵之心，對於家已沒有眷戀，若蒙先生不棄，可否繼續留在這裏？”她神情堅定，顯然不是一時沖動之語。

白鶴看了她一會，應了一聲：“這裏本是自由之所，並不需要我首肯。”

眾人從狹窄陰暗的通道走過，白鶴和月琴站在和煦的陽光裏目送。

遠山回頭看了一眼，總覺得有點什麽卡在心間。白鶴到最後也什麽都沒說，對他們來說，這一次應該是等了很多年的機會吧。難道他認定了這些人無法救他們出去？那為何小妖們篤定總有一天會回家？

身為秩序師，究竟該做的是什麽呢？

“哥，我們要怎麽做？趙家應該不會主動破解法術吧？”

“瀟瀟，哥哥知道你的心意，但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只能和他們溝通。秩序師家族對自己的屬地有獨立的權利，這是家務事。”

“可是，哥，咱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你不是說靈體也應該被保護嗎？”

韓旻用拇指舒展開她皺著的眉頭，溫言道：“瀟瀟，你相信我嗎？這些事就別操心了，哥哥的小丫頭，要一輩子無憂無慮過下去才好。”

韓明瀟終於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朝哥哥伸開雙臂，被韓旻靈活的躲開了。“你今年十四歲了，怎麽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

“哥哥又不是外人。”

遠山卻沒有韓明瀟那麽樂觀，韓旻說不出口的話他並非不明白。若破了趙家設置的術，說不定一下子會有很多的靈體湧入，到時候會不會亂成一團誰都說不準，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他決定把這些情況寫一封信回家，先了解緣由，再去探探趙家的情形。

“餘山，大哥說咱們既然到了這裏，應該去和趙家打個招呼，你呢？接下來什麽打算？”

這可真是剛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

“我反正沒什麽目的，同去可以嗎？”

“當然好啊，說起來，你可是功臣。”

就此，錦都之事算是解決了大半，將匪窩裏帶出來的幾名女子各自送回家後，遠山隨同韓家人一起朝趙家所在的成都府而行。

尚未走到成都府，就碰到了趙家派來迎接的人。

家臣中一人小聲嘀咕著：“趙家這戒心也太重了吧，我們才剛踏入地界不過半日。”

赤，管住嘴，別亂說話。韓旻用眼神斥責道。

到趙家宅院後，韓旻帶著家臣和時任秩序師的趙元朗進屋論事，韓明瀟被許可在城裏閑逛。一個少年興奮的跑出來，滿面笑容的站在她面前，“明瀟，咱們好久沒見，我可想念你了。”

韓明瀟撅著嘴翻了個白眼，“趙季？你來幹什麽？”

“我來帶你去好玩的地方，還有好多好吃的。”

“我自己會找，餘山，咱們走。”

“哎，明瀟，這傻小子是誰？你帶著他幹嘛？”

“關你什麽事？他比你聰明多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還好意思叫別人傻小子？”不知韓明瀟和趙季之間有什麽過節，態度簡直比她對劉天強還要惡劣許多。

“明瀟，你不能這樣。爹說了，再過兩年你就要嫁給我的，我不許你跟這小白臉講話。”

……遠山正悄然打量著這個地方，這時才發現自己被戰火蔓延誤傷了。

“呸！你這個不要臉的。”韓明瀟小臉氣得煞白，手抓著腰間的鞭子，大概趙季再說一句話她就要動手了。

“明瀟，我，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小時候不是也說過要嫁給我的麽。”趙季倒是有幾分熊心豹子膽，雖然嚇得往後退了幾步，仍然把想說的話說完了。

“你要是敢追上來，別怪我不客氣。”韓明瀟威脅的揚了揚手中長鞭，轉身朝外面走去。

遠山也順勢跟了出來，一座沒有靈體的城，他倒是有些好奇。

此時，困境中的桃花源地裏，白鶴解除了限制精靈說話的術。院子裏，一時間聒噪聲一片。

“別急，也許我們很快就能如願了。”白鶴意味深長的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有時候，會有很多畫面或情緒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卻並不能全都表達出來。

我想，有些東西是無法說出口，必須由人來承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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