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笙簫默離了長留山，在東海邊徘徊半夜，最終還是決定到蓮城走一趟，弄清楚自己那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清晰的夢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境，經過他反覆的拼湊，與心頭越發清晰的預感，讓他知曉，那是他的前世，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戀，遺恨而亡，令他至今不能釋懷。

甚至於，這種不能釋懷的遺恨，讓他對著夢中阿貍的轉世，也生出了一種莫可名狀的情思。

阿貍錯了嗎？

沒有。

無論前世的龍城作何評判，但在笙簫默看來，阿貍的做法，完全沒有錯誤！

兒女私情如何比得上天下的安定？

若要強行給阿貍加註錯誤，那她唯一的錯誤，便是當時實力太弱，以致江山與情愛不能兩全！

而當龍城決意離開蜀中奔赴京城的那一刻，便註定了命喪黃泉的結局！

而龍城也是知曉的。

笙簫默能清晰地感應到，龍城當時的孤註一擲和雖死無悔！

這樣的兩個人啊，一個偏重天下，一個只見一人。若是毫無阻礙地走到一起，是當真能糾纏一世。

只是可惜，有緣無分！

笙簫默嘆了一聲，仰頭看一眼遠山的弦月，卻見星河璀璨，將那一線孤月襯得越發暗淡。

夜已將要過去，而蓮城也已近在眼前。

一襲白衣自遠山之上越走越近，最終停在了笙簫默的面前。

“無垢上仙。”笙簫默一怔，上前行禮。

無垢看著他，目光覆雜難明。半晌，才嘆了一聲：“你終究還是來了。”

“是。”笙簫默仿佛知曉他因何而嘆，也嘆息一聲，“我終究還是來了。”

無垢道：“你不該來的。”

笙簫默卻道：“我非來不可！”

無垢不再言語，眸光逐漸銳利。而笙簫默也知曉，此時此刻，已不必再多費唇舌，只暗暗戒備。

或許，他應該慶幸，無垢誠誠君子，做不出偷襲之事。若不然，便是有十個笙簫默，也早已命喪黃泉！

無垢擡手，在星月的光輝下，他掌中的流光越發顯得淩厲。

一瞬間，周圍的金靈之氣皆往無垢掌心聚集。而後，在笙簫默眼中，化作千萬道利劍，向他襲來。

笙簫默瞳孔驟縮！

——他明明看見了的，明明清晰地看見那利刃的聚集、成型再到放出。那過程在他眼中極其緩慢，他卻避無可避！

這便是上仙與次仙的差距嗎？

難道，這就是他此生的宿命？

便在此時，另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不遠處的山巔，身姿妙曼，悄然而立。那一身素衣在黑夜中格外顯眼，對戰的兩人卻沒有一個發現她。

只這一招，勝負已明。

笙簫默呆立當場，衣衫襤褸，鬢發散亂。但除此之外，卻是半點兒傷痕也無。

無垢負手而立，仰頭看著天際的孤月，淡淡道：“你不要再來了，此生不見，對你、對她都好。”

笙簫默搖了搖頭：“你錯了。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也不知道什麽才是對她好。我來見她，並不為糾纏，亦不為私情，只是想要做個了結。”

無垢道：“便這樣再不相見，相忘江湖，才是最好的了結！”

“呵！”笙簫默輕笑一聲，眸光望著不遠處的山巒，笑道，“已經晚了，她已經來了！”

無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素衣白裳映入眼中，一瞬間心頭慌亂。

“阿槿……”

笙簫默撩了撩遮住眼睛的亂發，笑著喊了一聲：“阿貍。”

阿槿縱身一躍，縮地成寸，雖閑庭信步，卻不過片刻便走到了兩人身前。

“儒尊，別來無恙？”她對笙簫默點頭示意，對他口中的稱呼卻是半點兒反應也沒有。

笙簫默指尖微頓，笑容有些發苦：“便是你對我再無情誼，卻也與故人相識也不肯了嗎？”

阿槿嘆了一聲，道：“儒尊怎麽還不明白？自當初長留初見，阿槿便當儒尊是陌路，只因世間再無龍城，只有長留儒尊笙簫默！”

她不喜歡拖泥帶水，也不想將他拉回前世的漩渦，無休無止，用不超脫！

笙簫默如何會不明白？

他明白的。

只是，意難平！

阿槿卻不再理會他，轉頭去喊無垢：“師父。”

這會兒，無垢已平覆了下來，輕笑一聲，問道：“怎麽，阿槿要為了儒尊如為師翻臉嗎？”

阿槿淡淡看了一眼笙簫默，壓下心頭所有的思緒，以前所未有的冷靜質問無垢：“師父既已出手，又為何不趕盡殺絕？”

無垢一怔：“什麽？”

笙簫默也瞪大了眼，片刻後，眸中卻多了了然，苦笑道：“你放心，無垢上仙不過是與我切磋一番，彼此都不必放在心上。”

而無垢也已經明白了：若是他傷了笙簫默，便是與長留交惡。可若是他殺了笙簫默，再毀屍滅跡，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任誰也想不到，白子畫的摯友會殺了他的師弟！

可就因著白子畫是他的摯友，無垢又如何下得了手？

如今，聽見笙簫默息事寧人的話語，他暗暗松了口氣。

阿槿笑了：“儒尊灑脫，卻是在下小人之心了。不若儒尊隨我回蓮城，讓在下略備薄酒，為儒尊壓驚，順便一盡地主之誼如何？”

“不必了。”笙簫默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我此次下山，便是為解夢中心結。如今見了你，便知沒有什麽好糾結的了。無垢上仙，霓城主，在下這便告辭了！”

這一聲“城主”，表明了他的立場，也遂了她的心意，劃開了前世今生。

或許，正如阿槿所說，世間再無龍城，有的只是笙簫默！

一念起，百念皆消。

天地間最為精純的靈氣如潮水般朝笙簫默匯聚而來，將他整個包裹在其中。

待靈氣散去，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笙簫默朗聲一笑，道：“多謝阿槿成全，多謝兩位為在下護法！”

正道終於又多了一位上仙！

笙簫默取出自己的驗生石，卻見其上燦黃的光芒驟然大作，隨後卻逐漸散去，恢覆了正常的紫色。

無垢見狀，也連忙取出隨身攜帶的阿槿的驗生石，卻之間紫光流轉，再無異色。

“生死劫，竟然度過了？”他喃喃一聲，帶著茫然和不可置信。

笙簫默笑道：“我也想不到，生死劫，竟是這種解法！”

阿槿淡淡瞥了一眼自己的驗生石，冷笑道：“心中無劫，命中自然無劫。所謂劫數，不過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她說著，眸光若有若無地自無垢身上劃過。

無垢心有生慚，卻是一時默然。

“這回，我可真的要走了。兩位若有閑暇，歡迎到嗯。長留做客！”話音未落，他襤褸的身影已消失在天際。

阿槿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輕輕一嘆，閉目喃喃：“如此，當真是再好不過！”

笙簫默與龍城雖是同一個魂魄，可性格卻完全不同。龍城可以舍棄自我，伴她永生，甚至為她而死，笙簫默卻有自己的堅持。若兩人當真要糾結前世，怕是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無垢心頭微酸，問道：“你怎麽來了？”

阿槿回眸，似笑非笑：“你是想問：我怎麽會知道你要來截堵笙簫默吧？”

無垢一時訕訕。

阿槿一笑，清清淡淡地說：“如今，我才是蓮城之主，整個蓮城，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卻沒有我不知道的。”

無垢道：“你……”可怪我？

可看著不動聲色是阿槿，這一句，他終於是沒有問出口。

阿槿道：“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師父。”

無垢默然片刻，強笑道：“好。”

此時，天光已大亮，師徒二人各有心事，便也都不曾使用術法，就那麽閑庭信步一般地步行回去。

無垢見她不言不語，以為她在想著笙簫默的事，心頭不樂，臉上便也帶了出來。

可待阿槿一開口，他便羞愧起來。

阿槿忽然道：“師父可曾註意到，最近西方常有魔氣升騰？”

無垢忍著愧意，點了點頭：“的確。為師最近夜觀星象，察覺有外來天魔星入侵，也不知是何種征兆？”

阿槿一時沈吟不語，停下步伐，轉頭看向無垢，道：“師父，若是有朝一日……”

“怎麽？”見她突然住口不言，無垢疑惑不解。

“沒什麽。”阿槿突然笑了起來，“師父，咱們快回去吧！”

“好。”無垢回以一笑，點了點頭。

師徒二人這才使了縮地成寸的法術，一起往城中趕去。

阿槿暗暗嘆了一聲，心道：我原本想著，便是不談情愛，你我師徒也可守著蓮城，平平淡淡過一生。可是，卻總是有人不想讓我好過。如之奈何？

師父啊，若有朝一日，我不得不棄你而去，還望你莫要如龍城一般，徒然教我為難。

作者有話要說：

我碼這章之前，統計了一下上一章的回覆，對於BE還是HE心裏已經有數了。

不過大家放心，依著這一對的性格，哪怕不能相忘於江湖，也不會慘烈收場的。

其實，一開始在貼吧發文的時候，定的結局就是一對悲，一對和。不過，那時候的初衷是漫天那對悲，阿槿這對和。

可是，在晉江重發以後，修改豐滿了一下人設，結果就發展成這樣了。

想必大家也能看出來，本文的前三章和後面的章節文筆明顯比中間的好。因為中間的是貼吧舊文，修整了一下就搬過來了，而前面的和後面的是現寫的。

話說，作者菌的文筆總算是有點兒進步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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