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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十六夢 嘆千紅萬艷欲同悲 恨白雪紅梅夢偏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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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去後,時人扶著寶琴坐下,說道:“那日在寺中眾人都在,也不好說話,故而沒來的及問你,一路走來可還好?”寶琴笑道:“一切都好。你一路可有什麽新聞?”時人便將一路之事細細說來,又道:“如今有一事這幾日一直存在心間,如今正好告之與你,你必要照我所說去做。”寶琴便問道:“何事?”時人低聲道:“我實話告訴你,我原不是你麽這一世的人,說了你或許不太信,你還可記得那日我贈給寶玉的那首詩嗎?那詩後兩句寫的:‘儂今做夢從此後,清風何日送儂歸’,那原是我自問,如今我卻是在夢中!那日在大明湖回程時經過那單立的荷花時,我當時曾說‘緣分必有盡頭,等緣盡之日,無奈便是夢醒離去之時’,卻不是無的放矢,指的就是今日之夢。如今我自覺夢已將醒,不知何日再能入得夢來,我實不忍離去,其他都可放下,只是你待我之情未及報還,心內慚愧痛恨難止。那日許諾你的話,我只怕再難兌現了。”說罷,只見寶琴睜著雙眼,一眨不眨,怔怔半晌後說道:“你說這些話,叫我如何信得,你直說你是身處夢中,如何夢中之人卻知道夢何時要醒?你既是造夢之人,如何又作了這般一個故事,要你我二人相遇?既知是夢,如何早不說出,如今卻又將實情說破?可見這不過是你拿來遮擋的借口罷了,你若意欲一去不回,自去了便是,如何卻拿謊話來搪塞我。你去了,我不怨怪於你便是了。”說罷便簌簌落下淚來。時人忙說道:“你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在夢中,我如何知道你們往日之事?今日說破,並非我願,實在是情勢所逼,我度計時日,知這一趟回去後,大觀園中必起事端,抄撿搜查,攆人死命,一一將現。舊日我不說,一來說出也無人信,二來放不下你我之情。至今日,我再不以實情相告,恐再無機會。你們回去後,不多久你寶姐姐必會從大觀園搬出,住回家中。你聽我一言,到那時你定要隨你寶姐姐家去,你也便會知道我今日之話是真不是真了。”寶琴見我說的言之切切,便道:“若回去真如你所說,有那些事發生,我便信了你。只是即便做夢是真,夢醒了,你又將去向何處,我又將道哪裏去見你?”時人道:“我說給你聽,就是不想讓你親見那園中悲慘之事,免生傷心,只是我本意不願你傷心,如今實話相告卻又難免不令你傷心,左右都不是。能不能再相見我也是不知。”說罷這一句,時人也不覺起了傷懷,哀嘆了幾聲。寶琴見時人如此,反安慰道:“說到底你亦是不能確信,現在也不用管那些事了,你我能在一起一日便相守一日罷。”時人見她神情漸漸安定了些,便也稍覺松了一口氣。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寶玉便笑著進來了,說道:“今日已出來半日了,也該回了。過幾日若晴了,我便差人來請,到時一同再去妙玉處。”時人答道:“如此很好。我便靜待你的音訊了。”說罷,同起身走到門外,見他二人上了馬車,目送去了方回至屋內。

再過來一日,天已便放了晴,再過了一日,地上積雪也化幹凈了,果有寶玉遣人來送信。於是眾人邀著又到了蟠香寺,一時到了香雪海,便聞得那寒香撲鼻而來,舉目一望,只見那滿山遍野之色自是與上次不同。那成片紅白的梅花各占了一邊,雪雖都消解完了,但那白梅如雪,紅梅似霞,紅白映照,分外妖嬈。眾人都道有趣,走入其中,各自圍著幾株,細細賞玩起來。

這玄墓山西接太湖之濱,東伏錦山之脈,丹崖翠閣,望之如畫。話說這玄墓山一帶的山民,家家戶戶種有梅花,要說緣何對梅花喜愛至此,卻也無從可考。只知每年梅開之時,必有文人雅士集來賞玩,來人多了,山民便向他們販賣些山貨土物,久而久之便攢集成市集,手工玩意兒也無所不有了。話說眾人聽說那山坳處有街市,便甚覺新鮮,一時同去了,看了一回字畫手藝兒,又來至一燈店,眾人見有一八角孔明燈甚是新奇,便買了。眾人欲同去放燈,寶玉道:“只放燈也沒甚意思,你們看這燈有八方,我們正好八人,不如我們各在一方寫上幾句詩詞句子上去,也算不白放了一回燈。”眾人一聽,都道“更好了”。說罷,又買了筆墨,便一起出了集市,來至半山上一觀海臺上,在臺中間將燈紙扶起,各人執筆一一寫了。圍看了一回,便將那底下燈芯用火引點燃,不多時那燈紙熱漲開來,時候差不多了,眾人便都一放手,那燈便冉冉往上升去。眾人都仰面望著那燈悠悠飄著,不多時,竟往那邊山口去了,再過了一會,只見那燈如蠶豆一般大小,懸在湖水之上,天高湖闊,黑水星光,好不孤寂。眾人直看得那燈不見了,方回過神來,一時興猶未盡,便評誦起各人所寫的句子來,各人自背誦自己句子,寶玉寫的是:

暗香偷拂面,貪戀一枝梅。

黛玉寫的是:

梅花因風起,惟有影沈溪。付水東流去,香落可誰依?

寶釵寫的是:

天寒氣猶潔,色同雪也香。

寶琴寫的是:

梅香逢迎開三度,不在柳邊在梅邊。

時人寫的是:

香濃醉未酣,雪化夢將醒。

湘雲寫的是:

舊梅皚皚開新色,正好借來作白頭。

探春寫的是:

依梅頻寄雲外信,憑誰折來作相思。

妙玉寫得是:

仙品非因天上有,志高卻是人間無。

眾人笑著一面說,一面步行下了山來,又到了妙玉禪房內,再又喝了一回茶,見天色不早,便都出了寺來,各自上了車往回趕來。一時又到了史府,眾人下了車,寶玉又約著幾日後再聚,時人口裏答應著,心內卻頓起不祥之感。相互告了別,時人望著寶玉、寶琴等人往內門走去,心內一陣莫名感傷。寶琴在眾人之後,正跨過門檻時,忽然停頓回了回頭,時人強裝著笑著揮了揮手,她便也笑了笑,進門去了。時人望著空洞的門楹,站立良久,遂也默默轉身出了外門來。

至晚間,時人躺在床上,望著那桌上一燈如豆,想著這些日子的種種情景,頗多欣慰亦頗多感概。正想著,便欲起身將燈吹滅,誰知腦中想著,身子竟如千斤重一般,一絲不能動彈。忽而又覺地板、床榻、桌椅、墻壁、屋頂俱都消失不見,只留著那盞燈還浮在空中。身子也不知被何物翻轉朝下,愈來愈輕,又見那玻璃罩著的燈愈來愈遠,那火光愈來愈小。時人突然明白過來,原來卻是自己身體在往上漂浮,雖仍不能動得,心內卻倒沒有了一絲驚恐,只看著那火光漸漸變得模糊,然後消失不見,四周只剩下一片黑暗。此時,時人才明白過來,這夢怕是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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