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2章 如果再也見不到你,那就……

關燈
林春兒喜歡西北的大雪,一點沒有小情小趣的寫意,就這麽鋪天蓋地朝你襲來,裹挾你參與其中。她在雪地上躺了一會兒便凍的受不了,爬起來甩甩身上的雪,小狗一樣。哈吾勒與他們對完分鏡,便過來與春兒說話,指著裝搖臂軌道的人喊道:“輕點輕點。”

“今天還在這兒消磨吧?”春兒將圍巾系緊,這會兒狂風卷大雪,冷的喉嚨不舒服,有些噎人:“昨天晚上仔細看了那些農副產品冊子,還未想出特別好的法子。倒是不著急,得先有受眾。今天的題材就不錯。”

“得。那我們就在這了,從早上到晚,一整天的素材總能搞出一些有用的。”

“還有機器嗎?”林春兒看著忙碌的兄弟們問道。

“還有一臺vlog專用輕便攝像機。”

“給我。”

“好。”

林春兒拿著將那小攝像機塞進羽絨服口袋,對哈吾勒說道:“我走了,找當地居民聊聊。”

“一個人不行吧?”哈吾勒有些擔心,回身喊了一個小夥子:“小馬,你與春兒姐一起去,這邊忙的過來。”

小馬人高馬大,業餘散打冠軍,這會兒跟著春兒再保險不過。春兒謝過哈吾勒,便與小馬深一腳淺一腳朝國道方向走去。這樣的大雪將天與地連成一片,國道那條灰線已消失不見,只有不遠處的小鎮穩穩立在風雪中,不見房頂,只見屋身。

這會兒小鎮外頭已無行走的人,二人進了一家奶茶店,店主是一位頗有些年紀的老奶奶。

“姆媽,要一份奶皮子茶。”

“喝的完?”那個老人見只有他二人,擔心喝不完。

“喝的完喝的完。”林春兒指指外頭:“還有一些阿達西在附近,喝不完拎走。”她努力入鄉隨俗的樣子十分可愛,老奶奶慈愛看她一眼:“等哈。”

奶奶在林春兒和小馬面前各自放了一個白瓷碗,碗內灑了些鹽,而後倒入煮熟的鮮奶。那鮮奶熬制的十分好,有厚厚的奶皮子,而後倒入煮好的茶湯:“喝吧!”

林春兒忙端起碗喝了一口,太過美味,朝老奶奶豎拇指:“好喝。”

這會兒店裏沒人,老奶奶坐在她對面問道:“來玩?”她漢語不大標準,林春兒費力去聽才能聽懂:“不是的姆媽,來工作。”林春兒從羽絨服口袋中拿出那個小攝像機,比劃一下:“來拍風景。”

老奶奶這些年在過道邊上看到過一些游客和他們的家夥事兒,對這個倒也不陌生,指指自己:“拍我嗎?”從前總有人要求拍她,她長著一張明顯的少數民族的面孔,面部輪廓清晰,加之衣著鮮艷有特點,十分上鏡。

“可以嗎?”林春兒與她確認。

“可以。”

於是她調好機器,找好光線和布景,讓小馬幫忙固定,這才對老奶奶說道:“我們這個是錄像,未來可能會放到一些平臺;也會提煉采訪稿件。采訪結束我會給您一些錢…”

“不要錢。”老奶奶擺手,而後指向外面的雪:“雪太大,無聊。”可不,進來有一會兒了,前面的街上連個人影兒都看不見:“那就謝謝您。”

鏡頭中老奶奶溫柔慈祥,頭發梳的油亮服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是是歲月的痕跡,歲月從不敗美人。她突然想到這句話。柔聲問了她幾個問題,譬如您多大年紀了?叫什麽?

老奶奶一一答了,77歲,叫蘿珊,是玫瑰花之意。

林春兒又指指這家奶茶店:“這家奶茶店開了多少年啦?”

“45年。”蘿珊奶奶答道:“起初是一間很破的房子,我們全家人住在裏面,賣鮮奶和奶茶;後來呢,孩子爸爸出去打工啦,我就帶著孩子在這裏。再後來,孩子大了,走了,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裏。” 蘿珊奶奶低頭拭淚,林春兒頭腦動了很久,才將她的話反應過來,見她擦淚,起身遞了一塊紙巾給她,而後輕聲問:“爺爺去哪兒啦?”

蘿珊奶奶搖搖頭,過了許久才說道:“走了,沒寫信,沒回來。”

“四十多年?”

“四十三年。”

四十三年,杳無音信,哪怕是燕子,到秋南飛,第二年還會回來。一個人走了四十三年,竟是再也未見過。林春兒悲從中來。她低下頭整理情緒,而後問蘿珊奶奶,是否願意講講這個故事?

蘿珊奶奶是願意的。四十三年前,這裏還很貧窮,新疆的瓜果很甜,東西很好吃,但卻只能待在新疆,出不去進不來,孩子們正在長身體,餓的夜裏睡不著。蘿珊奶奶的老伴兒於一個深夜決定出走,他是步行從家裏離開的,三個月後寄過一回錢,連續寄了兩年,期間不斷變化地址,再然後,突然就消失了。他最後一次寄信的地方,是西安。

蘿珊奶奶起初想去西安找他,可孩子還小,加之路費不便宜,她無法動身。心想著無論何時,總該回家的。再過一些年,孩子們大了,娶妻嫁人,心中怨恨父親,都不許她去找。就這樣,四十三年過去了。

這個故事很長,林春兒一邊聽著一邊流淚。

待結束了這個臨時起意的特殊采訪,她仿佛在蘿珊奶奶的人生中過了四十多年。起身擁抱蘿珊奶奶,感謝她帶給自己這樣特別的一天,而後拿出手機問她:“我看您店裏可以掃碼,奶茶錢掃碼結賬可以嗎?”

老奶奶點頭:“孩子們周末會來幫我弄。”

“那就好。”林春兒給她轉了1000塊錢,又對她說道:“奶奶,我們可能會拿到一些平臺分成,到時因為您的內容產生的一些文字付費或視頻付費,我們會聯系您給您轉賬。您給我您的相關聯系方式好嗎?”

蘿珊奶奶搖頭:“不用了。”

“要的。”林春兒拍拍她肩膀:“奶奶,去趟西安吧?西安很好,沒準兒爺爺正坐在古城的城墻下曬太陽。”

“活著就好。”

“您需要我幫您找爺爺嗎?”

“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這四十三年,那杯滾燙的熱水已揮發殆盡,心空了涼了沒有指望了,便不需要了。林春兒再次擁抱了她,又打包了一壺奶茶,這才與小馬一起走出去。恰巧碰到一群兒童放了學,在冰天雪地中奔跑,見到林春兒和小馬都停下來,看著這兩位鎮外來客。

林春兒熱情的朝他們擺手,孩子便跑過來,圍在他們身邊,與他們一起拍照嬉鬧,林春兒擔心他們渴了,便將打包好的奶茶倒進他們的小水杯中,看著他們喝完,又轉身回去買了兩壺,這才於他們作別。

回到哈吾勒他們拍外景的地方,見到他們已收起搖臂軌道,正在補拍素材。這一個冰天雪地極寒天真的要人命,好在這些小夥子生在新疆長在新疆,到底比林春兒耐冷一些。她窩進車裏,向保溫杯裏倒出一杯熱奶茶,這才拿出手機。

最先跳出的是姜方路的消息,與她同步證據收集進度,並告知律師函準備情況,傳了PDF文件過來。林春兒網慢,打不開,於是回他:“要凍死在新疆了,又沒有網,回酒店看。”

接著是小喜的消息,說的是一個友情幫忙的推廣方案,同樣打不開,作罷。

將手機丟在一旁,看著外頭哈吾勒他們收工。小夥子們搓著手上了車,哈吾勒見林春兒為他倒好了奶茶嘿嘿一笑:“謝謝春兒姐。”

大家白天只啃了面包,這會兒收工了餓意來襲,吵嚷著要去吃肉喝酒。

林春兒自然同意,於是將車停回酒店,走著到鎮上一家司機飯店,這會兒因為下雪,封了過道,飯店裏倒是熱鬧,擠滿了人。老板在裏頭走了三圈,將人一點點像小羊一樣往一處趕,這才騰出一小塊兒地方給他們一行人。

這幾天大家吃的太慘,林春兒於心不忍,甩開膀子點了好多,小烤肉、油包肝、架子肉、抓飯、羊排、米腸面肺、黃面涼皮,大家都能忍住不動筷子,就為了讓哈吾勒先哢嚓幾張當做素材,待工作做完了,這才開始大快朵頤。

林春兒覺得自己這幾天死去的味覺終於活了,滿滿一盤手抓飯,也真的是入鄉隨俗,洗了手挽起衣袖,如當地人一樣,抓著吃。她這種沈浸式吃法逗笑了幾個小夥子,哈吾勒偷偷給她拍了照發到群裏,命題為:“天才創業女性拜倒在新疆手抓飯下。”

大家又笑出聲,她終於擡頭:“怎麽啦?”

哈吾勒將手機遞給她:“喏,看看餓壞了的企業家。”

春兒看到自己的吃相笑出聲:“餓了嘛~~”

“一點不狼狽,就是覺得那飯肯定很香。”小馬補充了一句。

一旁的卡車司機們看了看這桌男女,與他們搭訕:“來玩嗎?”這屋內一共兩個女人,一個是老板娘,一個是林春兒。貨車司機們見林春兒脾氣好,又看著喜慶,便湊過來與他們聊天。大家都是常年在外面跑的人,幾句話下來便打成了一片,歡歌笑語好不熱鬧。

得知他們是來新疆拍素材做扶貧,便吵嚷著要他們幫忙拍照拍視頻,林春兒等人自然樂意,站起來幫他們“棚拍”。拍了大家面對面建群,將照片視頻丟到群中,讚嘆聲此起彼伏。一群人直玩到半夜一點,這才意猶未盡回到酒店。

待她拿出手機,這才覺出不對,自己一天沒在“俠客行”中報告行蹤,另外三人尋了她十幾條。忙發一條語音過去:“對不起對不起,今天太忙了,忘記報備行程了。這裏下大雪了,說是今年的第三場,高速公路和國道都封了,要明天早起看情況是否能出去。來賞雪呀!”

林春兒發了若幹張今日的大雪,宵妹和陳寬年先後回了她,三人閑聊片刻方作罷,宋秋寒始終未說話。

宋秋寒生氣了。

從早起睜眼打開群,看到她沒消息那一刻起,不知為何,就有些生氣。這一整天板著臉。肖晴進他辦公室送咖啡,見他面上覆著冰霜,輕輕放下就走。雖然知道老板有修養,但仍舊擔心萬一破功了,抓著自己罵一頓。

宋秋寒是直到下午五六點才想通的。他擔心什麽呢?擔心林春兒出意外嗎?二人十幾年未見,她熱熱鬧鬧的活著,天南海北的走,難不成這次還能出事不成?他笑自己多慮。道理雖想通了,氣卻沒消。與客戶吃了便飯後驅車回家,與尚姨草草打了招呼便上樓跑步。

今天時間過的尤其慢,一次次看手表,發覺那指針被縛住了手腳,挪動艱難。直到半夜一點手機響起,打開來看聽到林春兒的聲音,氣頓時消了一半,還有一半莫名撐著,令他不想說話。將手機放到一旁,順手拿起枕邊書。

欒念在另一個群問他:“周末要不要一起打球?組了場友誼賽,打完了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又加了一句:“有啦啦隊。”

宋秋寒想了想,周末好像並未安排事情,回了句:“好。”

陳寬年問他:“你沒睡?”

“沒睡。”

…“林春兒在群裏報平安呢。”

“看到了。”

他這一說,陳寬年察覺異樣,但並未多問,對欒念說道:“周末哥們有約。”

“帶過來。”

“不了。怕你們這些如狼似虎的中年男性嚇到我的女孩。”末了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是怕我們揭你老底吧?”欒念無情戳穿。

陳寬年嘿嘿一笑:“總之周末不跟你們玩了,哥們現如今有要事要做,不能與你們這群無所事事的男人混在一起了。”



陳寬年說完這句轉戰到“俠客行”,實名指責宋秋寒:“宋公子在另一個群內相約周末籃球和美女啦啦隊,卻不在本群發言。同學情易碎啊!”是為報那天宋秋寒說他在陳寬年不好吻宵妹那句的仇。

宋秋寒看到,心中罵他幼稚,卻並未回他,將手機丟到一邊。他並不是會用冷暴力的人,但他生氣之時確實不願說話。今天這氣就是明明白白對林春兒生的,雖然沒立場、沒來由,但他就是氣了。看到林春兒說的那句話就更為生氣,林春兒說:“宋秋寒重色輕友,但換做是我,也要優先回覆周末籃球派對呀!荷爾蒙加啦啦隊美女,多少人羨慕不來。”林春兒在與宋秋寒共情,也在給他臺階下。但他偏偏不想下這個臺階,他就是要在臺階上站著。把手機關機丟到一旁,黑暗之中睜著眼發呆。

他們從前也吵過架。

是在宋秋寒手傷返校後的一天,天氣霧蒙蒙的,到了中午還未散。他沒有籃球賽,趴在教室桌上聽林春兒念那些風花雪月。她的聲音能助眠,他迷糊之中睡去。過了許久,聽到窗前有說話聲,他坐起身朝外看去,林春兒朝一個男生手中放了一封信。那個男生宋秋寒認識,他們時常一起打球。他看到臉紅的林春兒,突然覺得這一天真是太糟糕了。

林春兒笑著走進教室,仿佛剛經歷一場天大好事,臉上紅暈還未散去,見宋秋寒瞪她,笑嘻嘻說他:“幹嘛又瞪人?”

“快考試了,你不好好學習,反倒跑去給學長塞情書,你對得起老師嗎?”宋秋寒並未收斂聲音,一旁的同學都回過臉來看他們。

林春兒一張臉脹的通紅:“你胡說八道!”

“剛剛在窗前的不是你?”

“是。”

“那你還說什麽?看看你那數學分數吧,有時間好好學習,笨鳥還不先飛。”宋秋寒推開桌子起身走出教室,胸口堵著。跟林春兒吵架一點都不過癮,她平常牙尖嘴利一個人,到了吵架的緊要時刻卻嘴笨,頂多說你一句胡說八道,其餘話都說不出。宋秋寒見過她與袁如吵架,就是這樣一副笨樣,他在一旁看著著急,要不是陳寬年拉著他,都都想上去幫她吵。吵就吵,她明明有理,聲音一提上來,自己倒先哭了。他在外頭站了半天,直到肖老師在門口喊他名字,才慢吞吞進門。

下了晚自習回家小分隊在教室門口集合,林春兒卻不理他,拉了另外一個同學,去了別的小組。連連幾天都不與他說話。二人若是不小心碰到,面無表情的走過,不認識一般。

宋秋寒這樣氣了好幾天,直到那天坐在場邊看球,那學長來他身旁拿水,宋秋寒忍不住問他:“林春兒給你寫情書了?”

“沒有的事,替別人給的。”

宋秋寒心中狂喜,下午上課前買了一瓶可樂放在她桌上,林春兒擡頭看是他,將那可樂丟回他手中。宋秋寒在她桌邊蹲下身,手支在她桌上可憐巴巴看著她:“林春兒,我跟你道歉,我那天說的話太混賬了。”

林春兒仍舊不理他。在林春兒心中,任誰說那些話她都不會氣,獨獨宋秋寒不行。起身到講臺上抱起一摞作業給老師送去。

接連三天,都不理他。

宋秋寒在第四天中午午休之時聽到她的聲音,心中湧過一股柔情。撕了張紙寫到:“給我最好的朋友林春兒:周五放學請你去吃披薩好嗎?我不該那樣說你。如果你消氣了,請幫我放一首《光輝歲月》,宋秋寒。”

寫過後跑到播音室,將紙條從門底塞進去,敲敲門,跑了。一顆心懸著,等他的點歌信,卻久久未等到。在他心灰意冷之時,聽到林春兒說:“給我最好的朋友宋秋寒,我不生你氣了,前提是周五放學請我吃披薩。林春兒。今天只剩一首光良的《第一次》,送給所有的人,祝大家早安,午安,晚安。”

那是那幾年宋秋寒最愛的電影,他不止一次說過,這裏的世界和那裏的世界,看起來相同,卻又不同。我不想活在虛假中,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沖出牢籠,走向那個我從未見過的世界。所以,假如再也見不到你,那就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林春兒記得宋秋寒說起這部電影的神情,偷偷翻來看,當主人公最終走向那扇門之時,少年的她哭的不能自已。那時女孩敏感愛哭,男孩從不深沈的年代,若他難得深刻,那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事。

宋秋寒從來不是愛哭之人,那個午後,他趴在桌上聽著光良唱第一次我,說愛你的時候,覺得所有的溫暖都包圍著他。那個叫林春兒的女孩是天使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