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恒立刻找人去查看是不是跳閘，心裏權衡著是上去喊停還是讓她繼續唱下去。

傾一拿出手機來，點開了手電筒APP，然後將光線打上舞臺。

僅憑他一個手機的亮度肯定有限，雲吹雪、愁未眠、葉恒也趕忙照做，將光線集中在琴譜上，四個人正好都站在第一排，照的狐小木已經能看清譜子。

其他工作人員也有樣學樣，紛紛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臺下的歌迷不明原因，但都覺得新鮮有趣，跟著他們一起拿手機照向臺上。百來臺手機的光線都聚集在狐小木身上，將舞臺照得比燈光還要清楚。

記者們趕緊站到場外，拿相機記錄下這一幕。

他們在相機裏預覽了一下照片，相當滿意，只要稍稍做下修片，整個畫面就會有非常強烈的視覺體驗。雖說林筱筱名氣不大，但這種場面不是每天都有，倒是可以放上頭版了。

非天娛樂和盛風音樂為了一個新人，竟然這麽花心思。

當最後一個音符在狐小木指尖停止時，會場燈光齊齊亮起，下面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然而當葉恒聽了工作人員的匯報卻直接板著臉出了會場，都沒與狐小木打一聲招呼，搞得她頗為好奇。

發布會一結束，狐小木就直接來了葉恒的辦公室，她敲了敲門，直接就走了進去，結果裏面的情形簡直尷尬的她恨不能挖個地洞鉆進去。

芷兮不知跟葉恒又在鬧什麽，把辦公室裏能扔的能摔的都甩了一地，她哭得整個妝容都花了，狼狽地坐在地上悶頭不說話，但見狐小木來了，卻一把將她抓進辦公室，力道之大讓狐小木根本掙脫不得。

“對了，會場的電閘是我拉的，我做了就敢認。就是我破壞她的發布會，你要怎麽要你說啊，你把我喊來不就是為這件事嗎？這些天你對我不聞不問，我說什麽做什麽都與你無關，現在又知道把我喊來興師問罪？”

這麽久起來，在狐小木眼裏，芷兮早已不是那個美得近乎高傲的女人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她簡直迷失了自己。

葉恒像是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爭執和吵鬧，他不理會芷兮對他的任何指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看看我！我長得跟我姐那麽像，你那麽喜歡姐姐，為什麽不喜歡我？我從見你的第一面就喜歡你，可那個時候你已經是我的姐夫……”

芷兮的聲音已經接近歇斯底裏，“我姐死了，可我沒有，你為什麽就是不喜歡我？”

葉恒眼底極為平靜，“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出去洗臉重新化妝，江姐還在等你拍宣傳海報。”

“我不去……你今天不給我一個答案我就不去。”

“答案我早就給你了，你還要我給你多少次？”葉恒一把拉著芷兮的手將她拽出辦公室，“你還有半小時準備出發，你跟公司是簽過約的，如果不理會行程安排，公司有權與你單方面提出解約。你的前途是其次，違約金近三十萬，你兩位下崗了近十年的父母支付的起？”

狐小木差點就忍不住上去勸了，葉恒這話也太狠了點。

而且他何必故意把芷兮拉出辦公室，外面的文職和各路藝人好幾十人呢，這麽一個個看熱鬧的表情盯著芷兮，多……不留情面。

葉恒一句話訓完直接砰的一聲把辦公室的門關上，留的芷兮一個人站在門外，看來是終於沒在沈默著滅亡就在沈默中爆發。

芷兮這一回難辦了。

狐小木環視了一下辦公室的地面，從茶杯文件夾到筆記本電腦和鋼筆，無一幸免。

她頗為自覺的俯下身把東西都一一拾起來，沒想到葉恒卻一把攔下她，“不用麻煩了，這些事總有人做，你今天表現不錯，突發狀況沒慌亂。”

老實說，她覺得葉恒此刻的心情一定很覆雜，因為自從上次日本回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麽客套生疏的語氣跟她說過話了。

狐小木問，“你這麽對芷兮……是不是過了點？”

葉恒轉身站在窗前，理了理自己的領帶說，“沒什麽過不過的，想清楚了，既然不能給她什麽，就該徹底斷了她的念想。”

狐小木微微松口氣，卻為芷兮不值，“才想清楚？這兩年你一直不拒絕不接受的，才把她鬧成現在這樣。但凡你肯定早一點下決斷，她不至於這麽偏激。”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做事方法，我沒有說你做的不對。可芷兮呢，長得漂亮，身材沒的說，音樂學院出來的高材生，眼看就要出專輯當歌手了——這麽一人生贏家苦苦哀求著你能在心裏給她一席之地，說實話，讓人唏噓。”

狐小木想了想，又補充說，“你要是曾經有某個瞬間想過讓她來代替芷然，那麽這些話就當我沒說過。人心的構造是很覆雜的，為什麽喜歡說不清，為什麽不喜歡也說不清，原本是誰也不虧欠誰。既然要收尾，不如收得和和氣氣一些。”

狐小木打開辦公室的門，芷兮仍站在門外。

她拉著芷兮走入辦公室，然後自己關門離去，留下葉恒與芷兮兩個人用一種微妙的情緒對視著。

“坐。”

葉恒抽了一張濕紙巾蹲下身來替芷兮一點點擦去眼下烏黑的眼線，然後笑著說，“阿昕，你長得確實越來越像你姐姐了。”

芷兮一聽這話眼淚就掉下來了，可她不敢哭，也不敢看葉恒，視線一直盯著茶幾的拐角，不發一言的任由葉恒繼續說話。

“筱筱說，如果我早一點把話與你說清楚，你不至於為我淪陷到這一步。到今天我才認識到這個問題，不是你一直纏著我，而是我一直沒有放你走。”

“你一天比一天更像你姐姐，有時候我站在校園外看著你向我走來，都能讓我恍然記起那些與你姐姐共度的時光。你們有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你不愛吃白菜，她也不愛吃。你睡覺的時候要捏被角，她睡覺的時候要抱小熊。我承認，曾經有那麽些失落的時刻，我有想過要將你當成芷然對待。”

“可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對你好，於你來說竟是這樣的一種束縛。”

芷兮聽了他的話，用非常掙紮的眼神看著他問，“是不是我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如姐姐，你才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葉恒搖頭，繼續為她擦眼淚，“阿昕，即便是姐妹，也是相互獨立的個體，再怎麽相像，也到底不是同一個人。就好像她喜歡春天，你喜歡冬天，她只喝果汁，而你鐘情於各種酒類一樣。你有你的人生，不必與她比，也無需變成第二個她。”

“可你喜歡她，不喜歡我……”芷兮攥著自己手裏的包，一字一句的重覆，“你不喜歡我。”

“我不喜歡因為你，不是因為你有任何不好。”葉恒坐上沙發，輕輕攬過她的肩膀問，“盛風的Tom追了你好一段時間了，一流的音樂制作人又收入不菲，你喜歡他嗎？還有那個男演員，叫林凡的，憑著俊朗的五官剛出道就躥紅，他不是也給你送了花，你也不接受不是嗎？”

“喜歡這種事，就是因為說不出緣由來才讓人捉摸不清。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你值得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葉恒將手收回，站起來低頭看她，“那個人不會是我。”

芷兮已說不出自己現在的體會，仿佛是那根一直牽系著她和葉恒的線終於被剪斷，兩年裏所有付出被抹去，所有希望被埋葬。

不撞南墻心不死的那面墻，她剛剛狠狠撞上去了，疼得她頭破血流，呆滯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自那天起，芷兮莫名對狐小木獻起了殷勤。

從壽司、咖啡、奶酪蛋糕到肉夾饃、煎餅果子、現磨豆漿，但凡是能吃的東西，她都給狐小木送來過。各種探班各種慰問，連記者都爭相報道她們兩情如姐妹，只有狐小木捉摸不透芷兮到底意圖何在，很是不自在。

這種生活持續了近兩個星期，狐小木終於坐不住了，約芷兮出來談心。

盛風樓下有一間咖啡廳名為憩，由於經常有藝人出入，所以特設了不少私密包廂。狐小木與芷兮坐下便點了兩杯拿鐵，等服務員退下將門關上，芷兮才微微一笑，“你找我出來有事？”

“有事的是你吧。”

狐小木抿了一口咖啡，“三天兩頭的給我送東西，不是有求於我？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段，有什麽話你盡管說，我是個局外人，盡量秉持公正客觀。”

“葉哥想把我送去美國發展。”芷兮心不在焉的劃著手機，一臉欲言又止，“他說百老匯有一部新的音樂劇需要一個東方面孔的女性加入，不少公司都推人過去，他想讓我去試一試。”

“這……”

狐小木當下其實有點腦子發蒙，百老匯這三個字對她來說過於高大上，以至於當芷兮用那股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來時，她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怎麽接話，“這是好事，你想想，那可是百老匯，國際舞臺。”

“只是個小角色。”

芷兮嘆氣說，“他是想把我送出去。那天其實他跟我說了很多話，很多從來沒有說過的話，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希望我能出去找一找自己的一片天空，可他不能就這麽趕我走……”

“他和我姐在一起整整四年，我每天都看著他們卿卿我我好像一輩子都不會分開，看著我的姐姐占有著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而我只能像一個無知任性的姑娘一樣嫉妒著羨慕著，一句話也不能說。”

“到我姐死了，他又沈浸在悲痛中無可自拔，我什麽都不敢說，依舊如同妹妹一樣的守護著他，生怕他會崩潰。”

芷兮將咖啡捧在手裏，似乎在汲取著溫度，“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我，一次又一次。”

狐小木自知作為外人沒有說話的資格，還是忍不住想勸，“你有沒有想過，放過你們彼此，才是正確的選擇？”

“我喜歡他六年，從高二梳著馬尾帶著眼鏡的少女，到今天鎂光燈下炙手可熱的明星。這六年來他是我全部和唯一的信仰，這不是一件我說雲淡風輕說一句放棄能轉頭就走的事。”

“這六年來我暗裏吞了多少眼淚都不值當拿出來說，就是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只要還能有一絲半點的機會我都去做。六年又怎麽樣，一輩子又怎麽樣，他不喜歡我有什麽了不起，我寧可把這一生都扔到他手上去隨便由他踐踏。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有些事你沒法感同身受就是不能理解，不被愛的人喜歡就是這股憋屈勁，恨不能把世界都一把火燒了再問他一句喜歡不喜歡，不喜歡，我就去燒外太空！”

“哈哈哈哈……”

狐小木知道自己不該笑，還是給她逗樂了，她突然覺得如果葉恒能跟芷兮在一起說不定是件很完滿的事，可惜人控制不了內心的感情。狐小木雖然這麽感慨著，還是不由問，“那你找我，是有什麽我能幫得上的？”

芷兮抿著咖啡突然笑了，“這一年以來，我跟他打了無數個賭，骰子的大小、硬幣的正反，還有你知道的，神魔天下的代言的輸贏。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作弄，回回我都輸，越輸我越不服氣，越不服氣越要拉著他繼續賭。”

“我跟他約定，要與你打一場PK賽，讓他來賭輸贏。如果你贏了，我就訂票去美國，如果你輸了，我就留下來繼續在他跟前。”

芷兮一把握住了狐小木的手，“我就這最後一次機會了，我知道我們兩不能說得上是朋友，但這件事……請你一定幫個忙，讓我贏好不好？”

狐小木喝了不少咖啡，依然覺得唇幹嘴澀，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芷兮這個事她要是攙和了，沒準葉恒那頭一不高興把她給雪藏了……

“你怎麽會……想起來要跟我打？”

狐小木滿臉為難的看著芷兮，“這事我不好參與。”

“原本我沒有想要跟你打，是葉哥提出來的，他說……如果真要賭的話，他只接受跟你PK的條件。”芷兮說著，神色有點激動，“我答應的時候心也是慌得，這件事不同以往，不再是天註定而我無可奈何的事，而是我努力努力未必一定會輸的結局。”

“我PK的手法一直不好，未必能打得過你。我看見你單人競技賽的排名，越來越往前靠了，平心而論我其實很少贏過你，而這一次，我真的害怕輸給你。”

狐小木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懸起來了，更加猶豫不決。

然而看著芷兮這麽低聲下氣在她面前懇求著，她也實在沒有辦法將拒絕的話說出口，於是這麽件荒唐事，她就給答應下來了。

一出咖啡廳她就後悔了，可為時已晚，芷兮特意發短信提醒她：比賽時間定於明天晚上，不許不來！

傾一嘲諷她惹禍上身，“這事你不論輸贏都落不著好處，看葉恒回頭怎麽數落你吧。”

狐小木覺得自己身處夾縫，連烤鴨都沒吃出滋味來。

“你說葉恒有沒有從芷然的事情裏走出來？”

她想起了在日本時葉恒對那塊繪馬的重視，那是她唯一一次看他神色驚慌，“失去一個生命裏很重要的人是什麽感覺，我想這件事可能需要用一生來銘記和遺忘。”

“或者我們這麽想，你知道人生裏本就有很多意外，死亡是每天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裏上演的劇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一定會有家人、朋友、戀人，悲痛是不可避免的，但實際上，每個人又是獨立的個體。總有一天要站起來重新開始，這是人的天性。”傾一將她抱在懷裏，輕輕說，“葉恒一定程度上抗拒著這種天性，他不是怕自己走不出來，而是生怕著自己已經走出來了。”

狐小木深以為然。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葉恒意外的驅車來接她，“今天是芷然是祭日，我要去看她一趟，你跟我一起吧。”

狐小木有點驚，“跟你一起？”

“十一點鐘還有個節目要上，省的我再跟你約時間碰面。”葉恒都沒理會狐小木錯愕的表情，直接拉著她就上車了。

今天的天氣陰沈，多日未見晴朗的北京上空更是有愁雲不散，電臺的女主播在用甜美的聲音播報著近日來的娛樂新聞，而葉恒的面上依然是見不到一絲笑容。

狐小木突然覺得，這是個非常令人同情的男人。

她對芷然的了解不深，然而她此時只有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芷然連遺像都這麽美。

狐小木站在墓前，為在此長眠的女子而惋惜感嘆，“她很漂亮。”

“以前陪她去逛街，路過一個美發沙龍，裏面的總監請她進去剪發拍照，貼在外面的櫥窗當模特。那會她窮的一個月只有三百生活費，都沒問價錢都說好，結果拍完照總監掏了一千塊給她，那個表情像是見了難得的藝術品，讓她惶恐了好一段時間。”

葉恒把一束白菊花放在地上，俯身拿手帕輕輕拭去相片上的灰塵，“大四那年她突然說想當明星，我其實心裏是有所反對的，總覺得演藝圈不是什麽正經行當，可她向來有主見，我攔不下，只好跟著她守著她。”

“她比任何一個新人更勤奮更懂得人情世故，公司不少前輩都很賞識她，模特這一行很難混出頭，她難得能有上T臺的機會。”

葉恒把錢包拿出，看了看夾在裏面的合照，“撞車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那些都結束了。不離不棄這樣的承諾，對於生死相隔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你知道嗎？”狐小木將視線轉向山下那一大片墓碑，“我聽過這麽一句話：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但如果你對一個人的思念深厚得連時間亦無法沖淡，那對方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而你……就是全世界最悲哀的人。”

“可對於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幸福又有什麽意義？”

她從大衣裏掏出一枚打火機，“放過芷兮的同時，也放過你自己。把芷然放在你的心裏，而不是讓她禁錮你的笑容。”

葉恒緩緩從她手裏拿過打火機，抽出了錢包裏那張已經陳舊的照片，他閉上眼，輕輕吻過照片上芷然的臉。然後按下打火機，沒有任何留戀的將照片燒毀，一點點看著邊角卷曲化成灰燼。

“謝謝你……”

葉恒突然將她攬進懷抱裏，輕聲的，反覆著念叨著，“謝謝你……筱筱，謝謝。”

狐小木微微擡起頭來，天際處隱隱有陽光將突破層雲，而陽光下草木青蔥，前來拜祭亡者的人們都無一不是沈痛、凝重的目光——而他們，在轉身離開之際，又將帶著莫大的勇氣與這個世界即將帶給他們的磨難與苦痛相抗衡。

她輕輕拍了拍葉恒的背，竭力平覆著他的顫抖和失控的情緒，有些情感她或許無法感同身受，但與生死來說，其他的什麽，真的渺小到不必計較。

半個小時後，當她與葉恒一同離去，芷兮才從山腰上的某個角落裏走出。

高跟鞋踏過石階的聲響空寂而沒有回聲，她將百合花放在芷然的墓前，摘下了自己的墨鏡。一雙與遺像上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的雙眸，因為長久的哭泣和失眠腫的一塌糊塗。

“姐，你看，我們都沒有得到他。”

她緊了緊黑色的風衣，用手捋過自己的長發，“我今天想回家去看看爸媽了。你知道，自你過世起，爸媽就不願意見葉哥，怨恨著他把你害死。我為了能跟他在一起，從上大學開始到現在都沒有回過家了，爸總是說……如果我執意要嫁給殺死自己姐姐的兇手，他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小女兒。”

“我想回家了，姐……”

芷兮蹲下身來，對著芷然的墓碑埋頭大哭，“我只是想要他喜歡上我，怎麽那麽難……姐姐，你是怎麽做到的，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以葉恒的性格，總有一種他會守一輩子活寡的感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