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總是在下雨，濕漉漉的，最煩人了。”屋檐下盤腿坐著的人忍不住發著牢騷，看起來青衫落拓，與那付不起酒錢而來此蹭酒的老頭比也就是長相俊俏了些。

遠山無言的笑了笑，遞給他一杯溫好的酒，眼睛裏映著一抹欲滴的青翠，好似籠在朦朦霧氣之中。

“在擔心你那小徒弟？”

“倒不是，只是小孩子的冒險游戲，不會有危險的。”遠山端著酒杯在鼻子下嗅了嗅，卻一口也沒有喝，良久才開口：“餘生，你想要永生嗎？”

餘生似乎聽見了什麽好玩的笑話，笑聲朗朗，將手中酒一飲而盡：“你知道我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嗎？向死而生，是我活著的意義啊。”

“也對，我又說了一句廢話。”

“要我說啊，遠山，你幹脆辭了這狗屁秩序師的職務，同我一起江湖浪跡算了。咱倆結伴，必然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你又想打架了？”遠山避重就輕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家世世代代都是這混沌濁世裏的秩序師，他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是努力維持次元界之間微妙的平衡。

餘生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們遠家人一樣無趣……幾百年來，我都沒見過一個例外的。”說完，他伸手輕彈了一下，瞬間萬籟俱寂，雨珠在空中停滯，濺開的水花像晶石一樣保持著盛開的姿態。

遠山無奈的搖了搖頭，從他幼時認識餘生開始，這個人就總是一副不甘平庸、出現和退場都要驚天動地的模樣。餘生已經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坐過的位置出現了一張信箋，空白的，需要靈力才能顯現字跡。

幻游。

信箋上只有寥寥幾筆，遠山看著這兩個字陷入了沈思。

這事不難猜，他這個才活了幾十年的人稍微費些手段就能了解的事，那個人怎麽會不明白？那她為什麽要來找我呢？她想要什麽？

長生，是游離於所有次元界的存在，即便是秩序師也不知該如何對付。曾經東瀛有傳說吃了人魚肉活下來的人就能不死不滅，故事裏的八百比丘尼所求一死，不世出的天才陰陽師安倍晴明用泰山府君祭以命換命，遂了她的願。然而，經過嚴密考證，這個精彩的故事被證明只是故事而已。遠山曾去了一趟秩序局專屬的藏書閣，裏面存放了歷年各地的秩序師收集的資料，上至盤古開天辟地，下至最新家族譜系，堪稱天下百科全書。龐大又瑣碎的信息裏，可提取出來關於長生者的卻不多，各地的傳說被記錄又被推翻，仍是一片空地等著填補。

有效的部分來自於三百多年前，一位名叫陳見初的秩序師手冊裏：我前些日子碰見一青衣女子，非人但也不大像妖，總覺得十分特別，憑著記憶將她的容貌繪成畫，與我的父親討論此事。他起初並未在意，後來與我說起來，爺爺年輕的時候也見過這樣一人，只是時間已久，不確切是否同一人。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又找到此人蹤跡，她似喜獨處，暫未發現有危險意圖，疑為長生者。若確定，望後生定要監控好此人，防三屆生亂。

後面斷斷續續有監視日記，只是青衣女子向來安分守己，並未有任何出格舉止，加之一方秩序師往往瑣事繁雜，漸漸松懈了也在情理之中。

遠山默默地發了一會呆，想到陳家這一代的秩序師——陳清昀。陳家是世族大家，從諸多小輩中選出合適的繼任者，按理說應是個萬裏挑一的優秀之人。可陳清昀卻比餘生還要招搖，少有的幾次會面留給遠山的印象實在不怎麽好。此事，本是陳家人最了解內情，青衣也該知道陳家人對她的關註，偏偏舍近求遠跑來這裏。

遠山攏了攏寬大的袖口，隨手在餘生留下的信箋上畫了什麽，字跡消失，薄薄的紙片幻化出一個形似餘生的人像。紙人站定後，朝他拱手作禮，旋即也消失了。

林間樹木掩映，才不過戌時，天色已然漆黑如墨了。

不知是誰點亮了屋檐下掛著的燈籠，也不知是誰點亮了屋裏的燭臺，沒有人行走的腳步聲，只有些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無影無蹤的端來了飯菜，又隱沒在了黑暗中。

遠山就著微光吃飯，一邊讀完了一本家臣遞來的調查報告，說是西邊小鎮臨河，此次降雨豐富，有人心懷不軌想沖垮堤壩，不過得手之前已經歸案了。

有東西已經餓得扛不住了，它們倒不足為慮，只是這場雨……再繼續下去，恐怕有大事發生。

遠山寫了幾張紙條，陰影裏走出來好幾個“人”，接了信息各自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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