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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五夢 蘅蕪苑片語傳思情 瀟湘館香琴訴幽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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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寶釵一番話讓我時人去了幾分擔憂,又聽寶琴道:“你自唱來便是,不妨。”時人心內想道:“寶琴與我雖有男女之別,但我們經歷相同,思想相近,她也必不會為了討人歡心而失了自我。眾人既然接受了他的‘另類’,想必也定能接納我。”想畢,便起聲唱了一曲《菊花臺》。

唱罷,果然眾人皆不言語,轉身一看,卻見寶玉已是淚眼雙流,以至嗚嗚咽咽哭出聲來。黛玉默默走到寶玉跟前,將自己的手帕子遞到寶玉手中,寶玉淚眼朦朧中見是黛玉,便接了過來,止不住又落了一回淚。及眾人上前勸說一番方好。寶釵道:“這曲詞雖有幾分傷感,倒也不至如此。”寶玉因道:“我只聽那最後一句‘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便忍不住要為那可憐女子落起淚來,天下哪個幸運男兒竟有如此福氣令一女子對他多情如此!”寶釵道:“你又胡說了,這曲子分明唱的是沙場男兒思念遠方的妻子,又哪裏來的女子。你只聽那曲詞中有‘我一身的戎裝’幾字便知。”史湘雲道:“古來詩詞寫怨婦思夫的頗多,寫征夫思婦的卻少。”寶釵道:“卻也不少,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作者大多偏好擬作婦人之口來寫相思。再說這支曲子,聽來詩不像詩,詞不像詞,戲又不像戲,倒是化用了不少古人的詩詞,為了押住韻腳,又用了轉詞的手法,略顯得零亂,到底只有你們老家才有這樣的新鮮玩意兒。”我笑道:“寶姑娘分析的透徹。”再說黛玉見寶玉已好,早已離了眾人獨坐在廊沿的椅榻上,望著河水發呆。寶玉見黛玉走開,便也離了眾人跟了黛玉去了。寶玉正有話同黛玉說,未及開口,不想卻被跟來的史湘雲從背後唬了一跳。史湘雲笑道:“好啊,你們兩個剛聽了情歌,發起了情,這會子背著眾人在這裏說起悄悄話來了。”寶玉忙道:“你何曾聽見我們說什麽了?”史湘雲道:“還想賴,再不從實招了,我可就喊了。”說罷不由分說,便朝廳內喊道:“你們快來看呀,寶哥哥和林姐姐在這裏背著我們說情話呢!”黛玉見湘雲把沒得說成了有的,還嚷的眾人皆知,便罵道:“你這是要死了!說了這些沒腥臊的話來,道是你的夫婿在哪裏盼著你,你不去尋他,倒跑到這裏來拿我們取笑。”眾人聽了史湘雲的話都笑道:“別個二人在那‘面對面坐著,心裏還想你’,你卻跑過去做什麽?還不快回來!”黛玉早已羞得滿臉飛紅,只得又回至廳內,尋摸了一把椅子坐下。寶玉看了一眼湘雲,嘆了一聲,也進了廳來。眾人又說笑了一回,天已漆黑,此時各房丫頭們都點著燈來接,眾人便紛紛家去。寶玉命碧痕提了燈送時人出園子,時人道:“這會子夜黑,姑娘們送我回來,恐受驚嚇,且園子我如今已熟悉,我自去便是,何勞相送?”說罷只接過碧痕手中的燈籠自出園子去不提。

話說昨日眾人賞玩了一日,及夜深各自家去後,都覺有些勞乏,又因日漸入夏,暑氣漸盛,故都不大出門,只各自待在屋內避暑修養。時人因昨日一社,已和園中眾人熟識,心中大為欣慰。這幾日無事便親帶著匠人在園中勞作,園中丫鬟丫頭都知道了他是寶玉和小姐們的賓客,見了他也都不再避諱,都上來招呼施禮。時人自知並不因為我在夢裏,仍有現代人的思維就可自覺得比他人高明,又因這夢境如此栩栩如生,雖有冷眼旁觀之感,又有主觀感受之切。他深知“入夢隨俗”之理,內心謹記必要依照這裏人情規矩接人行事才是,斷不可輕舉妄動。故對園內所有人都是平易待之,並不二致。

再說又過了幾日,已是五月中旬了,正值夏日,酷暑難耐,園中漸漸褪去了熱鬧,日間少有人行,只早上和傍晚才會偶見姑娘婆子穿行。一日鄰近黃昏,吃罷晚飯,時人拿了寶玉那日送的折扇,從西角門進入園內,想尋一地納涼。故一進門便特意左行往後山方向走去,迤邐走到盤山石道處,再沿石階走下,踏過折帶朱欄板橋後,不想到了蘅蕪苑門前。離大門尚有三四十步遠便聞得一股異香從苑內飄來,好不清芬。遂在河邊柳樹下一塊大石上坐下,面水臨風,此時夕陽暗淡,河水昏黃。時人正凝神發呆,忽聽見身後有人在喚他,轉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寶琴與丫鬟小螺從玉石牌坊方向緩緩而來,因其二人腳步輕細,時人才沒聽見腳步聲。打過招呼後,二人也在旁邊石凳子上坐下。寶琴道:“我和小螺剛從寶哥哥那裏回來,你在這裏做什麽?”時人說明了原由,二人方由此談開。她又道:“那日在那山谷,你是因何原由游歷到那裏?”時人便將游歷之來龍去脈一並說與了她。又道:“若要細說游歷之事,只怕是暢談三天三夜也是說不完的。”她道:“可不是。這些年隨父母東奔西走,所見世面所經世事頗多,種種離經叛道之事也不好對人去說,今日難得境遇相似之人,方可一說。”她又將旅途之事細細說了些,時人聽罷十分納罕,原來寶琴所走之地竟和他有諸多相同的,譬如某年某月二人同在一地的竟也有四五處。時人說與她聽,寶琴也深為驚奇,直說道:“可見那日我所說之話原是太過,天下竟是有‘緣分’之事的。”之後二人又相互說了一回,見天也擦黑,她方起身道:“天色已晚,寶姐姐這會子恐還等我呢,你也快出園去,遲了恐上夜的關了門,就不方便了。”說罷便轉身同小螺離去,時人目送二人進了蘅蕪苑方起身往回走來。一路走一路便回想起書中寫到白雪紅梅的那一段文字。眾人見她二人抱著一瓶紅梅遠遠立在山坡上遙等寶玉,都道像是賈母房中掛著的仇十洲的《雙艷圖》。今日近看她,果然膚如凝脂,清新婉麗,不由得心馳神往,輕步如飛起來。

之後幾日,為免他人猜忌,時人寶琴無事時便同去怡紅院,一來可找寶玉玩笑,二來也可暢快說說旅途見聞。眾人見他二人常在一處閑聊,寶釵遂道:“你們可要仔細,小心招人口舌。”寶琴只淡淡回道:“無妨。”時人見她不介意,便也不介意。一日不知何故,從游歷談到園中人物,她道:“我初來時,就看這園中的姐妹們個個都是女中翹楚,非輕脂薄粉之人,故都親近。”時人道:“你我都知園中姑娘不同於一般女子,現在園內,暫得安寧,我只恐世事難料,眾人命運多舛。”她道:“那又如何呢?雖人各有天命,但人力亦可為之。你我大可做冷眼旁觀之人。”時人道:“難道你不曾擔心自己?我聽說梅家背信棄義毀了婚約。”寶琴笑道:“我何曾為這事上過心呢。不過是父母之命在先,兄長做主在後,你我走過如此多地方,又何曾見過哪裏有男女二人面都未曾見過一次便成婚的?沒了婚約對我而言卻是好事,即便梅家不悔婚,我也是斷不會受此束縛的。”時人道:“我只怕這園中其他姑娘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再者,試問又有幾人有你這般的勇氣?”寶琴道:“這園中的姐姐妹妹中,哪一個不是極聰明伶俐的,誰又想自己的終身幸福由他人來擺布?大家都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誤人,也並非是沒有勇氣去抗爭,只是她們不似你我去過那麽些地方,明白天下婚姻除此一條路,也亦是有他途的。”說罷二人都嘆息了一回。寶琴起身走至廊檐下,擡頭看著天空道:“如今姐妹們尚可守在一處,朝夕相伴,再過一二年,漸漸大了,都要出閣了,那時還不知會是什麽樣的光景。”時人見她說到動情處直用手絹拭淚,又想起書中寫到各人命運,無一不淒慘痛心的,不覺也滴下淚來。寶琴轉身見時人如此,從袖中另取出一方絹帕遞與時人。時人擡頭看她淚眼婆娑,嬌柔娟秀比平時更添幾分,一時忘情,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她怔了一下,半日才回過神來,因怕人撞見,忙縮回了手去,只將手帕留在時人手中。便靜靜坐到一邊,覆又看著窗外不語。

不知什麽時候,林黛玉走了近來,見他二人呆坐不語,又見二人都眼帶淚痕,笑道:“嗳喲,今兒是怎麽了?怎麽你二人都這般模樣,還哭了,該不會是拌嘴了吧?”見二人皆不答話,又笑道:“人人都說我是個哭鬼,竟不知今日這裏又多了兩個。”寶琴道:“林姐姐,你不知道,若我告訴你,你也會傷感。”林黛玉道:“什麽話?可說與我聽聽。”寶琴正欲說,眾人早因聽到黛玉打趣他們話也都走了過來,看後笑道:“感情他們也是‘面對面坐著,心裏還想著你’吧。”說罷都笑了起來。寶琴又欲說,眾人又說了一通,也就沒再提了。又坐了一會兒,眾人便邀著一同前去給賈母請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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